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关于当年水神山的事,无双听了许多,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辛苦嫂子了。” 茶肆大都是云娘在打理,无双想过来帮忙,被云娘劝住了。女子样貌太盛,容易引来祸端,毕竟没有嫁人,不太好抛头露面,所以,无双即便过来,也是在后厨帮着烧水,冲茶。 “又说这些,”云娘无奈一笑,继续敲着算盘,“那明日你帮我忙,陆先生从外地回来了,你去给他送账,对对仔细,你比我心细。” “成。”无双应下。 云娘姓陆,回到观州后,也认了几个姓陆的亲戚,不过大都离得很远,扯上几辈才能勉强拉上点儿关系,即便这样她也叔叔伯伯的叫,只为了在观州站稳脚跟儿。她口里说的陆先生,便是其中一户,家中正好做茶叶买卖,因为年轻,云娘便让曹泾喊人舅舅。 茶肆进茶,便是和这位陆先生,人好像念着同族情分,对这边也照顾些。 翌日,无双备好银钱,从家出发,去陆家的茶庄送账。 她很少出门,但凡一出来,就会引得左邻右舍驻足。每每,她会低下头,与人点点头便离开,甚少说话。 茶庄在观州主街,铺面大很显眼,是城内最大的茶商。陆家人大都行商,遍布各行各业。 这里无双跟着云娘来过两次,堂中掌柜认得她,直接将她请到二楼账房。 她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料想是陆家那位少主来了,便站起来。 陆兴贤踩着楼梯上来,动作利索,正侧身与伙计叮嘱着什么。抬头看见等在二楼的女子,先是脚步一顿,而后清隽脸庞一笑:“曹姑娘来了?” 他走过来,看到桌上的账簿和钱袋,瞬间明白人的来意,喊了伙计泡茶。 “上月的茶钱,嫂子让我给先生送过来,顺便想定些秋茶。”无双对人柔柔一礼,与陆兴贤见过几次,这人守礼且随和。 陆兴贤客气伸手作请,一步跨进来:“倒叫姑娘跑这一趟,说一声,让伙计送来就行。” “不碍事。”无双将一张纸送去给对方,上面是需要的茶叶和数量。 陆兴贤接过,上下看了两眼,随后点头:“成,我让伙计准备,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不必劳烦先生,我去街边雇个拉货伙计就好。”无双推辞,不想麻烦别人。 “我要办事,顺路。”陆兴贤叠好纸收起,道,“你先稍等,我有单买卖,人已经来了,我和他说两句。” 无双应下,随后对方体贴的为她关上门。 刚坐下,还没捞起茶盏,便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大概就是陆兴贤所说的那个客人。是个男人,声音懒散中带着倨傲。 “把最好的给本公子拿出来,我家老爷子喜茶,银子无所谓。” 口气中一副富家子弟的狂气。 听到这个声音,无双差点掉了手中茶盏,她回头看着门扇。 这个声音,是龚敦? 起先,无双告诉自己大概只是声音相像,可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明白是京城口音,不是龚敦又是哪个? 她坐在那儿,生怕下一瞬人会进到屋里来。龚敦去岁冬被龚文柏赶出了伯府,后面说是去了外地,没想到他如今来了观州。 虽然逃出半年多,但伯府的那段过往根本抹不去。在那里六年,已经深刻在脑中。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无双慌忙站起,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陆兴贤一愣,往无双脸上看了眼:“曹姑娘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无双往人身后望,没见到龚敦的影子,紧绷的肩头方才松了些:“不碍,只是有些冷。” 她垂下脸,手边的那盏茶已经凉透。 “天是凉了,出门注意些。”陆兴贤没有多问,越过无双,径直走到墙边的架子上,“观州冬天不至于像安西那样风大,但是让人觉得潮冷。” 他说着,抱了两个茶罐下来,转身放在桌上,顺手拧开茶盖。 茶叶的香气飘出来,淡淡的。无双跟着云娘学了些关于茶叶的事,之前在伯府,也见过好茶,是以,明白陆兴贤手里的绝非凡品。 陆兴贤见无双看过来,道是她有兴趣,便说:“是方才客人想要的,我本想自己留着,奈何他从别处打听到了,一定要买。” 他所说的是龚敦,无双收拾情绪,松缓了神情:“看来是位懂茶的客人。” 龚敦,还是这般狂妄。估计也是威胁陆兴贤了。 “这个,”陆兴贤笑笑,随后轻摇下头,“他倒是没看货,直接张口要最好的,说要带回家孝敬长辈。” 无双眼睫颤了下,心下思忖。龚敦算算也出来快有一年,眼看现在已经十月,怕是会在年前回到伯府罢。他毕竟是龚文柏的长子,再有什么错,人还是伯府大公子。 如此,心中也稍稍安定,人既然是定茶,那便是为回京做准备,不会留在观州。观州的清茶很是闻名,他来也属正常。 她安静的站在那儿,不算明亮的光线将人笼罩,柔美得有些虚幻。 “现在还不算太冷,改日曹姑娘和云娘可以去家里茶园游赏。”陆兴贤看去女子漂亮的眼睛,心头不免会快跳两下。 还有那说不出的香气,总也往鼻子里钻,不是认知中的任何一种花香,有些淡雅的暖香。 无双客气道谢,外面的事通常交给云娘,她的性子又不愿麻烦旁人,便道:“谢先生,我回去与嫂子说。” 陆兴贤单独包了一包茶叶,是那茶罐中的好货,塞进无双手中,让一定带回去尝尝。 两人下面对了下账,将上月的银钱付清,这厢才出了茶庄。 这么会儿功夫,无双料想龚敦已经不在,正好陆兴贤要去城外,她回家的路搭了一段马车。 马车停在茶肆外,云娘迎出来,一定让陆兴贤进去坐坐,后者没推辞,进去点了一壶茶。 无双见店里人多,便想着进去帮忙烧水,后头的水房里也可以洗洗碗之类。 她往里面水房走的时候,不少人往她身上看,眼看她掀帘子进去,依旧没有回神。 有人知道,这家人是逃难回来的寡妇,带着儿子和小姑,尤其那位小姑,长得天仙一样。周边也就传开了,有人好奇,便会来店里等着,但大多时候见不到人。 无双进了后面,往水壶里添水,一旁是下学回来的曹泾,正在火炉旁边烧水边看书。 寒门子弟出头难,给他们的路就只有读书这一条。 曹泾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别的孩子去水里摸鱼,放上捉鸟,他总是抱着书本。 “姑姑,这个字先生没交过。”他小手将书册往无双面前一摊,一脸认真。 无双接过书,帮着给他解释。如今三人就像真的一家人,彼此照顾帮助,过着平淡的日子。 “姑姑,先生说世间的书读都读不完,是不是真的?”曹泾问,这个年纪正是最好奇的时候。 “是,”无双点头,拿帕子帮人擦脸,“所以泾儿要努力。” 曹泾嗯了声,声音小下来:“余致家有好多书,他还有自己的书房。” 知道孩子说的是那个富家同窗,无双想起龚拓的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别人费劲千辛万苦想要的书,他们贵族很轻易能得到,甚至是人主动送上。 “过几日姑姑给你买书。”她摸摸孩子的脑袋。 曹泾开心咧嘴笑,露出一排小牙齿:“姑姑的头发又长了,将来泾儿给姑姑买花戴。” “乖。”无双解下头巾,顺揉的头发散开,长度已经盖过肩头。 她现在并不在意外貌如何,平平顺顺就好。 。 眼看外面云彩越积越厚,枝丫上的叶子簌簌落着,天是真的冷了。 宋夫人脸色不好,坐在软榻上,捂嘴咳了两声:“总该给人家个答复不是?你回府已有段时日,林家那边有意,姑娘十六……” “让娘费心,”龚拓开口,并没有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年前营中事务多,孩儿无法抽身。” 宋夫人嘴巴半张,剩下的话生生截断,哪里不知道事忙是借口? 她安排他议亲,着实年纪不小了。可这么久了,他总是说忙。 “你在怪我?”她脸色沉下,心中一疼,“当日事出突然,谁也没发现她丢下了。再回去找,也没找到。不与你说,是因为你已经准备出使北越国,难道为这件事去牵绊你?” “所以,”龚拓眼帘半垂,面上无神,嘴角麻木,“她真的死了?”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找她,韩家,鲁家,包括他想到的她所有能去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他越找,心就越凉,不愿去信找到的尽头,是她已经死去。 宋夫人从未见龚拓如此样子,身上多了份死气沉沉,没了往昔的风发意气。不就是个暖床的奴婢,值得他如此失魂落魄? 真想要,凭他,什么女子没有? 心中不免来气,一拍桌子:“人死没死,你自己不知道?” 龚拓眼中滑过一丝悲恸。是啊,他不是都查的很清楚了吗?从她离开别院,路上的变故,牛头岗的乱事,一切凑在一起,她泯灭在那场灾乱中。 可他还是不相信,她说过等他回来的。她那么听话,怎会说谎? 他起身,对着宋夫人弯弯腰,再没说一个字,随后转身离开。 宋夫人胸口堵得厉害,眼看人就出了门去,脊背仍是挺拔的。毕竟是母亲,她感受得到,这回龚拓是真的伤到了。 在外,他还是那个人人称颂的青年俊杰,可是她知道,他变了,骄傲的外表下,全是悲伤。无双的消逝,终是将人触动。 “夫人,世子事忙,过几日再商议 。”秋嬷嬷有些担忧,伸手帮宋夫人顺背。 宋夫人摇头,眉头深皱:“他肯定是怨我的。小时候我就伤过他,如今他身边的女子也没给他留住。” “人,都是命,夫人别太感伤。”秋嬷嬷跟着叹了声。 “原本以为他不会太在意,知道个中道理,说无双赎身离开,他就算心中不舒服,过段日子总会放下。他以后是家主,凡事不能任性。”宋夫人揉揉额头,看去空荡荡的门,“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查,跑去牛头岗的破庙,一个一个的查。” 她有心拉进母子间的关系,结果越来越远。 秋嬷嬷想了想,小声问:“关于议亲,咱一次次的回拒人家,外面已经起了流言。” 这个宋夫人何尝不知?比龚拓年岁大的、小的,都已有了妻儿,就连那个不成器的龚敦,年底也会回来成亲,她身为母亲,心里比谁都急。 流言起了,到最后伤的还是龚拓的名声。他该有的大好前途,怎能眼睁睁看着毁掉? “舒容呢?”宋夫人问。 “表小姐出府去了,说是过些日子可能回家去。”秋嬷嬷回了声,心里道,莫不是胥舒容会成为世子夫人? 这边,龚拓离开了向阳院,一路往大门走去。 不知为何,他现在不想留在这个家,哪怕是去冷冰冰的军营。 阿庆见人出来,赶紧抬步跟上。 “备马。”龚拓瞅了人一眼,凉凉扔出几个字。 阿庆个头矮,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世子,现在快天黑了,还要出去?” 龚拓脚步一顿,颀长的身姿在廊下缓缓转身,盯着面前缩起脖子的小厮:“跟着我,不要多话。” “小的明白。”阿庆赶紧点头,随后撒开步子往马厩跑去。 看着人跑远,龚拓站在原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选阿庆做随身小厮,人除了腿脚勤快外,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阿庆知道无双的事情多些,能不经意说起她吗? 骑着马经过长街,天色暗下来,看不到远处的城墙。街边点了灯火,在风中阑珊闪烁。 龚拓停下,站在一间茶楼外。 二层包厢的窗户敞开一些,露出女子的一张脸,是胥舒容舒。饶是天暗,也能看见她脸上的笑。 是她约他前来,说是知道些无双的事情。她明白,接近龚拓,拉上无双这是个好借口。 龚拓也的确来了,一只脚迈进了门槛。这样瞧着,还是那个天资青年。 他余光不经意一瞥,灯火下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柔弱缥缈。 龚拓脚步顿住,回身去找,那抹身影很快消失的人群中。 他忘了楼里的胥舒容,跑去街上追寻方才的影子。他不信是自己眼花,明明真切。 追出一段,他双臂扒开阻挡的人群,一把抓上那截细细的手腕,五指收力。 女子简单挽发,素色的衣裙,鬓间一朵水红色绒花…… 龚拓冷漠的眼中瞬间出现光彩,惊喜的唤了声。 “无双!” 作者有话说: 行吧,双更提前来了,晚上十二点更新六千字肥章,就是肝。
第25章 转过来的面庞, 并没有和脑海深处的那张重叠。根本是陌生的,没有一点相像。 可是龚拓仍旧没有松手,眼睛留在女子的脸上巡视, 视乎是想找出一点伪装的破绽。 被抓住的女子一脸愕然,随后张嘴惊呼出声, 喊了声“登徒子”。 旁边路人闻声, 迅速围上来,指责着,推搡着。 龚拓耳边嗡嗡作响,手指松开,不禁后退一步。有人上来想揪住他,大喊着拉去见官。 他手臂一挥,对方便踉跄倒地。 见官?他不就是官吗? 胥舒容赶紧跑进人圈, 面对一帮平民,千金小姐的架势十足:“大胆, 竟敢随口污蔑。见官,你们敢吗?” “失礼了。”龚拓对那目瞪口呆的女子歉意一声, 恢复清明, 随后转身离去。 不是,不是她。差得那么多, 他怎么就能认错? 脑海中搜索着女子的面容,却发现越来越模糊。 胥舒容提裙追上, 仰视男人那张好看的脸,薄薄的唇角此时挂着一抹讥嘲, 让他看起来越发冷淡。这才几日, 人就可见的瘦削很多。 “表哥, 你怎么……” “说吧, ”龚拓扫人一眼,面无表情走进去,“你知道什么?” 他不想废话,也懒得问胥舒容为何约他来这里,他只想从对方口里知道无双的事。 胥舒容腹中那些关切的话到底没了用处,反倒让冷风灌进肚子里:“无双,她大年初一和韩承业见面,是不是双方有意?我寻思牛头岗那晚不是意外,而是她本来就想跑……” 话还未说完,在触及到龚拓冰冷的眼神时,剩下的生生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龚拓心中自嘲,明明知道是空跑一趟,可还是巴巴的过来。有什么意义?胥舒容和无双并不亲近,人的心思他看得清楚,从她嘴里还指望听到什么? “表哥?”胥舒容在强大的压迫感下,生出退却,却又不甘心,自己一个名门千金小姐,竟连一个奴婢也比不上? “你,”龚拓视线淡淡别开,一字一句,“她的事不准再提,管好你自己的嘴。” 说完,从阿庆手里接过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夜里,连句送胥舒容回府的话都没留下。 胥舒容气得跺了两下脚,一个贱婢罢了,怎么就跟塌了天似的?再怎么找,人也已经死了。 一旁,阿庆心里冷哼一声,别人不知道,他底下明白着呢。府里关于无双不好的传言,大都出自这位表小姐的口。有一段日子,甚至还想学无双的样子,简直东施效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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