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弥说:“…行。” 大概是因为雷帆真赶着上课,祁行止车速明显加快,把雷帆送到,又麻利地掉头转向,往机场方向开。 陆弥原本想装睡,脑袋在车窗上抵了十𝓜𝒜𝓛𝓘几分钟,实在睡不着,又直起身来,盯着前路发了好久的呆,才聚齐力气似的,扯扯嘴角笑了声,扭头问:“哎,你为什么拒绝人家段采薏?” 她没等回答,又紧接着说:“我看她长得很漂亮,三场面试也看得出来专业能力强,而且明显一颗红心向着你。哪哪儿都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你干嘛拒绝?” 祁行止张口刚要说话,她又打断道:“虽然你小时候是呆了点儿,但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木头一块?我可提醒你啊,太高冷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弥噼里啪啦一通输出,终于觉得把这聊天调子定住了,才轻轻舒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等着祁行止回答。 谁知,祁行止轻轻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说:“陆老师,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可以不说的。” 陆弥怔住了。 “不用每次都用催我恋爱的方法扯开话题。”祁行止淡淡地说,“我不喜欢 Charlotte,也不喜欢段采薏。” 陆弥心里咚咚咚地响,生怕他说出什么更加让她无法应对的话来。 好在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指着导航上的红点,问:“是这里吧?” 陆弥点点头:“嗯。” 车子停在酒店前院,陆弥说:“不用跟上来,我很快就收拾好。” 祁行止说:“好,不着急。” 陆弥回到房间,动作麻利地把所有东西收进行李箱里,合箱拉杆正要走的时候,忽然顿了顿,从窗口往下望,正好可以看见祁行止的车静静地停在楼下等着。 送她离开重庆的人是他,现在在北京等着她的人也是他。 回国不到一个月,陆弥原以为南城的人和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是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身边、眼前,甚至心里的,一直是他。 陆弥不相信巧合,可这些事情,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回去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梦启,祁行止先下车拎上她的行李箱,二话不说地走在前头。碰上几个孩子,都笑着和他打招呼,再以好奇的眼神打量他身后这位面生的女人。 尽管已经了解过梦启的学生多少和普通学生有些不一样,但陆弥还是被这些孩子眼中流露出的戒备和审视吓了一跳。 小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们,包括她自己,看到陌生人也是类似的眼神。但这些孩子们的眼睛里少了怯弱,却多了质疑。不像初中没读完的孩子会有的眼神。 陆弥极力让自己忽视这些眼神,跟着祁行止走到了宿舍楼。 房间门口放着他们在超市买的两袋东西,祁行止回头示意她开门。这门是密码锁,陆弥拿出手机看了眼上午记下的密码,输入解锁。 祁行止敞开门,径直进屋,推开窗户透气,打开吊顶的老式风扇,又拿出超市里买的蚊香。 陆弥看他蹲下身,细细地将一盘蚊香拆成两份。他的手指还是修剪得很干净,白净的手背上露出明显的青筋,拆蚊香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将两副蚊香完整地剥开来。 不知怎的,陆弥忽然想到那个夏天,祁行止坐在书桌前,身后的风扇吱呀呀地转着,而他静静地拿矬子磨着一方胡桃木。 六年前的少年模样与现在重合,连后脑勺的头发被风吹动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祁行止将蚊香燃上,幽香飘起。他把蚊香盘推到墙边放好,一起身,便撞见陆弥发怔的眼神。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盯着他看。 祁行止顿了顿,挪开眼神又去拿袋子里的蚊帐,说:“我帮你装蚊帐。” 陆弥收回神,轻声说:“好,谢谢。” 作者的话 小祁:我们的关系,是不说话也可以的关系。
第19章 “祁行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祁行止说得没错,这间宿舍里的蚊子确实很多。陆弥起先坐在窗边桌前翻看学生档案,没过两分钟,腿上被叮了四五个大包,只好把蚊香挪到床脚,又抱着几册档案上了床,钻进蚊帐里。 她原本是想半坐着靠在墙上看档案的,却发现这样会把蚊帐压斜。陆弥强行靠了几分钟,却总是能看见两根支架变形,还摇摇欲坠地左右晃悠。 …好烦。 祁行止干什么要给她装这个蚊帐。 陆弥又想到他离开前还特意叮嘱“拉好拉链,晚上蚊子很毒”,语重心长的,像是在教育孩子。 …更烦了。 祁行止好啰嗦。 陆弥烦躁地蹬了蹬腿,改变了姿势,趴在床上撑着手肘看档案。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些了解,但晚上跟 Jennifer 聊过、现在又看了学生档案之后,陆弥还是被梦启的“特殊”惊到了。 这里既像个学校,又像个足球俱乐部,但更多的,像个福利院——尽管孩子们都有爹有妈。 据 Jennifer 所说,她创办梦启的初衷是用有运动天赋而家境困难的孩子组建一支少年足球队,能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那种。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以第一支球队训练两年后惨败韩国某中学校队的结果画上了句号——提及此处,Jennifer 心酸一笑,说:“国内的训练体系和风气暂时没有办法做到更好。” 但这场教育实验已经开始了,孩子们也都培养出了感情,Jennifer 不忍心放弃,大刀阔斧地把梦启由俱乐部改成了“托儿所”,全国范围内接纳有一定天赋而家境贫寒的孩子,替他们解决入学手续、带他们见识最好的教育资源,并承诺一直资助他们读完大学。Jennifer 说:“没办法,我不可能谁都收,没那么多钱。”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明白读完大学有多重要。”Jennifer 又补充道,“之前有两个女孩子,在我这里读完高中就走了,回老家打工,说北京回去的挣钱多,高中文凭也够了。” 陆弥点头表示理解,忽又想到一茬,问:“那雷帆呢?他是为什么来?” 雷哥开着个车行,怎么也不能算是“家境贫寒”吧。 “他走后门的,”Jennifer 玩笑了一句,又道,“他和他父亲一样,天赋很高的。” 他父亲?雷哥?陆弥又惊了,这梦启的人怎么个个都是有故事的同学。但她没有再问,轻声附和了一句:“是么。” Jennifer 笑道:“你很快就会发现的,不过他英语估计不太好,你得费心。” 说到这里,陆弥问:“对了,他们既然都要去学校上学,有专业的老师,那么我教什么?” Jennifer 灿烂一笑:“随便你,口语、英文歌、国外的风土人情,甚至你在国外的经历,什么都可以。放轻松,我们这里没什么 KPI。” 陆弥看见她不年轻的脸庞上已经开始出现皱纹,深深浅浅的,每一道都扬着随和的微笑,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原来是个理想主义者。 “小段还教过女孩子化妆呢,你放心,教什么都不算出格。”Jennifer 说。 陆弥忽然心下一动,问:“那祁行止呢,他教什么?” Jennifer 笑说:“他的课最受欢迎,珠心算、奥数,还有木工。” 陆弥轻轻扬眉,说:“果然都是天才。” 和 Jennifer 聊到最后,陆弥心里其实攒了很多疑问,但除了授课相关的,她一个也没开口问。 比如,Jennifer 哪来的资金支撑梦启这么多年的运转,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解决了这些孩子的入学手续问题。 再比如,她提到雷帆父亲时,为什么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陆弥的第一节 课安排在周三晚上,初中的孩子放学回来吃完晚饭之后,有一个小时的英语角时间。以前这门课都是段采薏在负责,但她马上就开始研究生课程了,精力有限,这才需要招聘一位新老师。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口语老师的经验了,于是查了整天的资料,又是强调趣味性又是要兼顾高级性,生怕天才们嫌弃她的风格小儿科。最后才想到个法子,准备了一套英文的心理测试,既能锻炼口语、又还算新颖,说不定还能顺便了解一下学生。 踏进教室后,陆弥先露出对着镜子训练了半小时的八颗牙标准笑容,又使劲浑身力气把声音放得亲切温柔,做了一通自认风趣幽默的自我介绍,正要把心理测试发下去,忽然教室最后有个男生问:“老师,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陆弥顿了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对不起,老师差点忘了。我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弥是这个弥,可能有点不常见。” “弥是什么意思?”又有个学生问。 陆弥来不及从座位表上对应出他的名字,微笑着随口答:“我也不知道,给我取名字的人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连自己名字的意思都不知道……”那男生一点不避讳,笑着说了句。 陆弥心里瞬间一僵,这的孩子比她预想的更“不寻常”。她原本以为这些另类的天才最多是不爱受拘束、不亲人、喜欢挑战高难度,现在看来,他们天生对人有非常强的戒备心和审视欲。 “老师,你也是清华的吗?”第一排忽然有个女生问。 陆弥看了她一眼,从座位表上对应到她的名字,向小园。她笑得甜甜的,坐得也比其他人规矩,陆弥松了口气,心道这应该是个正常孩子。 她回答:“不是的。” “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向小园又问。 陆弥抿了抿唇,决定维护职业尊严,不向孩子说谎,如实道:“我没有念完大学。” “为什么?” 陆弥说:“个人原因,属于老师的隐私。这个可以不告诉你们的,对吧?” “对。”向小园望着她笑,笑得更加甜美,“我们小段姐姐和小祁哥哥都是清华的,我还以为你也是清华的。” 陆弥笑了笑,没接茬。低头拿起那沓心理测试,问:“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没人接茬。 陆弥走下讲台,“那我们就开始啦。” “陆老师,你听过巴纳姆效应吗?”后座那个男生又问,这次陆弥找到了他的名字,龙宇新。 巴纳姆效应,指人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并认为它特别适合自己并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人格特点,即使内容空洞。 陆弥脸色微僵,她当然听过巴纳姆效应。几乎所有星座测试、人格测试的评论下,都会有人提到这玩意儿,简直是杠精宝典一样的存在。 她扯扯嘴角,说:“不知道,你可以给老师讲讲吗?” 龙宇新侃侃而谈,挑衅意味十足地解释了一番巴纳姆效应为何物,末了问了一句:“老师,那你这个测试到底准不准呀?” 陆弥心里一口老血喷上来,极力压着脾气,笑道:“巴纳姆效应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要是那样的话,心理学不就成了一门伪学吗?” “对呀,所以老师才需要证明巴纳姆效应不适用你的心理测试呀!”向小园笑眯眯地说。 陆弥看着小姑娘圆圆的杏眼微眯着,月牙似的,心中不禁绝倒,小小年纪,原来是个笑面虎。 二十几个学生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新老师如何应对,陆弥全身上下都窜着股憋屈的气,恨不能摔卷子当场走人。但又犟着面子,不肯就这么轻易人数,脸涨出微微的通红,在二十几张稚嫩又狡黠的脸庞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道,终于舒了口气,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今天就改变主题,用英语讨论一下巴纳姆效应吧。” “既然需要论证巴纳姆效应是否准确,那大家就和老师来一起讨论吧。”陆弥笑眯眯地在讲台边踱着步,以一种“应战”的姿态说着,“前提是,都要用英文哦。” “那么老师先开始。”她折断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Barnum Effect,“Barnum Effect refers to a common psychological phenomenon that occurs when individuals believe that personality descriptions apply……” 一小时的课准时上完,陆弥看了眼教室里眼神充满怨气却不再开口挑衅的小萝卜头,只觉得口干舌燥,并无获胜者的快感,她整理好那沓心理测试,说:“既然这次讨论没有结果,那么我们下次继续。” “下课!” 她没等大家完成“老师再见”的流程,大步迈出了教室。 回到宿舍,门一关,陆弥泄气似的把一沓资料“啪”地甩在桌上,一手叉腰,气得直喘气。 不管是质疑她的心理测试,还是进入讨论环节之后因为口语不佳而结结巴巴不开口,这群学生的态度始终只有一个——不配合、不欢迎、不尊重。 陆弥并不求学生的喜欢,因为她也不打算喜欢这些学生。她有教师的基本素养,却不打算给自己上道德枷锁——认真上课、倾囊相授是分内之事,其他的,看心情。 但这群天才对她并没有基本的尊重,而陆弥甚至找不到原因。或许是出于天生的戒备心,或许是她和他们的“小段姐姐”“小祁哥哥”不一样,不属于天才的行列,不同频所以无法共振。 又有两只蚊子绕在她耳边嗡嗡嗡地叫,陆弥烦躁地挥手却无法把它们赶走,心里的火愈燎愈大,连带着桌角那盘蚊香也看得不顺眼,踹了一脚并不解气,还把一盘香灰给踹洒了。 “靠!”陆弥没忍住骂出了声。 房间里没有扫把,她又推开门去门卫大爷那里借扫把。 绕过绿茵场、又穿过两栋楼,还没到门口,远远地看见祁行止跨坐在摩托车上,段采薏站在他车边,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 路灯下,祁行止支着一条长腿撑着摩托车,静静地等待着段采薏扣好头盔上的安全帽。他还伸手指了指,似乎在提醒什么。 这画面很静,和夜晚一样静,却没由来地撞了一下陆弥的眼睛。 陆弥脚步一顿,旋即就当没看到,径直走进门卫亭里,问:“大爷,有扫把吗?” 门卫梁大爷声如洪钟:“有啊!来,给!陆老师,屋里脏啦?” 祁行止闻声回头,陆弥背对着他,并不搭理。 陆弥接过扫把冲梁大爷笑笑,“嗯,东西洒了。” “陆老师。”祁行止翻身下车,差点没站稳,两步走进门卫亭里,“屋里什么洒了?” 陆弥看也没看他一眼,说:“蚊香。”说完转身便走。 祁𝓜𝒜𝓛𝓘行止等她走远两步,回头隔着门卫亭的窗户对段采薏说:“抱歉,我先不回去了。你打车吧,我报销。” 说完,他快步追上陆弥,把扫把拿在自己手里。 “蚊香怎么会洒?”祁行止问。 陆弥不答话。 祁行止又说:“上次我拆了几副,都用完了?” 陆弥从喉咙里闷出个“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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