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邱天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颤,转瞬过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缭绕。
陆丰年死了,为了救她。
不可以!
顷刻间情绪纷涌,她猛地翻身坐起来,手哆嗦着探向陆丰年的鼻息,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间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
邱天心中一紧,伏地身子贴到他胸口。
有心跳!
她想起来了,报道中说陆丰年是因救老乡而被困,又因体力不支未等到救援才命丧菱角河。
所以如果现在施救及时,他是不是完全可以得救?!
邱天一阵激动,跪伏在陆丰年身侧,轻声唤道,“陆丰年,陆丰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回应。
邱天并不灰心,俯身又听了听他的心跳,接着使劲撕开陆丰年的上衣,直起身子开始给他做心肺按压。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是经过这场灾难,邱天的体力也透支得厉害,是以在摁压的过程中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按了几十下,她的双臂抖得更加厉害,再也使不上力,可她不甘心,又抬起陆丰年的下巴开始做人工呼吸。
终于,她看到陆丰年胸廓明显的起伏,邱天心中一喜,又鼓起劲来继续按压……
邱天一边摁压,一边抬头四望,她多希望这时突然出现前来救援的人啊,雨已经停了,可天空依然阴沉,周遭环境陌生,他们被困在茫茫水中一小片略高起的地面,前方很远的地方是山,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北角山。
她无法定位所在的位置,而现在的体力和耐力,也令她打消了游出去找人救援的信心,若此时鲁莽下水,很可能还没找到下一块陆地就溺亡了。
邱天几乎绝望,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陆丰年胸口,混合本就未干的雨水,消失不见,而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时候,眼泪又落在陆丰年脸上,顺着他脸颊的起伏,滚落至他的眼窝,慢慢聚集起来。
不知过了过久,邱天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她猛地一僵,机械地转头,她觉得自己此时意识仿佛并不清晰,陆丰年的脸带着重影,始终无法聚焦。
邱天跪伏在他脸前,她百感交集,眼泪流得更凶。
陆丰年真的醒了,他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柔和地定在邱天脸上,印象中清润的嗓音变得愈加低沉,而此时又因虚弱而沙哑虚浮,他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邱天愣了,思维仿若停滞了好一会儿,恢复思考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陆丰年不会是失忆了吧?
正懵着,陆丰年突然叹息似的笑了一声,接着眼睑低垂,打量着愣愣伏在自己胸口的女孩。
“邱天,你长大了。”他说。
邱天心猛地一窒,突然涌起万般委屈,她想说:是啊,我都长大了,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一回来就赶上这大洪水,还差点死了……
可事实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哇”地一声哭了。
这一年邱天十三岁,陆丰年二十二岁,他终于回来了,他,还活着。
天无绝人之路,秋天和陆丰年获救了,爹和三叔撑船沿河道一路找来,将他们两人救上了船。
在船上邱天紧紧挨着陆丰年,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到来自他臂膀的力量,此时她才想起打量这许久不见的人。
与六年前相比,他强壮了很多,皮肤也黑了,脸部线条退去青涩,更加硬朗而棱角分明,已经是一副男人的模样。
陆丰年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转眸看过来,是了,他的眼神也更加深邃,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正气,然而此时却倏忽对她绽出笑意。
邱天一愣,几分窘迫地收回视线。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吗?”
“嗯。”邱天抠着手指,她想自己肯定是体力透支太过,不然心跳怎会如此反常?
“已经四年了,也该回来了。”他这样说。
邱天怔了一瞬,想到若不是他“突然”回来,那么命丧菱角河的显然就是她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谢谢你救我。”
陆丰年似乎很累,头靠在船舷上笑着长叹一声,“我也应该谢谢你,你也救了我。”
邱天胸口一窒,所以,他们之间算是互相救赎?
“读初二了吧?”陆丰年转变话题,思忖着问。
“初一。”
“嗯?留级了?”陆丰年挑眉看她。
“……不是!小学改制了!六年!”
本仙女怎么可能留级?老师建议跳级我都没跳好吗?
陆丰年便笑了起来,可因体力不足,他的笑声带着沙哑和叹息似的,邱天觉得自己耳朵发痒。
“果然还是那个不吃亏的小妞妞。”他说。
作者有话说:
虽然短小,但写的几乎全是咱们年年呀!~
第50章
回去的路上是邱北山撑船,他直接将陆丰年载到了北角村,邱南山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
陆丰年先前那身衣服满是湿漉泥污,且前胸衣襟被她撕破,碎得很彻底。邱天几次不经意扫过他肌肉匀称的胸膛,目光都有一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感。
邱北山很诚挚地感谢了他,说他是邱家的恩人,如此正式的说辞,令陆丰年也有些窘,只说,“乡里乡亲,这都是应该做的,且我跟邱天相识多年,于情于理也该这么做。”
邱天一愣,因他“相识多年”的说辞而微微发怔,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是同龄人,且相识的年岁不止这五六年,反而有更深厚而久远的渊源似的。
在三叔家简单吃了顿饭,邱天和邱北山一起送陆丰年回南角村。
天空阴霾渐渐散去,坐在船上远眺,涨高的河水仿佛淹没了天际,连水平线都似看不见了。
邱天远远看到浮光中的南角村,那里地势比北角村高,这次洪水影响不大,只是陆丰年家恰巧在河岸处,河水上涨,大概淹没了房子的三分之一。
好在陆丰年回来得很是时候,提前把陆爷爷安置去了葛顺家里。
抵达河岸,陆丰年下船,邱北山想亲自把陆丰年送进家门,陆丰年却指了指自家淹在洪水中几分狼藉的院子,自我调侃似的笑道,“不用了,这家也进不去门,我去朋友家。”
邱北山仍坚持要送,陆丰年只好道,“河水涨成这样不好泊船,改天洪水退了您来我肯定不拦着。”
邱北山皱眉四下看了看,如他所言,周围被洪水淹得还真不好找拴船的地方,因此只能作罢。
跟邱北山客套完,陆丰年目光落在邱天脸上,倏忽间笑意不再是客套,而是她熟悉的样子。
“回去吧小丫头。”他说。
邱天心一颤,抿唇“嗯”了一声,父女俩只站在船上目送陆丰年离开。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这水天茫茫之间衬出几分孤孑的清寂感,这感觉令邱天莫名心酸,突然毫无征兆地喊出他的名字。
陆丰年应声转身过来,“咋了?”
喊他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举动,邱天怔了几秒才问,“你还走吗?”
陆丰年挑眉,“走哪儿去?”
“……当兵,你还去吗?”虽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他过往的人生轨迹,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定。
“我复员了,”他说,“不走了。”
“嗯。”
她淡淡地应声,然而心跳却极为明显的鲜活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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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退去之前,邱天家只能暂时住在三叔这儿。
可是三叔家只有一张床,勉强挤得下三人,邱南山安排米兰和邱天、邱玉环姐俩睡这儿,邱北山和刘爱花带着恩赐在山下的设备间将就几天,设备间也淹了水,好在不深,但潮湿在所难免。
三叔则去睡牛棚。
米兰跟邱天、邱玉环挤了两天,似乎是极不习惯,便也跟着三叔去睡牛棚了。
晚上,众人各回各的去处,房间里只剩下邱天和邱玉环,邱天终于有机会好好质问她一番。
“邱玉环。”她声音不带起伏,微微带着冷意。
邱玉环正坐在床沿梳头,不满她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会叫姐吗?”
邱天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你是我姐?”
邱玉环愣了愣,似是才领会她的意思,因心虚而语速极快地说,“什么姐不姐,别跟我套近乎!”
邱天几乎无语,不再跟她玩弯弯绕,直接问,“邱玉环,你到底有多恨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邱玉环错愣地睁大眼,“你说话要讲证据,我怎么着你了你就死?!”
“行。”邱天深呼吸着点头,“昨天夜里洪水,你跑之前喊我一声能累着你吗?别说我们都姓邱了,就是陌生人……”她越说越心寒,咬牙切齿地问,“出于人的道义也该喊一声吧?”
邱玉环眼眸闪烁,嘴动了几下,狡辩道,“你、你咋知道我没喊!你睡得跟猪一样,再说……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爹回来救我!”邱天目光冷凝,厉声吼道,“昨晚那么大的水,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北角山,半道上遇见河道决口,若不是命大,我们父女俩都得丧命!”
顿了顿,她声音稍低,可冷意依旧,“邱玉环,至于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邱玉环起先压根不敢跟她对视,咬唇吭哧了半天,情绪突然豁开了个口子,不由分说冲她嚷,“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让你死倒也不至于,就是不想看你好,咋着?!”她站了起来,冷嘲热讽地说,“我就奇了怪了,你这还好模好样喘气呢,爹找我不是,三叔找我不是,她米兰一个外人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什么东西!”
她既这么摆在明面上说,邱天反而释然了,“行,看不得我好是吧?那你就好好看着,看能不能把你气死!”
“你!”邱玉环鼻子呼哧呼哧喘气,“你个瘪三能有什么好!真以为自己上了中学就厉害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学习再好也没有于丽华上中专的命!没关系没门路还是得进生产队!”
听到这个名字,邱天愣住了,“好好地你提于丽华干什么?”
邱玉环一噎,嘴张了张,强辩道,“就是让你认清事实,别什么都跟于丽华攀,你攀不过!”
“我跟她攀?”邱天匪夷所思地瞪大了双眸,然而转念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你这么针对我,不会是因为于丽华吧?”
她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邱玉环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错愕和慌张,她使劲摇头,“你胡说什么,你、你算老几!于丽华通体气派,你攀得上吗?!”
邱天皱眉,心道这人是被于丽华PUA魔怔了吗?
再一细想她和于丽华的所有交集,越往后的几年,每一次于丽华见到她都从头打量到脚,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
虽是猜想,可邱天大体有了数,冷声逼问道,“想当于丽华的大姑子,想必你一定受了她不少提点吧?”
“你……你放屁!”邱玉环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于启发看不上你,你就打起了于丽华的主意?以为她能帮着你拿住于启发?”
看到邱玉环倏然张大的眼和嘴,邱天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几声,随即收了笑意,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所以,你和于丽华同仇敌忾针对我?还是说你只是……替她针对我?”
邱玉环鼻子呼呼喘气,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行,你想撕破脸我就给你撕!你算是说对了!我俩就是讨厌你!打小就讨厌!娘也烦你!后来你倒是变机灵了,但是更讨厌!还记得《少女之心》吧?要不是你,我能丢那么大的脸?我就是恨死你!恨不得这世界上没有你!”
面对她的疯狂输出,邱天已经麻木,只稍稍后退了一步,省得被喷一脸口水,待她喷完,邱天才问了一句,“说完了?”
邱玉环仍在呼哧呼哧出气,目光像吃人似的瞪着她。
邱天平静地回视,“你最好保持你的恨意,抱紧于丽华这条大腿,千万别松开。”
邱玉环很硬气地冷哼一声,“不用你管。”
邱天耸了耸肩,不想多说些什么,过往的事,邱玉环带着恶意也好,只是出于对她的厌恶也罢,邱天都不想追究了。
没意义,为这种生拉硬拽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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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洪水退去,北角村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屋舍,而那河边的大片良田算是都毁了,几乎颗粒无收。
幸好北角山下的田地这些年来收成渐好,这次洪水也并未受很大影响。
然而饶是如此,北角村依然迎来了饥荒灾年。
自打跟邱玉环撕破了脸,邱天就申请了住校。倒不是逃避,只是日日对着邱玉环那张死脸实在影响心情,且家里近来着实拮据,刘爱花对她愈发刻薄,这还在其次,邱天并不在意,然而爹和恩赐都瘦了一大圈,她看在眼里却不好受。
邱天手上还有些钱,自己顾得了自己,搬去学校也能省出一部分口粮,爹和恩赐能多吃一口饭。
就这样,邱天搬去了学校宿舍。
这天爹和恩赐送她上船,恩赐央她平时多回来看看,爹却强塞给她两块钱,叮嘱她别亏了自己。
邱天站在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河岸,以及河岸上一老一少的人,心里恍然涌出一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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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必经陆丰年家门口,挺巧,陆丰年正在收拾院子,陆爷爷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烟,看到邱天,他满是皱纹的脸漾起笑意,年纪越大,这老人倒是越发爱笑了。
“上学去?”老人招呼道。
邱天点点头,走过来才说,“爷爷,您咋又抽上烟了?”
陆爷爷讪讪地笑了笑,“抽一口。”
那边,陆丰年擦着汗走过来,见邱天提着大包小裹,问,“咋带这么多东西?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秋天扬了扬眉,心道你算是说对了,嘴上道,“我要住宿舍。”
陆丰年擦汗的手一顿,毛巾随意搭在肩上,将人扯到一边轻声问,“你家淹得住不了人了?”
邱天哭笑不得地摇头,“不是。”她不想把邱玉环那堆糟心的事告诉他,便只说,“来来回回不方便,学校也刚好有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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