“手腕上的伤和身上的是同一把利器所致,宽不足三寸,长度看不出,但这刀两侧都是开刃的,扁平锐利,这刀好奇怪。”
沐钰儿扬眉,扭头去看唐不言:“那个日本浪人手中的刀?”
唐不言颔首。
“这个日本浪人之前救过梁菲,现在又掺和在东宫。”沐钰儿眉心紧皱,“怎么听上去这么像搅屎棍啊。”
陈菲菲已经拨开死者的头发,摸到死者的脑后,用清水把蛆虫扫落:“头上也有伤口,一寸大小,血斑已结痂,伤口呈点状,瞧着像是被尖锐硬物砸伤,有点像石头,还带着一点泥……”
“这个已经查清了,是鲁寂和东宫同僚争时,被同僚伤的。”沐钰儿简单说道。
“那掐过死者吗?”陈菲菲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说,只是说人砸晕了,他就害怕地跑了。”
“是练武之人吗?”陈菲菲问。
“不是,两个人脚步虚浮,估计力气都不大。”沐钰儿解释着。
“那死者后脖颈处有一个清晰的手掌印自,下手之人力气极大,手指压在耳朵后的筋脉,把筋脉直接压断了。”陈菲菲拨开他的耳朵,蹙眉,“好大的力气,死者身上没有其他击打伤口,只有这一个伤口,凶手捏这里做什么?”
沐钰儿踱步:“使刀的人,手上力气都不会小。”
陈菲菲目光一凝,最后落在鲁寂的右手指甲上:“指甲上皮屑物,这人临死前应该抓到过凶手的身体。”
“所以凶手当时为了止住他,这才捏着他的后脖筋,这么大力捏到后耳位置,就会吃痛,也就会松嘴。”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眸光一顿,扫了眼逐渐暗淡的天色:“你去拿个烛台给我。”
沐钰儿哎了一声,手忙脚乱收拾手上的东西,刚一扭身,就看到唐不言拎着已经被点亮的烛台走了过来。
“哎哎,我来我来。”沐钰儿连忙上前。
“不必。”唐不言避开她的手。
“扶起尸体。”陈菲菲眉心紧皱,手中的钳子蠢蠢欲动。
沐钰儿眼睁睁看着唐不言上前,扶起尸体的颈部,与此同时,手中的烛火也不近不远,恰恰照亮口腔。
陈菲菲仔细巡视了片刻,眼前一亮:“果然有。”
只见她撑大死者的嘴巴,尖尖的钳子在里面探了探,很快就夹出一条长长的,发黑的条状物。
“我就说死者的嘴角怎么会破的这么厉害,就像要裂开一样,牙齿缝隙中也有血沫。”陈菲菲把条状物放在托盘上。
“人被倒挂确实会倒呛出血,但不至于满嘴都是血。”她指了指托盘上的东西,“但是把人咬出一块肉就不一样了,血迹会立刻黏上牙齿。”
“这是人的肉?”唐不言拧眉看着那条已经发烂的肉块。
“可以看出是哪里的嘛?”沐钰儿紧接着问道。
陈菲菲放在清水里洗了洗:“看不出,但能看出是被撕咬下来的,这么长的一块肉,不是手就是腿。”
沐钰儿拧眉。
“还有一个事情有意思,有人在死者脸上涂上水醋混合的液体,所以脸上一点虫卵都没有,保持良好面容,不然按照已经死了十多天的时间,尸体面容早就该腐烂了。”陈菲菲指了指死者的尸体,“这个比例很难控制,一定是早有准备。”
“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可以再缩小一点吗?”唐不言问。
陈菲菲摇头:“死太久了,但一定是在初四之前就死了,因为他身上已经生出蛹了,这种至少是要十日时间。”
“可鲁夫人说鲁寂初五还活……”沐钰儿话锋一顿,“对,她撒谎了。”
“你们去签单,我准备解剖了。”陈菲菲开始烧苍术去味,顺便脱去身上都是蛆虫的外衣,“但我还要再做下其他准备,但这次解剖未必有新的发现,因为人死太久了,又是被放血的,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沐钰儿和唐不言出了验尸房。
沐钰儿来回跨过烧了醋的火盆,慢吞吞说道:“袁沉敏到底为什么撒谎。”
“而且鲁寂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沐钰儿站在水池边洗手:“若是按照菲菲说的,那鲁寂还未出宫门就该死了,那出宫门的到底是谁。”
“若是假的,那这个人为什么不仅没有引起仆人和妻子的惊讶。”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吐出嘴里已经被咬的稀烂的生姜。
“现在妻子都是撒谎了,那为什么仆人不会再撒谎?”她意味深长说道。
“当日嘉福门的小队长方兴说他看到鲁寂穿着大黑袍,头戴黑兜帽,衣袍上有泥泞,走路一拐一拐的,若是从这里开始便都是错了呢,譬如,当时出来的人根本就不是鲁寂,而是凶手,帽兜很大自然可以挡着脸,而且因为那伤口若是伤在脚上,所有走路会不会一瘸一瘸的。”
唐不言直接推翻了所有的事情,把时间节点卡在鲁寂出宫的那一截点。
若是这一节点就是假的,那代表后面全是假的。
“所以仆人的供词也有问题。”沐钰儿严肃说道。
“整个鲁家的口供都是假的。”唐不言颔首,淡淡说道。
“说起来小黑脸方兴只说了看到鲁寂上了马车是不是?” 沐钰儿冷不丁开口。
唐不言抬眸,注视着沐钰儿。
“上次去鲁家,那个丑仆是不是一瘸一瘸的。”她慢慢说道,“这么巧的嘛?”
“而且那个丑仆会武功,下盘很稳。”
沐钰儿回想起鲁家当日的情节,一些细节在此刻完完全全清晰起来。
“之前从右春坊出来时,你直接走的小门,并未绕过三重宫门。”沐钰儿冷不丁问道,“右春坊算东宫外围了,说起来,也就是内外一堵墙的事情。”
唐不言颔首:“右春坊右侧是空地,是东宫和紫薇宫的巡防营的两处通门。”
沐钰儿捏着手指:“说起来那个日本浪人武功不错,甚至可以说超群。”
两人皆对视一眼。
那丑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日本浪人。
“怪不得,鲁寂好歹也是日夜要进东宫的人,怎么选了一个丑八怪在身边做仆从。”
“你给的黄符,鲁家可有贴起来。”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安业坊的人说鲁家这些日子遣散了很多仆人,也没有人进出过。”
“也许今天晚上我再得去一趟鲁府。”沐钰儿拎着湿漉漉的手,准备在衣服上扒拉两下,突然看到视线中出现一条白帕子。
她手指微动:“不了,我都是擦衣服上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
那眼神格外无辜,倒显得沐钰儿有些大惊小怪。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过来,随意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你记得当日鲁夫人说过鲁寂很喜欢樱花,所以在衣服袖口都有樱花图案吗?”唐不言点到为止地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问道,“鲁寂身上有帕子,你可有看到花纹?”
沐钰儿一惊。
“鲁夫人来冒领尸体是有一定风险的,譬如尸体上没有花纹,譬如现在,我们找到真正的鲁寂尸体。”唐不言垂眸,淡淡问道、
“而且她怎么知道那个尸体上有红色花纹。”他声音格外平静,就像潺潺流水,他自巍然不动,却足以在他人眼中引起波澜,“所以她一定认识这具碎尸,也知道我们短时间内找不到鲁寂的尸体。”
沐钰儿神色一冽。
排除掉所有可能性,最不可能的便是最可能的。
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鲁寂已经死了!
“那花纹乍一看有些像桃花,可难道不像樱花吗?”
唐不言声音冷淡:“东汉年间日本南部的倭王遣使朝贡,欲借臣属于汉王朝的威名来树立自己权位和王位,故求汉皇赐封,而光武帝在洛阳赐其为“倭奴王”并授赐“汉倭奴国王印”。”
沐钰儿眨眼:“啊,我听得果然是野史,我以前听说过是因为汉代时,日本最喜欢进贡稻田和美女,所以当时的光禄卿为了记住这个国家,便批注了“人”、“禾”、“女”三字,后来形成倭字。”
唐不言嘴角微微勾了勾,继续说道。
“后咸亨元年,日本派遣使者,祝贺太..祖平定高丽,使者言在学习□□文化后,认为倭字为恶名,更号日本。自言乃是国近日所出,想以此为名,后太.宗不允,直到陛下迁都洛阳后,日本再次派遣使者朝贺新皇登基,再一次提出更改国名之说,这次,陛下准了。”
唐不言眼尾下垂,淡淡说道:“陛下还赠送两只白熊和70张毛皮。”
沐钰儿扬眉:“白熊之事我知道,这事现在还足以令人津津乐道,说是文明二年九月十八日,巳刻时分,长安宫门开,卫队并驯兽人拱卫着两架披红戴花的兽笼,乘着驿传快车,从长安出发,向东疾驰,前往扬州,最后登上海船,之后漂洋过海东渡日本,这些人至今未归。”
唐不言颔首:“其实还有一物,书中并无记载,乃是日本特使特请带回樱花,自诩山野之花,山花烂漫,愿日本国土种遍樱花,以求感谢天恩。”
“马屁还挺会拍,不过又是樱花,这么巧!”沐钰儿龇了龇牙。
“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提及樱花,若是撇开骗我们无聊,那便是她有话想要跟我们说,却不能说。”沐钰儿心思转的很快,“那她指认尸体时为何不直说。”
唐不言沉默:“在鲁府时都没说,在北阙也没说,那便是说不得的意思。”
“若是丑仆真的有问题,那鲁家便不会只有一个问题。”沐钰儿严肃说道。
“因为有人在监视她。”她自言自语,“樱花,日本浪人,认尸,胎记……”
“上次竟然没认出那个丑八怪就是害我差点被陛下嫌弃的搅屎棍。”她握紧拳头,愤愤说道,“现在就想给他来一拳。”
“司直。”任叔瘸着腿,快步走来,“安业坊那边有消息了,鱼儿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武则天选的第一个武状元就是郭子仪!没想到吧!
日本那段来自后汉书和新唐书,还有百度。
白熊就是熊猫!武则天真的日本送过熊猫,送熊猫的那日就是在九月十八号,我记得这么清就是因为1931年阳历的九一八,日本在东北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想给他们邦邦两拳!
第44章 银老案
鬼屋
沐钰儿去鲁家时, 暮鼓已经敲响第一声。
她人刚一出现,一个挑货郎就围了上来:“小娘子买头花吗,大红色的最衬小娘子了。”
那人把人拦住, 顺手把一朵大红色的艳俗牡丹花塞进她手里,嘴里快速说道:“半个时辰前挂上的人,府中有一个高手,我们的人不敢靠近, 只在前后两个角门留了哨子。”
沐钰儿顺手递了几个铜钱过去。
“唐不言等会带人来, 让我们的人借机离开。”
“好嘞,客官貌美如花,且慢走。”挑夫拿着钱, 开开心心地说了句吉祥话,便挑着担子离开了。
暮鼓响后, 整个安业坊在短暂的人群热闹后,街上人烟逐渐稀少。
鲁家的钩子已经扔下五六天, 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沐钰儿都准备放弃了, 谁知道这会儿, 鱼咬勾了。
乌衣巷是主街,各家各户已是炊烟袅袅, 小孩趁着最后的夕阳日光尽兴地玩着最后一波游戏。
“鱼还有, 小娘子三文钱一斤要不要哩。”卖鱼的货郎拦着沐钰儿, 敦厚的脸上满上憨笑。
“还新鲜吗?”沐钰儿随手打开草木盖子问道。
“新鲜的很,酉时才刚从码头捞来的一波,嘴上还有钩子呢, 动也不曾动过, 小娘子仔细看看。”
“这鱼可还有鱼籽?”沐钰儿伸手拨撩了一下水, 笑问道。
“清明过了,早放籽了,我这些都是草鱼。”
“那算了,今日家中阿耶已经做好吃食了,我且要速速归家呢。”沐钰儿替她盖好盖子,笑说道。
“好嘞。”卖货郎抬眸,和沐钰儿的眼光对视一眼,很快便又移开,挑着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分析着卖鱼郎的暗号。
——鲁家酉时挂上的黄符,家中仆人在他们来过一次后驱散干净了,目前没有任何动静。
奇怪。
沐钰儿蹙眉想着。
鲁家门口的灯笼也没仆人挂上,门口阴暗,崭新的黄符在半亮中隐隐发出微光,院中的那颗重瓣白樱烂漫盛开,如雪拥团,一蓬蓬一簇簇,格外好看。
此刻,高高的树枝上,却挂着一张格格不入的黄符。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最后一缕微光彻底消失在天际,一道灵巧的黑影踩着墙垣轻轻一点,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入鲁家大院。
路家是二进院子,占地面积不小,可偏偏此刻好似随着黑暗降临,里面的人也随之不见了,偌大的第一进院子空无一人。
夜风穿过空荡荡的游廊,不曾点亮的灯笼在风中发出咯吱声响,空中渐渐有了嘶哑悲鸣的咽呜声。
沐钰儿第一次来时,是坐着马车直接入了内院并未仔细查看,可这次一踏入第一进院子却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乌衣巷是内坊,要知内坊有内坊的规矩,各家各户的院子不会像外坊一般密集狭小,院落大,庭院高,屋子舒朗是内坊房子常有的样子。
可鲁寂这间二进院子,外表尚看不出异样,可一入内就有一种逼仄感,充满令人不舒服的压抑,而且出入第二进院子的通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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