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花口中的妹子是她小姑子邱菊。
邱菊是北角村生产队的记分员,向来秉公办事,从没给自家人带来一点好处。刘爱花之前明里暗里示意她给自家多加几分,都被义正严词怼了回去,倒让她这个嫂子闹了个没脸。
就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人!
恩赐气喘吁吁追着邱天。
“四姐,你等等我呀!”他鲜少喊她“四姐”,这回是见妞妞真的生气了才改了口。
邱天假装没听见,站在门口看着昨天杏花和栓子来的方向,没一会儿果然看见两个孩子从隔壁的院落走出来,栓子看到她眼神一亮,边跑过来边喊,“妞妞!”
邱天迎上去,笑问两人,“你们要去上学了?”
栓子像个铁憨憨似的只会乐呵呵地点头,杏花则拉着邱天说起学校里的新鲜事,“昨天老校长说学校马上会来一位年轻的新校长了。”
“是吗?”邱天语气透露着羡慕,“真好。”又说,“你昨天学的新歌啥时候教我唱呀?”
杏花有些为难,“这歌有点难,我还没学会呢。”
“什么歌?”
“划船歌!”栓子抢着说。
杏花噗嗤笑着睨栓子一眼,“啥呀,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老师说了,就是划船的意思!”栓子混不在意地摆手,他才不想学唱歌呢,光跟着捣乱了。
邱天眼眸微亮,心道这首歌多简单啊,嘴上却几分小心地询问,“你们今天还学唱歌吗?”
“还学的。”杏花点头。
邱天心里像炸开一朵烟花似的亮了一下,“那我一会儿能去学校门口听听吗?”
“行!”杏花和栓子异口同声,杏花紧接着交代,“你直接进校门,就在教室门口听!”
“好!”
看着俩小伙伴离开的背影,邱天心里雀跃不已,想着赶紧割草,喂完猪和鸡就去学校瞧一瞧,至于羊,回来再放也耽误不了什么。
邱恩赐眼看着妞妞对自己爱答不理,便总想着讨好她,他眼珠一转说,“四姐,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学校吧?”
邱天这才正眼瞧他,“那什么时候割草?”
“学校北边就是北角山,山脚下的草多的是!咱又割草又听歌,啥都不耽误。”
邱天一听这话便高兴了,“那还等啥?赶紧走啊!”
说着俯身拎筐,恩赐却先她一步将筐拖到自己脚边,抬头瞥一眼,小声问,“四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邱天一愣,诚然昨天晚上她是真的生气,恨不得把这臭小子吊在树上抽一顿,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昨晚上那种情况,面对的又是那么强势的母亲和姐姐,害怕和逃避都是正常反应,此时再打量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自然一点气都没有了。
只不过嘛……面上还是要好好拿捏这小子一番。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说,“还有一点点气。”
恩赐皱着眉,问得格外细致,“一点点是多少?”
邱天哭笑不得,只得伸出手指,拿大拇指掐住小拇指顶端,“瞧,就这么一点点。”
恩赐认真看着她的小拇指,见只有那么一丁点大,便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就好,那咱去割草,我啥都听你的,你就别生我气了。”
姐弟俩很快追上前面的杏花和栓子,四个孩子一路说笑往学校走去。
北角小学在北角村最北端,离知青点很近,此时男女知青们正三五成群去上工,一眼望去皆是军绿或青蓝,然而即便这么沉闷的颜色,也难掩他们风华正茂的面容。
邱天很快从这一众脸庞中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俏丽,一位女知青走在最后面,一身朴素的工人蓝,悬在胸前的两条辫子又黑又亮。
这颜值,妥妥的班花级别。
邱天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留意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侧前方一个男知青身上,眸中有着含蓄却又难以掩饰的情意。
再看那男知青,长相是中规中矩的书生气,虽算不上多英俊,可在这一众人中也算是佼佼者,实事求是地讲,以现在的眼光,这男知青的长相是符合大众审美的。
又想到如今这年代,正值青春的青年男女从城市下放到农村,物质和精神都匮乏,这个时候的爱情俨然是互相支撑和相濡以沫,颜值倒在其次了。
邱天也曾看过一些文学作品,别说是知青之间极易萌生爱情,女知青嫁给当地普通农民子弟的情况也比比皆是。
思忖间,知青们已经走远,邱天一行四人也走到了学校门口。
杏花突然转向邱天,眸中闪着几分欣喜,提议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吧?我们老师可好了。”
栓子一听也乐了,拉着邱天的胳膊就要往学校里拽,“走走走,一起唱划船歌。”
“哎呀,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杏花笑着纠正。
邱天也想进去看看,学唱歌倒在其次,主要是出于对七十年代小学的好奇,而且她迟早要进这所小学读书,先进去了解一下情况也不错。
可正要顺势应下,一道尖辣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俩割草割到学校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第7章
邱天冷呵一声,翻着白眼转头看去,只见邱玉环背着个军绿挎包,脸上挂着一贯事事不忿的表情,吊梢着眼,微皱着眉,正趾高气扬地走过来。
邱天是真的讨厌她这副样子,只对视一眼就嫌恶地撇开视线,目光一错,留意到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生,尖瘦的脸,齐刘海下一双柔柔闪动的眸,不过中人以上之姿,却莫名有种“茶香四溢”的气质。
恩赐凑过来与她耳语,“你看,三姐天天围着于丽华转。”
原来这就是于丽华。
“是吗。”邱天淡淡应答,心想连邱玉环这么炸毛的人她都能笼络住,可见不容小觑。
邱玉环本来就因为这两天的事看妞妞不顺眼,眼下又是在自己学校门口,虚荣心作祟,总觉得自己这一对不甚体面弟弟妹妹掉了自己的价,又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拿出一些做姐姐的款来,于是便走上前,俯身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筐,随即冷声道,“还没割草?就光知道贪玩!你俩跑这里做什么?”
邱天怎会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是以爱答不理地应声:“听说学校里教唱歌,我俩来听听热闹。”
邱玉环眉头一紧,刚要发作,于丽华却走了过来,“你在这里唠家常吧,我先进去了。”
邱玉环便使劲白了邱天一眼,紧步跟上于丽华。
那刻薄的目光竟和刘爱花八分相似。
俩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于丽华突然停下脚步,邱天听到她几分不虞的声音,“丢了?怎么弄丢了?那我不管,你再重新给我抄一份!”
邱玉环赶忙点头,“好,你放心,很快就能抄完的。”
邱天看呆了,这么逆来顺受赔小心的人……真的是邱玉环?
瞧那一副小心跟随的样子,像极了宫廷剧里处处谨慎的宫女丫鬟。
邱天都有些怀疑,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邱玉环,然而不得不承认,她演技是真好,不过究竟是此时扮丫鬟演技好,还是在家扮夜叉演技好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俩口中的弄丢了的东西,邱天能猜出十有八九是那本《少女之心》。
还别说,细看那把狗爬字,她还以为是哪个没正事的男孩抄的,却没想到竟出自邱玉环之手。
邱天正偷着乐,转眸看到南边径直跑来一个年轻男人,等距离近一些再看,这不就是刚才被那“班花”知青含情脉脉盯视的男知青吗?
男知青显然是奔着学校来的,恰巧于丽华和邱玉环也正走到门口,看到男知青便停下了脚步。
于是邱天便又见证了另一位女影后的诞生——
原本还对邱玉环颐指气使的于丽华,在看到男知青的一瞬间,立马微微收起下巴,右手抬起,小指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将鬓边不存在的碎发勾到耳后,看向男知青的目光由下往上顾盼,眸光闪动,眼睫随之松弛,无辜而可人。
“白老师早上好。”
女孩的声音俨然淬了恰到好处的糖,甜而不腻,与方才和邱玉环对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邱天忍不住感叹:这是茶艺大师从小养成?
作者有话说:
如此短小的第二更。
第8章
“这是暂时来学校代课的白敬民,咱生产队的知青。”杏花小声说。
“哦。”
“隔壁班好多女生都说白老师长得好看,你觉得他好看吗?”杏花拿手拢着邱天的耳朵,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一般吧。”
还不如昨天遇到的货郎好看呢。
杏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还不好看啊?”
邱天眨了眨眼,“没说不好看,就还行。”
主要在她穿越前的那时代,别说娱乐圈里一众颜值逆天的爱豆偶像了,就是大学校园里那些长相出众的师哥师弟,都能轻易秒杀这位叫白敬民的。
邱玉环已经跟着于丽华和白敬民走进校门,她刻意落后小半步样子更像丫鬟了。
邱天无语地挑了挑眉,自言自语,“没看出来啊,竟然这么顺从?”
“就因为何同志呗!”恩赐忿忿地“哼”了一声。
“何同志是谁?”
杏花:“是咱大队的蹲点干部,上面安排借住在于丽华家。”
邱天便想起来了,恩赐之前跟她说起过。
所以于丽华因为一位蹲点干部的借住而尾巴翘到天上了?
“我们快进去吧。”栓子催促道。
邱天回神朝学校里看去。
荒原似的长方形院子,稍稍偏东立着一根旗杆,顶端红旗正迎风招展。院子里新长出来的草已经被拔掉,翻出颜色渐深的泥土,靠近围墙的地方,野草却依然茂盛。
身高参差的学生,三三两两陆续朝北侧一排草屋走去,那应当是教室。
邱天突然不着急进去看了。毕竟在穿越前的世界,她也曾见过类似的地方。
十八岁之后,她每年都会随同志愿者团队前往边远山区,那里的校舍并不比这里好多少。
在那个时空,邱天的父亲是商人,母亲生前曾是MSF组织成员,她是一位极具慈悲心的人,邱天和父亲受其影响,每年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做力所能及的慈善活动。
后来父亲也病重去世,夫妻俩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她因此继承了所有遗产。
那是凭她一人再怎么挥霍都很难花完的钱,所以除了旅行和冒险之外,她每年会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诸如资助失学儿童,捐献医疗物资,捐资建校舍……
这也是她穿越异世后,除了乍来时的慌乱和低落,却并无过多挣扎的原因——
终归是孤身一人,在哪儿不是修行和冒险?
其实经过昨晚一夜的平静和休养,邱天的记忆中依稀涌入一些片段,那是有关本体的记忆。
如料想那般,妞妞自小就不受重视,甚至是被嫌弃的。
在她穿过来之前,妞妞半夜高烧,同床的邱玉环根本不管她的反常,任凭她浑身滚烫,意识剥离……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时空穿越不仅仅是一场旅行,也是她对妞妞的救赎吧。
与杏花、栓子告别后,恩赐领着邱天来到学校北边,北角山山脚下。
恩赐拖着筐往前跑,直到停到一片显然深耕过的田边,“咱家的地肯定又是三叔给犁好的!”
邱天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眼前这一小片土地上,一眼看去松松软软的,泥土特有的清新土腥味随风荡进鼻端,她不由深吸一口,问,“这是咱家的地?”
恩赐点头称是,又觉得她不该连自己家的地都不认得,便道,“咱前阵子不是还来挖过荠菜吗?”
“嗯。”
邱天没什么印象,妞妞的记忆她并未获悉全部,此时只能若有所思地沉吟。
结合这两天的经历和过去从相关资料中获取的信息,七十年代的生产队虽是大集体劳作,但也鼓励社员养殖家禽家畜和拥有少量自留地。所以除了每年生产队按照工分分配所得,还能通过自留地和家庭养殖等获得收入。
“哎!白蒿出了!”恩赐跑到田边,“挖点白蒿回去,让大姐捏在窝窝头里!”
邱天闻声跟过去,低头见那白蒿叶片细密,表面一层白色的绒毛,一小簇一小簇挨在一起,野草一样,实在看不出是好吃的东西,但这个年代不能追求口腹之欲,能填饱肚子就很好了。
姐弟俩挖起了野菜,不只有白蒿,还有婆婆丁和荠菜,没一会儿筐子便已盛满。
邱天继续挖菜,只是动作慢了下来,恩赐则去割草,很快就码起了一捆。
此时不远处的校园里依稀传来歌声,恰是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恩赐干脆坐在地上,听得入了迷,直到歌声停止,他才突然问了一句,“海面倒映着白塔,海啥样?白塔又是啥?”
邱天笑起来,“歌里的海其实是……湖。”
“哦,那白塔呢?”
邱天当然知道那白塔是北海公园的标志性建筑,只是以自己现在的认知和身份却是不应该知道的,便只含糊应道,“就是白颜色的塔呗,很高很大,倒影在湖面上很漂亮。”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邱天回头看,眼神不由一亮,不远处竟是那班花似的女知青。
她还是早起的装束,只是两根黑亮的发辫盘到了头顶,显出几分干练。
“你笑什么?”邱天问。
女知青抬起胳膊擦了擦汗,笑意收敛些许,“你见过白塔?”
废话。
可嘴上却说,“没有,我猜的。”
女知青脚边放了一捆柴,她看上去很累,气喘着坐在柴上,“那是藏式喇嘛塔,在北京的北海公园。”
恩赐瞪大了眼,“北京哇!”
女知青没回答,却面朝某个方向现出几分迷茫而惆怅的神情。
“你是从北京来的吗?”邱天问。
“是。”她苦笑一声,“那是我的家乡。”
邱天眼眸闪着异样的光,“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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