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才戴这个。”邬宁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伸出手。 燕柏笑笑,低头帮她系上五色绳,依旧用那种有商有量的语调说:“是小孩戴的,怎样,刚好吧,你以后是不是要多吃点?” 邬宁真不算瘦,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少,只是生得较为高挑纤细,她娘燕知鸾也是这样的身段,否则怎会宠冠后宫那么多年。 “是是是,知道了。”关于吃饭的问题,邬宁懒得和燕柏争辩,她指着远处的龙舟说:“人真多啊,我们去那边的吊脚楼上找个好位置。” 燕柏习惯把每一件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他们自是不缺好位置观赏龙船竞渡,但前柳河的重头戏却并非赛龙舟。 那色彩缤纷的龙船一走远,在河中央留下好几只大白鸭,助阵的鼓声更为激烈了,一帮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纷纷脱掉衣裳,前仆后继的扎进河水里,场面极为壮观,一时间河岸边叫好声欢呼声接连不断。 而闺阁待嫁的姑娘们都在吊脚楼上翘首以盼。 邬宁站在这些姑娘们当中,莫名也很想要只大白鸭。 可燕柏并不擅长泅水,即便擅长,以他的身份和年纪,也断不会同那些少年郎一般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拼死拼活,不管不顾,就为争夺一只鸭子。 “哎呀!快看呐!那小哥后来的,怎么一下就到最前边去了!” “他啊,我认得他,号称前柳河小蛟龙,不是什么好人。” “此话怎讲?” “你且瞧着就知道了,等会儿他回来的。” 邬宁几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们口中的“前柳河小蛟龙”,倒是对得起这个响亮的名号,游的是真快,两条长腿随便摆一摆,就窜出老远,甩开旁人一大截,很快逮住离他最近的一只大白鸭,然后拽着红绸,拖着鸭子,朝着吊脚楼这边来了。 待他拎着鸭子湿淋淋的爬上岸,邬宁才看清楚他的样貌,浓郁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竟还是个颇为俊朗的男子,不过在日头底下晒久了,肤色有些黑,咧嘴一笑更显得牙齿洁白。 “杨家小哥!又作死呢!”吊脚楼上有个年长的老妇人喊他,话说的难听,语气却是关切的:“当心你爹打折你的腿!” 小蛟龙抬起头,笑得有些玩世不恭,但兴许因为年岁不大,看着又不惹人烦。 邬宁盯着他,而他的目光也迎面对上邬宁,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道惊艳,紧接着扯嗓喊道:“穿黄衣裳的妹妹,你叫什么啊?” “我?” “对,就是你!” 邬宁抿嘴一笑,不等回答,方才训斥他的老妇人就上前拦道:“姑娘,快别搭理那混小子,他满嘴没一句正经话。” 燕柏也皱起眉头唤了一声“阿宁”,意思不言而喻。 多难得碰上这么有趣的事,邬宁还没玩够,全然不理会身旁人的劝阻,伏在吊脚楼的阑干上,探出小半个身子,笑眯眯地反问那人:“你叫什么?” “杨晟!” “哦,杨晟,你喊我一声姐姐就行啦。” 杨晟一愣,倒很爽快:“好吧,姐姐,那些在河里扑腾着的傻小子当中可有姐姐的心上人?” 邬宁说:“姐姐心上还没人。” “那可巧了!”杨晟一手提起鸭子,冲着邬宁晃了两下:“它也没主呢,我打眼一瞧,这么多姑娘里顶数姐姐最漂亮,不如就送给姐姐,姐姐肯不肯收?” 端阳节戏水捉鸭,成全的都是已经定了亲的少男少女,若尚未谈及婚配的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下收了陌生男子的喜鸭,就非要嫁给他不可,否则传扬出去,日后婚姻前程也是问题。 这举措无异于当众调戏了,饶是霖京城百姓不太拘泥于礼教,可也没有杨晟这般放荡的,当真是故意作死讨打。 赶巧,他今日遇上是邬宁,赶巧,邬宁正想要一只鸭子。 “好呀。”邬宁弯着眼睛说:“是你给我送上来,还是我下去拿呢?”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全都傻了,连杨晟都有些瞠目结舌,显然没想到她真的敢收。 邬宁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你反悔?不想送我了?” 杨晟喉结微动,像个打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瞎眼的猎人,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不过,前柳河小蛟龙到底不是只经看不经碰的纸老虎,他很快就重整精神,跟邬宁较劲似的说:“我要先把衣裳穿好,姐姐下来拿吧。” 邬宁闻言,便要下楼。 燕柏攥住她的手腕,眼里满是不赞同。 “哥。”邬宁垫脚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就要那只鸭子,你等我一会。”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但燕柏明白邬宁的意思。 那杨晟打眼一看便是在乡野里长大的,样貌再怎么周正,也难掩骨子里的卑贱粗鄙,而邬宁终究是皇族血脉,天之骄子,偶尔行事任性,心里却有最起码的分寸,不会自甘堕落到与这种人为伍,惹来京中权贵们的嘲笑,所以,她只要鸭子,不要人。 燕柏轻叹了口气,缓缓放开手:“我在马车上等你,完事去吃午膳。” “我想吃六宝斋的杏酪豆腐。” “嗯。” 邬宁笑笑,顺着木梯走下吊脚楼,往岸边去,没多远就瞧见了杨晟。 杨晟已经穿好了衣裳,又重新束起湿漉漉的黑发,不过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凌乱狼狈的,尤其怀里还抱着一只挣扎不停的大白鸭。 邬宁在离他两步之外的树荫底下站住脚。 燕柏想的不错,邬宁心里并不喜欢杨晟这种出身低微的人,倒不是她自诩高贵,只是怕脏而已:“你身上有虱子跳蚤吗?” 杨晟仿佛被狠狠甩了一耳光,嘴角的笑意忽而凝固。过了许久才紧抿着唇,撸起袖口,露出一截精壮光洁的手臂:“没有。” 邬宁乐呵呵的走上前:“那就好,你是不知道,被跳蚤咬一口又疼又痒。” 她眼神清澈,口吻天真,笑得又那么甜,实在不像故意侮辱人,让堵在杨晟心口的一股火上不去下不来,干脆说:“姐姐一看就是世族豪门的千金小姐,还见过跳蚤不成?” “欸?”邬宁后知后觉:“你生气啦?” 她这话问的,似乎旁人不该生她的气。 杨晟没再多说一句,只将鸭子放到地上,红绸递给邬宁,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而易见,这也是要纳入后宫的
第8章 邬宁看杨晟走了,心里还有点惋惜,毕竟“小蛟龙”并非路边的阿猫阿狗,很难得一见。不过她倒也清楚,天底下像杨晟这种人最不好摆弄。 郑韫曾经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人若将金钱、权势、名望皆视为粪土,既没有至亲之人做软肋,又全然不在意生死,那便是决不能招惹的。 所以,郑韫给她选的侍君郎官都出身于诗礼簪缨之族,干干净净,文质彬彬,虽然没几分新鲜趣味,但胜在温顺听话,忠于天子俯首称臣是他们自幼的教养,跪也跪的心甘情愿,卑贱如泥也是理所应当。 而杨晟即便身份低微似草芥,可一看就是自尊自傲的,说到底,一无所有的人,倘若连骨气都不要了,那真不如死了好。 “嘎——嘎嘎——” 邬宁垂眸,盯着脚边羽毛蓬松洁白,嘴巴黄嫩可爱的大白鸭,不禁笑起来:“你饿了吗?嘎嘎?” “嘎——” “嘎嘎——好,以后我就叫你嘎嘎。” 邬宁没读过几本正经书,肚子里文墨有限,取名的方式一向很草率,养猫就叫喵喵,养狗就叫汪汪,至于叫声难以定夺的鸟兽,一律依照大小和颜色,譬如她有只鹦鹉名为小绿,有条蟒蛇名为大白。 嘎嘎是她的新欢,爱宠,这会也不嫌跳蚤虱子,抱起大白鸭便兴高采烈地去找燕柏了。 …… 燕柏站在马车旁等着邬宁。 此时此刻,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原本今日燕菀大婚,又恰逢端阳节,能单独与邬宁出宫来转转,是件很好的事。 可偏偏冒出一个杨晟。 杨晟当然微不足道,犹如路边野草,只是被邬宁目不转睛的装在眼里,这根野草就长在了燕柏心上,不痛不痒,却莫名令他烦闷。 “表哥!” 燕柏转身,见邬宁抱着鸭子朝他跑来,许是在外头待久了,面色微微泛红,浮着一层细细的薄汗,额前几缕总不安分的碎发湿漉漉的黏在腮边,那神情和小时候一样。 顷刻之间,燕柏的杂念一扫而空,忍不住说:“你慢点。” “我怕它被晒死。” “它是鸭子,又不是鱼,离了水也能活。” “但它身上毛这么厚,能不热吗。” 燕柏无奈地笑笑:“好了,到车上去,别叫它在日头底下晒着。” “嘎嘎——” “它应该是饿了,它吃什么?” 饶是燕柏博学多才,也不太晓得鸭子的伙食,递给邬宁一方手帕,犹豫片刻说:“吃野菜吧,百姓家里大多是这样养的。” 邬宁轻轻拭去额前的汗珠,将脑袋探出窗外,问车马仆从:“你知不知道鸭子吃什么?” 哪怕是车马仆从,能贴身随侍圣驾,行事也非旁人可比,自然明白邬宁怀里的那只鸭子是一步登了天,从此再也吃不得野菜杂草:“回小姐的话,通常都吃些小鱼小虾。” 邬宁满意这个回答,因此又说了一句:“那日后就你来伺候嘎嘎吧。” 仆从忙弯腰作揖:“曹全必不负小姐厚望!定当尽心竭力!” “哦,你叫曹全,我记住了。” 曹全低头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机。 邬宁一句话,能让鸭子一步登天,亦能让仆婢青云直上,他攀附着这只鸭子,便不愁见不到邬宁,只要抓住机遇,高升是早晚的事。 最重要的是,邬宁说记住了他的名字,任凭燕柏在宫中势力再大,把御前的宫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可邬宁不点头,燕柏就不能从那个位置上把他拿下去。 曹全有野心,他不会向燕柏屈膝的,横竖宫里一水儿燕家的犬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永远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邬宁就不一样了,可怜的小皇帝,处处受制于人,忍得了一时,能忍得了一世吗?他只需静静的等待邬宁长大,懂事,生出帝王之心的那一日,他必将受到重用! “表哥,你说我把嘎嘎养在哪里好呢?”邬宁解开大白鸭颈上的红绸,随手丢到一旁,方才提拔曹全仿佛是无心之举。 “宫里能养鸭子的地方,就只有澄碧池了。” “澄碧池附近总有猫,会不会欺负嘎嘎?” “不会。”燕柏深知邬宁的脾气,凡是她中意的东西,再怎么随处可见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叫宫婢们看紧些。” “嗯……在凤雏宫的后殿给它盖一间小鸭窝吧,夜里不是得睡在鸭窝吗?” “只要别让它在你被卧里睡,在哪睡都成。” 燕柏想起有一年霖京大旱,天热极了,邬宁跑去行宫都没能避开暑气,长出一身痱子,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干脆从早到晚抱着一只大白蟒蛇,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她还心满意足觉得无比凉快。 好在,那年夏天一过,邬宁就把“大白”抛到了脑后。 她一贯如此,不论多喜欢的人或物,也只有两三个月的热忱。 燕贤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那日劝说燕柏:“选几个侍君入宫又有何妨?你有看不惯的,只等陛下厌弃了,随便寻个由头解决掉便是,而你燕长青,自始至终都将是这中宫之主。” …… 转瞬入了三伏,大选近在眼前,各地选侍皆以进京,礼部和尚宫局为此忙得脚不沾地。 可内廷里风头最盛的却是一只大白鸭。 礼部尚书得召入宫,刚跨过延和殿的门槛,就瞧见了那赫赫有名的鸭子,一对眼睛跟小黑豆似的,走起路来却大摇大摆,胸前系着红绸结,背上是金绣龙腾的披风,翅膀一扑腾,屁股一拧,随行的一众宫人赶紧迈开小碎步在后头追。 啧啧。 这派头,这排场,哪还像个畜生,皇嗣也不过如此了。 眼看大白鸭直奔这边来了,礼部尚书忙贴着墙根避让。 “见过尚书大人。” “这位内侍……有些面生啊。” 曹全笑得颇为恭谦:“小人曹全,如今凤雏宫里伺候陛下的爱宠,这不,陛下批奏折闷了,命小人把金哥儿抱来玩一玩。” “陛下批奏折辛苦,是该劳逸结合。”礼部尚书混迹官场多年,晓得曹全和他搭话肯定是有原因,因此一面敷衍着一面打量曹全。 “尚书大人是来给陛下送选侍名单的?” “是啊,是啊。” 曹全看着他手里的折子,笑道:“陛下一直盼着宫里能热闹些,常说尚书大人眼光好,选出来的人准不会错,想来尚书大人也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 “小人只怕陛下最后不合心意,一时发个火,撒个娇,那宫里,宫外,可都吃不消呢。” 曹全话说得不深,句句点到为止。 礼部尚书却句句入了耳。 他虽为燕贤马首是瞻,但龙椅上的人毕竟姓邬,选一群不起眼的粗陋男子入宫面圣,讨好了燕柏,得罪了邬宁,真惹得邬宁大动肝火,不顾燕贤的面子,非要拿他问罪,他可是要倒大霉。 “曹,曹内侍此言极是。” “那就不耽搁尚书大人了。” 礼部尚书看出曹全是个有能耐的,不由动了几分小心思。 这宫里都是燕家耳目,想探听宫里的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他还是刚知道那鸭子正经大名叫金哥儿,结交这样一个不奉承燕家的内官,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曹内侍留步!”礼部尚书很快盘算妥定,叫住曹全,塞给他一袋银子:“往后还需曹内侍多多提点。” “尚书大人客气了。”曹全收下银子,眼睛眯成两道缝,闪烁着精光:“咱们为陛下办事,尽心竭力就好。” 邬宁站在窗边,透过窗缝,将这副景象尽收眼底,只抿嘴一笑,转过头对燕柏道:“表哥,你已经在那坐一个时辰了,不累吗?” 燕柏头也不抬:“你若能安安心心坐一个时辰,这点奏折,早批完了。” “哎,就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实在太没劲。”邬宁凑过去,翘脚伏在书案上:“让我办一件正事嘛。” 燕柏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阿宁,这朝堂上只有一件正事,作为一国之君,需肩负天下百姓生计,稍有疏漏错处,那便是覆水难收,你如今连……” “我也是好心!干嘛又教训我!” 燕柏忍不住用笔杆敲她的额头:“你以为我愿意费这口舌。” 话音未落,荷露从门外走了进来:“启禀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邬宁顿时面露喜色,得意的对燕柏道:“朕的正事到了,不好意思,朕要去办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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