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上下一派祥和,膝下的三个儿女,性格大不相同,品行却皆为端正,连身边的友人也多是秉性相仿之人。 再说这汀兰苑,每个角落都不曾被暗卫放过,连同这院里的花草泥土也在暗中查过,绝无异样。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常见只好提起巫蛊之术。 南方的确在某朝盛行过一段时间的巫蛊之术,后来朝廷明令禁止,那些邪术便也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沈皓行最不信怪力乱神,他不屑道:“若当真有此神通,谁人还上战场,直接诅咒下蛊便是。” 常见原也是不信的,这还不是实在找不出缘由来,才提及此事,见沈皓行不信,他便也作罢。 沈皓行朝吉安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小病秧子可有动静?” “宁姑娘明日要去福华寺礼佛,”常见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道,“莫不是这寺中有古怪?” 沈皓行没再开口,许久后才悠悠地收回目光。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赵府的马车便已经出发,行至福华寺需一个时辰左右。 一路上有赵采菲陪着,马车内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行至一半,宁有知乏了,撑着太阳穴在一旁小憩。 赵采菲不敢在说话,便将昨日买的糕点翻出来吃,她捏起一块儿菊花糕递给宁妱儿,小声道:“今日午膳定是要在寺中用,那斋菜寡淡无味,且半分油水都没有。” 宁妱儿痛感低且没有味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竹安和岁喜以外,便只有张大夫同宁有知清楚。 她还记得那时宁有知一边抹泪,一边对她说,“这是佛祖怜佑我家妱儿,便舍不得你再吃苦,再受罪,所以才叫你如此的,只是……这件事不得对任何人说。” 她的小侄女这般心疼人,不该再被任何人妄议。 宁有知也的确将此事瞒得极好,阖府上下再无旁人知晓,连赵茂行也不知。 这么些年过去,宁妱儿不仅习以为常,且还能掩饰得极好。 她笑着从赵采菲手中接过菊花糕,咬了一口后,配合地点头道:“好吃,入口清香,酥软不腻。” “嘿嘿,我就知道咱俩口味相同!”赵采菲低低笑着,又捏一块儿塞给她,“一会儿便要到了,赶紧多吃点。” 秋分这日上山拜佛的香客颇多,心诚之人大都是将马车停在山下,步行至山上大的福华寺,也有身子不好的年迈之人,爬不动山,便直接让马车停在福华寺外。 宁有知原本也是这样安排的,宁妱儿却是觉得不够心诚,干脆就在山腰的地方下车,一路走走歇歇,身子也还吃得消。 她今日只带着竹安,两人身上都系着好几个驱虫的药囊,山上凉,她穿得也比常人厚实,身上冒出一层细汗也不敢脱衣。 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也明显急促了些。 山上缭绕的雾气中,夹杂着浓浓的香火气。 今日寺中香客虽多,却都是少言寡语不敢烦扰到神明。 宁妱儿一路跟随姑母,挨个与神佛叩拜上香。 赵采菲一开始还在后面跟着,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静心大师宣讲佛法的时辰就要到了,宁有知也顾不得寻她,带着宁妱儿便来到佛堂,两人来得晚,便只能坐于最后的蒲团上。 宁妱儿听得认真,有不解的地方还会暗暗记在心中,待一会儿人群散开,便打算上前询问一二,可就在这时,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宁妱儿蹙眉回头,看到躲在门外的赵采菲冲她夸张地做着口型:出来,快点啊。 宁妱儿微微摇头,回过身继续听讲。 赵采菲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见宁妱儿不搭理她,便在后面连拉带拽,闹出些许动静,惹得一旁小沙弥也朝这边看来。 宁妱儿怕扰了堂中清静,只好悄悄退出佛堂。 赵采菲见她出来,连忙拉着她朝堂后的一处院子走去。 宁妱儿脾气向来好,也没有和赵采菲恼,只是又累又困惑,她停下脚步,扶着一颗老槐树,轻吐着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赵采菲见她小脸通红,这才反应过来她这身子是急不得的。 她一面拿出帕子帮宁妱儿擦拭额上细汗,一面急道:“我方才看到我哥了!” 宁妱儿愣了愣,“表哥也来了么?” 赵采菲压着火气道:“娘今日来福华寺上香,我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想来,跟着一道便是,他呢?这样鬼鬼祟祟的独个跑来,肯定是没做好事!” 说完,便又来牵宁妱儿的手,宛若一副要捉贼的架势。 细细品来的确有几分怪异,但宁妱儿不愿多事,她摇头不肯再走,“表哥近日繁忙,兴许是在办正事,我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了。” “怎么能是叨扰呢?”赵采菲四处看了看,压声道,“我们就躲在暗处瞧一瞧,若真是在办正经事,我保证立刻带你回来。” 宁妱儿心里不想去,便也没多想,直接道:“那要不是正经事呢?” 赵采菲眸色沉了沉,“那就不好说了,得看不正经到什么地步……” 宁妱儿见赵采菲这副模样,莫名有些心慌,她咽了口唾沫,正打算开口劝劝,便见赵采菲忽然她手松开,咬牙道:“罢了,我自己去!” 宁妱儿劝不动她,也不敢任由她乱来,想着有她在旁边还能看管着些,便只好跟着去了。 两人走进一处果园,快出园子时,看到不远处的小溪旁有一座石亭,里面只有两道身影。 赵采菲连忙将宁妱儿拉到果树的阴影中,悄默默探出一个脑袋。 赵茂行正好面对这边,另一人却被石柱挡着半边身影,只能看到部分粉色的衣摆,随着山间秋风轻轻摆动。 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赵茂行满脸通红,明显带着羞意。 赵采菲小拳头倏地一下用力握住。 宁妱儿没敢向那边细看,只是方才过来时扫了一眼,知道赵茂行正站在那里与人说话,便莫名松了口气。 她拉了拉赵采菲衣摆,小声劝道:“表哥只是在与魏王商量事宜,咱们不该如此窥看的,抓紧时间回去吧,一会儿姑母寻不着该忧心了。” “魏王?怎么可能,你可别替我哥说话了。”赵采菲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气呼呼道,“你看他脸红成那样,定是在和哪个小浪蹄子谈情说爱!” 说着,她小拳头用力在树干上锤了一下。 头顶熟透的果子跟着压弯的枝叶沉闷地晃动着…… 石亭里,赵茂行也不知怎地就和魏王说起年后成婚的事来。 魏王为人和善,像兄长似的与他闲聊,赵茂行便越说越多,说到最后,那脸也逐渐红了起来。 “王爷有所不知,能娶表妹我一点也不觉委屈,她人美心善,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沈皓行慢悠悠地摇着折扇,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反应,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做戏的模样。 若赵家当真要让赵茂行娶那小病秧子,为何还要使手段让他梦魇…… 难道这傻小子不知此事? 沈皓行正在琢磨,忽然听到不远处果园里传来一声叫喊。 赵采菲从未这样倒霉过,只是略微发了个脾气,这果子便朝她脑门上掉,痛得她下意识就叫了一声。 随后她连忙捂住额头,还指着地上果子气愤道:“什么鬼东西,怎么还长一身刺呢?” “嘘,小点声呀!”宁妱儿恨不能拿帕子堵她的嘴。 赵采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动静过于大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躲藏的必要。 赵采菲索性拉着一脸抗拒的宁妱儿,直接现身,“怕什么,做坏事的又不是咱们!” “小妹?”赵茂行看到这二人时吃惊不已。 赵采菲也不顾额头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朝石亭走来,“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不要脸面!今日我非要……” 看到沈皓行的那一瞬间,赵采菲的舌头立即打结,“非、非要给、给、给王爷请安……” “说得什么荤话?”赵茂行上前扯了一下赵采菲衣袖,冲她挤眼,“快给王爷赔罪。” 赵采菲简直欲哭无泪,她如何知道一个堂堂王爷,竟穿得比女子的衣裙还要粉嫩,她也算是反应迅速,连忙就朝沈皓行屈腿。 “民女失言,望王爷恕罪。”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妱儿也跟着行礼。 沈皓行目光淡淡地从二人身上扫过,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还让赵茂行快些带赵采菲去处理额上伤口。 赵茂行心中感激,忙带着这二人退下。 宁妱儿全程无话,只是紧紧跟在赵采菲身后,走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脚底下还打了个趔趄。 沈皓行望着那娇小笨拙的背影,轻摇折扇。 啧,这就走了? 然而,没走几步,那小身影便停住了。 也不知她与赵茂行说了什么,便垂着脑袋又朝石亭折返而来。 呵,看来这小病秧子还是安耐不住了。 沈皓行唇角扬起,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来,让我看看这小病秧子耍什么花招。
第六章 不如便死了吧 折返回来的宁妱儿并没有走进石亭,她只是微微朝沈皓行欠了欠身,连头也未抬便站在角檐下,望着赵家兄妹离开的方向。 沈皓行心中嗤笑。 明明之前见他时都是一副受惊的模样,今日倒好,什么也不顾便直接留下来同他独处。 这样欲拒还迎的手段沈皓行见多了。 他只需耐心等待片刻,这小病秧子便会寻个借口主动同他说话。 然而过了许久,宁妱儿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连姿势都未曾换过。 秋日便是如此,说变天就变天,方才还晴空无云,这会儿便起了风,天也渐渐暗下。 宁妱儿终是有了反应,她向石柱后挪去一步,身影彻底消失在沈皓行的视野里,只剩一缕发丝被风吹得若隐若现。 嗤,竟还躲他。 手中折扇不知不觉快了几拍,沈皓行向前一步,石柱后的身影再次落入眼中。 既是打算今日出手,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 “为何不跟他们一道离开?”沈皓行懒得和他周旋,索性主动打破沉默。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宁妱儿头皮发麻,她慢慢转过身,回到最初的那个位置,垂头冲亭内俯身道:“回王爷的话,下、下雨了……” 她声如蚊呐,结结巴巴。 浑身上下无不显现出一副惧怕的模样。 “如此啊。”沈皓行略微挑眉。 方才他目光一直落在宁妱儿身上,倒是忽略了逐渐湿润的地面,这会儿看去,便知当真是落了雨。 不过这雨却是小到肉眼都难能察觉。 沈皓行慢慢道:“听茂行说,你自幼多病,竟连这样的雨都淋不得么?” 宁妱儿点点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方才她原本是要和赵茂行一道回去的,可刚走几步,便发觉有细雨落在额上,赵茂行也知不敢让她淋雨,这才将她留了下来,待他将赵采菲送回去,再拿伞来接她。 一阵冷风忽然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用本王将衣服给你么?”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却难能对一个平民女子这般关切。 然而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他的关切只停留在表面,动作却丝毫未变,折扇依旧在手中慢悠悠摇着。 宁妱儿大气都不敢喘,怎敢要沈皓行衣服,于是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不用劳烦王爷,民、民女今日穿得厚实,不怕冷的,只是不大习惯吹风。” 还挺识相的。 沈皓行合上折扇,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即是如此,便进来吧,若是让旁人瞧见,还当本王不近人情,连让小姑娘避雨都不允。” 沈皓行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妱儿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石亭。 她头垂得极低,沈皓行都怕她再如此下去,那脑袋会与脖颈彻底分离。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 宁妱儿时不时抬起眼皮看一眼果园的方向,着急离开的心思在明显不过。 然这会儿雨势却越来越大,风将果园里的树枝吹得来回晃动,掉了许多果子在地上。 宁妱儿身上的确不冷,可那风却总往她脖子里钻,她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领子向上拉了拉。 “你是在……”沈皓行刻意顿了一下,才故作疑惑地问道,“怕本王?” “啊?”宁妱儿愣了一瞬,连忙摇头,发簪上蝴蝶那双银色的翅膀,也跟着她不住颤抖,“民、民女不怕。” “那便站过来。”沈皓行向后退去一步,用扇子指了一处地方,“这边不会捎到雨。” 宁妱儿克制又老实地朝石亭中心挪步,但仅就是一小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当真就这样怕他,怕到毫不遮掩的地步。 沈皓行朝她面前走了两步,二人之间最多只剩一米距离。 看到那双金线勾边的白靴,宁妱儿瞬间屏气,整个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住。 “听茂行说,你二人明年便要成婚?”头顶上方飘来温润的声音。 宁妱儿嗓子要是被堵住了,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皓行正要继续问话,便见一阵冷风忽然吹来,宁妱儿极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娇小的身子好似要被那阵风给吹跑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转过身去。” 小姑娘没问缘由,也没迟疑,在沈皓行话音落下时,便老老实实在原地转了半圈,背过身去。 沈皓行不在说话,朝她身后迈去一步。 起初宁妱儿还未察觉,只是觉得背对沈皓行反而会让她放松一些。 待她余光不经意间扫见身侧那抹随风飘起的粉色衣角时,这才意识到沈皓行就在她身后,且两人此刻的距离最多只有半米。 宁妱儿心跳骤然加速。 梦魇之事已过数日,原本有些画面已经开始模糊,可偏不瞧让她碰到了沈皓行,那些画面又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不断回放。 宁妱儿脸颊逐渐升温,迫切地想要与沈皓行拉开距离,她刚一抬起脚,还未迈出时,便听沈皓行忽然问道:“可还觉得冷?” 宁妱儿愣了一瞬,随后才意识到沈皓行让她转过身的目的。 原来他靠过来只是为了帮她挡住风口。 她抿唇半晌,终是头一次主动开口:“谢谢王爷。”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娇小细糯,若不是靠得近,沈皓行怕是要听不到了。 沈皓行轻轻勾唇,淡道:“无妨。” 见她说完之后,更加频繁地往果园看,沈皓行便宽慰着道:“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便是有伞,断也不敢让你冒这般风雨回去。” 沈皓行说起话来语速柔缓,就好似春日柳絮,在耳旁轻轻拂过,莫名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果真如他所说,那波骤雨逐渐散去,雨点变得稀稀拉拉,应当很快便会有人来接她。 想到这儿,宁妱儿暗暗出了一口气,心神已不似方才那般慌乱。 可沈皓行忽然不想就这样将她放过,毕竟是这小丫头亲自送上门的,若不试探点东西出来,岂不平白浪费时间。 沈皓行冷笑着,将身子微微向前压,凑到那小巧的耳垂旁,低低问道:“宁姑娘可曾梦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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