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累,好累,好累—— 比起身体的疲惫,无数次冲击失败的挫折更让她无力。 指尖都被磨破皮了,一个个窟窿眼,让她的手像是一个针垫,海洛伊斯咬着下唇抚摸过那些伤口,隐隐的,不知不觉中,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类似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更严重的也有。 海洛伊斯疲惫得闭上眼睛,白日中发生的一切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失败、失败、失败。 她在思考,为什么会失败,要如何调整才能更有把握,不知不觉中,她的手突然一动。 发现自己竟然跟着脑海里的动作有了动身后,海洛伊斯有些失笑地睁开眼。 她拍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一口气。 一时的软弱与恐慌不足为道,谁都会有,她也不例外。 但只要及时调整心情,依旧一往无前,她又是那个勇敢的攀岩者。 下面的林之言还躺着。 她跟昨天一样,掀开了帘子看星空,今天的星星比昨天更明亮了。 微风拂过发梢,将两边的随发吹起,林之言随手撇开发丝后,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她突然开口,自言自语道:“不对,我要相信自己,对,就是这样,林之言,你一定可以的。” 这样说着,林之言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即使一连爬过了四个点,但每一个点的难度直线攀升。 当她爬过十一号点的绳距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看着眼前的岩点,只记住自己要爬完这条线。 等一切过去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发软。 这一夜,每个人都睡得不安稳。 有些人是在激动,有些人是在担忧,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陷入沉睡。 ....... 第三天。 贝利怔住了。 十四号点上,她们真的相遇了。 而且,还是林之言反超了海洛伊斯。 在岩壁上,无论是林之言还是海洛伊斯都相当地狼狈。 发丝都被汗液打湿,因为干渴而嘴巴干裂,暴晒使得她们的皮肤发红,海洛伊斯尤为夸张,她是白种人,皮肤被晒红后一整个都像是熟透的番茄。 她们甚至没有打招呼的余力,没有说话。 但是在挨得很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紧拳头碰了碰。 两张狼狈而疲惫的脸庞上都露出了许久未出现的笑意。 林之言还喘着气,抬起眼看向对方,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时,她靠住了墙壁,调整了一下重心和姿势,让自己停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 她抬起下巴,看向上边,又看向海洛伊斯,用眼神询问:怎么不上去了? 对方摇摇头,往下看了看腿,又看了看岩壁,无声回答:落脚点没找好。 林之言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那我上去了。 对方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还是露出了笑容,她鼓励地看着林之言。 去吧。 在众人的视角,她们的身影都非常地渺小。 原本一个一直遥遥领先,另一个一直被甩在后边,但现在,她们如同非平行的直线,突然交错在一个点。 紧接着,身影交错。 海洛伊斯看着林之言越过了自己,缓慢却坚定地继续往上攀爬,而她还停留原地,始终上不去。 刺眼的日光让她微微眯起眼,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这一幕,宛如王位的迭更。 下边的人比昨天更多了,看到这一幕,纷纷哑了,紧接着,一阵哗然。 有人拍下,将这个画面永久地保存在相机里。 无数人凝视着山峰,似乎要将那两个渺小如米粒的身影紧紧记在内心。 攀岩,实在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活动。 它漫长而枯燥,无论是旁人,亦或是攀岩者,都必须忍耐庞大的孤独感,克服直面而来的恐惧。 ...... 第三天。 林之言成功地爬过了十五号点,海洛伊斯也是如此,只比林之言稍微慢了一点。 两人的帐篷也一左一右,紧紧挨着。 这就很微妙了。 很多人已经默认这两位是竞争对手了,就好像大家往往会记住爬最高峰的第一人,但不会记住第二个,从这个层面来说,肯定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也是创造了新记录,每一天都在刷新记录。 尤其是link,出乎大家意料,完全就是一颗陨石,将整个攀岩圈都惊动了。 而国内圈子在知道link三天就爬到了寂静的十五号点后,已经在狂欢了,还自发弄了个直播间,白天直播link的攀爬,但是因为海拔升高,清晰度差,也就看个模糊。 不过有的看就不错了,毕竟严格来说他们这还属于违法,没有经过林之言的同意就拍了。 最开始那个叫嚣着不信的人被拉出来鞭尸了无数次,对方也不敢吭声了,直接删账号跑路。 然而,当下边的人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时,林之言的状态却并不乐观。 一天从十一号点爬到十五号点,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全身肌肉几乎痉挛。 从指尖到上臂,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但里边又像是有一根针在血管肌肉中流窜,刺痛与抽疼交织,形成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剥了皮暴晒,让林之言在那瞬间全身蜷缩,几乎要卷成一个虾米。 身体在微微颤抖,她脸色一下就变白了。 那种感觉仿佛蔓延到胸膛,连带着心脏都有些刺痛。 头晕、想吐。 肌肉使用过度,长期暴晒站立......这一项项,足以让人脱水无力。 林之言还蜷缩着,她的手臂缩了起来,放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着动了一下指尖,可一动,那种酸痛感再次涌上来,让她呜咽了一声,像是一条被拖上陆地的鱼一样,只能无助地喘气。 好痛。 真的....好痛。 因为疼痛,她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盯着帐篷好一会儿。 这一次的肌肉酸痛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严重,在训练空间里,无论怎么疲惫都会在出空间后消失,但现实世界不会。 林之言艰难地抬起手臂,喘着气,咬牙给自己的手臂按摩。 系统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难得出现了。 一个透明的蓝色屏幕突然出现在林之言眼前。 【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盯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海洛伊斯的伤口,在咖啡厅遇见的那天分明是新包扎好的,但今天遇见的时候,她的绷带又变成新的了。 有可能只是每日一换的惯例处理罢了。 但林之言还是发现当她的伤口蹭到岩石时,那微不可乎的抖动。 半晌,她开口了。 “不。” 系统不死心地继续亮着屏幕。 【请再次确认,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低下头埋在膝盖中间,闷闷地回答:“不要。” 她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不给系统任何一点安利的机会。 系统不太明白,但既然被拒绝了,它选择继续沉默着。 它想,是变了吗?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可能人类就是这么复杂吧。 两个悬挂在岩壁上的帐篷内都亮起了灯,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明亮。 过了一会儿,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海洛伊斯。 她刚刚听到了林之言模模糊糊的声音,有点担心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碰了碰帐篷后,开口询问。 “Link,怎么了?我怎么听到有声音?” 林之言背靠着岩壁,喝了几口水润了下喉咙才开口。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我也是,尤其是那个pinch点...太难抓了,我就像是只猴子一样在表演杂技,怎么抓都抓不到。”海洛伊斯前边的语气还有些沉痛,后边却开起了玩笑,她还轻笑了一声,“但是你很厉害,我有看到,你很快就过去了。” 林之言诶了一下,“你才知道我很厉害啊。”话音又一转,“但是我卡在了那个jugs点上了,好难,真的好难。”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 “那个pinch点...” “那个jugs点...” 声音重叠了。 两人又笑了起来,听出来了对方要给自己一些建议。 海洛伊斯抢话道:“那个jugs点我之前准备的时候试了很多次,你要注意它右下角边缘那个位置,因为它是有些滑的,不要伸指,应该用仰靠动作,用拉的力而不是撑的力。” 林之言若有所思的点头,有些开窍了。 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在这一番聊天中化解了许多,她开口和对方说了pinch点的注意事项,两人讨论了很多,包括接下来的路等等,气氛融洽而和睦,完全没有他人想象中的争锋相对。 ...... 第四天。 下边已全部都是人,户外运动的各种杂志周刊报纸都派了人来这里。 二十年都未曾有人成功攀爬过的寂静,有可能要在同一时间出现两位成功的攀爬者。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地,引爆了所有地方的攀岩圈。 “Heloise”和“Link”这两个名字已经被所有的攀岩爱好者熟稔于心,这就好比第一个爬上世界最高峰的人,如此得激动人心。 过来的有凑热闹的,有怀抱着敬仰之心的,还有当作现场观摩的,什么都有。 但这一切与高空上的两人没有一点关系。 她们只关心自己攀爬的路线。 到了一定高度后,物资就没办法送上来了,也就是说,之后的水和食物都需要尽可能的节省。 她们每一个动作都被注视着,被镜头拍下。 第五天的时候,继疲劳、疼痛、干渴外,又多了两项令人崩溃的事情。 两人都要忍耐饥饿和寒冷。 高空的风裹挟着只有冬季才会有的冷意,无时无刻地掠过她们的脸庞。 林之言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饥饿,是一种比想象中更难受的事情,胃部在抽痛,仿佛被人用手乱揉成了一团,是很糟糕的感觉。 她每移动一次手脚,就要休息一下。 可是不知不觉中,当她全身心投入狭窄到几乎不存在的岩缝时,似乎可以抛开外界的一切,连带着身体的感知也都抛却了。 仿佛连时间也就此暂停。 如果要疲劳程度标红,她和海洛伊斯可能全身上下都是深红色了,最主要是寂静的每一个点都非常得难爬,从第十二点开始,也就是将近V18难度的点,没有上百次的失败根本过不了。 一次次的冲坠,一次次的失败,折磨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 但是每当人们以为她们会选择放弃时,她们往往会咬着牙继续前进。 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们。 这不是一句“一切皆有可能”可以轻飘飘带过的事情。 任何一个人看到她们攀爬的身影,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 进而起了鸡皮疙瘩,屏住呼吸,瞪大双眼。 震撼他们的并不是山峰,人性。 人类在意图利用自己脆弱的身躯去征服山峰,这也是她们与世界最巧妙的、最不可思议的接触。 无论是谁,都会被她们不畏艰辛与痛苦的身影所折服。 这其中的付出和努力、所冒的风险,都是拿生还的几率换来的。 第六天。 山峰脚下,全程都是静悄悄的。 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摄像头,眼神炽热无比。 她们已经爬到了高达八百米的高空。 两人一直是一前一后,隔不了多远的距离。 一种奇妙的预感诞生在所有人心里....说不定,今天,或是明天,将诞生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新纪录。 然而,有人突然惊呼了一下。 在高空上,一个身影猛地下坠,而且不是三米四米,而是一直下坠! 众人瞪大眼睛,心跳如雷。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后背起了冷汗。 六米、七米...十米! 绳子猛地绷直。 “砰、砰、砰...” 心跳声重得能几乎能掩盖其他人的声音,大家恍惚了一阵,才迟迟回过了神。 “是谁!?” “我的天...没事吧...!?” “她是不是撞到岩墙了??” 他们看到那身影动了动,继续攀在岩壁上,能正常活动,看来没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是海洛伊斯 咬紧了下唇,喘着气,她心有余悸地紧贴着岩壁。 刚刚那十米的冲坠差点让她撞上了岩壁,但就算没撞上,最后被拉住的力度让她整个身体收到了猛烈的冲击,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塞进洗衣机滚筒狠狠地转动了几圈。 此刻的她望着脚下,高空之下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比渺小,她忽然觉得恐慌。 但更让她恐慌的是,自己的体力流失,她能感觉到自己开始昏昏沉沉。 或许...自己注定无法登顶。 海洛伊斯无声地靠在岩壁上,忽然露出了笑。 林之言察觉到她冲坠后,紧张地往下看了看,咳了两声后,大声喊:“海洛伊斯——” 如果对方没有回响,哪有可能是最糟糕的事了,说不定是冲坠时撞到了岩壁,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 幸好,她听到了对方的回音。 “我在——!” 林之言还没松口气,突然愣住了。 她说,自己已经不行了,就不继续往上爬了。 林之言想说点什么,却又听见对方继续说:link,你要加油登顶,吊包我帮你拉上来。 她最后回了好。 ....... 高空三千英尺。 林之言颤抖着手,终于攀上了一个平面。 那是“伊森堡塔”。 它是整个岩壁唯一突出的、能让人们正常站立的平面。 到了这里,也意味着第三十一段绳距的结束,意味着爬过了最难的一段绳距,只剩下最后一段简单的绳距,仅仅十米。 最艰难的攀爬已经结束了,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林之言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开始时好像更快、更重。 干涩而寒冷的风掠过了她的脸颊,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皮肤只能感觉到如同被刀锋割裂的疼痛。 林之言看向远方,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太黑、太远,只有几乎到尽头的地方出现了亮光。 那是一个小城镇,也就是欧利小镇。 她喘着气,什么都思考不了。 一种澎拜的情绪从心底如海潮一般涌上来,将她的头脑冲昏,想要大叫大喊。 她要登顶了,只差最后三十米,最后两段绳距,而这段距离宛如神明最后的怜悯,是寂静整条线路最简单的绳距,仅有V7的难度。 山谷之内传出了龙吟虎啸,似乎连狂风都在为这件事而高兴,为林之言庆贺。 之前种种的痛苦,磨难,疲惫,似乎都在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前化为乌有。 可在这瞬间,在巨大的喜悦之后,她却有些在犹豫。 头顶星空,她抬起头仰望繁星,好像变得更近了。 林之言抱起了手臂。 她看向下边,在下边的四十米,海洛伊斯在那里。 上边,是只有十米距离的山顶。 下边,是挑战同一条路线的攀岩者。 她是对手,更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看到林之言攀爬到森堡塔的时候,猛地爆发出庞大的欢呼声,大家都为了林之言而欢呼,为这名只花了六天时间就要攀爬到终点的攀岩者献出自己最高的赞美和崇拜。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只花了六天时间!” “Link!!!!!!” “OMG,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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