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陆弥只觉得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两眼一抹黑几乎要当场摔卷子骂脏话了,硬生生忍下来,咬着牙问:“其他人呢?忘了今天有课?” 无人应答。 雷帆左顾右盼,最终给她投来了一个充满暗示和同情的眼神。 陆弥血气上涌,正要发火,最后一排趴着的一个男生忽然懒洋洋举起手来,“老师,他们都请假啦。” 是龙宇新。这倒让陆弥有点惊讶了,上节课最刺头的就是这位,他居然还来了? 陆弥问:“请的什么假?” “病假咯。”龙宇新支起胳膊,撑着手肘慢吞吞地直起身来,看着陆弥笑了笑,“肚子痛,头痛,牙痛,腰痛,哪儿不能痛啊。” 龙宇新语气轻飘,眼神也飘忽,挑衅地扫着陆弥。 陆弥手里握着一卷测试,僵在讲台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十几岁的男孩子大张旗鼓的挑衅。直到指尖发凉,她也没想好究竟是该摔门走人还是把学生骂一顿树一树为人师表的威严。 最终,她什么都没干。 她抬眼略过龙宇新的眼神,说:“知道了。” 然后她把准备好的心理测试抽出半沓,分三份放到三列第一排的桌子上,“往后传一下,我们开始做测试。” 龙宇新懵了两秒,大声问:“老师——” 陆弥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径直道:“怎么,你哪儿痛?” 龙宇新的话连同乘胜追击的微笑一齐被堵在嘴角。 “肚子痛?还是牙痛?”陆弥冷笑着问。 龙宇新僵了几秒,“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睛痛!”大声吼了一句,径直从教室最后头走到前门,擦着陆弥的鼻子走出了教室。 十几岁的男孩子又高又瘦,长腿一迈,一阵风似的。陆弥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教室门被摔得巨响,留下一屋子瞠目结舌、或是也想效仿一二的学生。 陆弥闭了闭眼,心情反而平静了些,她静静地问:“还有谁不舒服?” 无人应答。 她走上讲台,“那就开始做测试吧。请大家仔细读题,遵从内心的第一选择,不要着急。” 几个学生做完测试,陆弥把卷子收上来,又简单和大家在一潭死水似的氛围里“讨论”了几句,最终提前十分钟下了课。 陆弥坐在讲台上整理卷子,几个学生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就剩一个雷帆坐在原位看着陆弥,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挪屁股。 “有话就说。”陆弥头也没抬。 雷帆期期艾艾地一边“嗯”了几声,一边起身挪到讲台边,“陆老师……” “说。” “你别…别把这事放心上,”雷帆轻声道,“你看我刚来,不也和他们不熟嘛……” 陆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声,说:“你跟他们踢球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不熟。” 雷帆:“……” “陆老师。”雷帆正不知该说什么,教室门口忽然来了个人,厉声招呼了陆弥一句。 抬头一看,是段采薏。神情严肃,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陆弥见是她,也不惊讶也不客气,问:“有事?” 段采薏说:“有事。” 陆弥说:“有事这里说。” 段采薏顿了下,眼神往雷帆那儿一扫,说:“换个地……” 雷帆十分有眼力见,连忙道:“没事!小段老师,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聊吧!” 他溜得飞快,经过段采薏身边的时候,段采薏嗔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叮嘱道:“你早点睡!田老师可跟我说了,你跟龙宇新每天晚上熄灯了还聊球赛!” 雷帆吐吐舌头:“得令!” 雷帆的脚步声远了,段采薏才敛起神色,看着陆弥一派淡定地坐在讲台上翻试卷,便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到她身边,没好气地问:“你还坐得住?” 陆弥抬头看她一眼,“为什么坐不住?” “上课一大半学生没来,你问都不问?” “问了。”陆弥翻完一套测试,拿起另一套,“说是生病。” 段采薏冷笑:“这你也信?” “不信。”陆弥被她盘问得没了耐心,跺了跺整沓卷子,站起身,“还能怎么办?” 段采薏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学生不愿意上你的课,你作为老师都不觉得自己应该反思一下?” “反思过了。”陆弥回答得毫不犹豫,“在此之前我只上了一次课,备课认真、上课态度积极,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是,您上课是挺积极的,全程只准讲英文,生怕孩子们多抢你说一句话的机会?”段采薏一声冷嗤。 陆弥被她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几乎气笑了,道:“段老师,你爱辩论找别人去,别跟我这没事找事。我是教英语的,上课不用英文用什么?” “你到底是教英语还是拿英语堵他们的嘴?”段采薏姿态愈加激烈,“梦启招你来,是让你鼓励他们开口,不是让你拿口语耀武扬威,吓得孩子们不敢说话的!” 陆弥怔住了。她好像明白了段采薏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什么叫“堵他们的嘴”?她让孩子们用英语说话,和他们用英语讨论,为什么变成了“堵他们的嘴”? 段采薏见她停顿,也渐渐冷静下来,默了半分钟,才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道:“祁行止居然说你会是个好老师,真难得见他看走眼。” 陆弥指尖再次发凉,顿了好久,她笑了笑,问:“段老师,你说‘好老师’,是有多好?” “从面试到跟梦启签合同,我只说过会尽全力帮助学生提高英语水平,其他的,我没打算过,更没承诺过。”陆弥静静地说,“如果你们梦启需要的是其他的‘好老师’,那我们双方可能都要重新考量了。” 作者的话 肖哥晚姐的客串=秀恩爱
第22章 逃遁的美洲狮 走廊里闪过一束手电筒的光,旋即门卫梁大爷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来,“欸,段老师陆老师,还没回去啊?熄灯了喔。” 段采薏牵牵嘴角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嗯,这就回去了。” 陆弥冷着脸,收拾讲台上的东西。 梁大爷似乎察觉出气氛不对,又探究地打量了两眼,犹豫着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事。”陆弥加快速度整理好一沓教案文件,抱在胸前,对梁大爷道了声晚安,擦着段采薏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采薏杵在原地,气得心头发冷。 梁大爷望着陆弥干脆的背影,嘀咕了句“这小陆老师脾气也真是怪……”又见段采薏僵着不动,悻悻问了句:“小段老师?” 段采薏回过神,“嗯,这就走了。” 梁大爷在她身后关了灯、锁好门,又陪她一起下楼,送她到了门口。 夜色渐深,梦启又偏僻,大门前一条主路上也昏昏暗暗的,看起来略显阴森。梁大爷见状“啧”一声,拿起手机,“我给你叫个车吧,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回学校不安全。” 段采薏看见他屏幕上硕大的字体和伸着食指一字一顿敲键盘的笨拙动作,苦笑了声:“不用,我自己叫吧。” “没事没事!”梁大爷摆手拦他,“那个小祁都叮嘱过我,你要是下班晚就替你叫个车,司机看到我是男的,心里总会有个数。” 段采薏听他这么说,动作滞下来,不再坚持。 梁大爷笑嘻嘻地打趣着:“这也就是他不在,他要是在这啊,肯定亲自送你回去了……” 段采薏闻言轻轻笑了声,眼角也跟着凝滞住了。 她和祁行止一起在梦启工作了两年多,从学生到同事,谁都打趣过几句“天生一对”“金童玉女”的,一来因为他们俩站在一起的确养眼,二来段采薏也没有掩饰过她对祁行止的青睐。 祁行止顾着女孩子的面子,从没当面反驳过这些玩笑话,可对段采薏,也从来都界限分明。 比如回家晚这件事,他会记得给她叫辆车或者提醒梁大爷替她叫车,却从没亲自送她回家。前几天那次,还是因为学长临时攒局他们时间来不及,才凑巧同行。 又比如,本科时他们偶尔在图书馆碰上,加上各自室友坐一桌学习。有一次段采薏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其余人早就离开,而祁行止替她披上了一件外套——并且足够细心地选择了她室友的外套。 前者是他的教养,后者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而段采薏那一天看见的,背着陆弥、任其在他背上撒泼放纵的,是她这么多年从未认识过的祁行止。 汽车渐渐驶近繁华区,窗外流光溢彩映在段采薏呆滞的脸上。汽车到达,她机器人似的答应着司机说的“给个五星好评”,心不在焉地下了车。一抬头看见熟悉而醒目的“清华园”,忽的想到四年前来报道那天,她在这里许过一个中二却虔诚的愿望——“亲爱的祖师奶奶各路前辈啊,请让我和他站在一起吧。” 就像每次年纪大考,我的名字都和他的名字站在一起一样。那时候的段采薏认为,这两者是相通的,只要她努力就好。 原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已至夏末,蝉鸣却仍悠悠不休。 陆弥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始终回想着段采薏那句“拿英语堵他们的嘴”。她再迟钝,也早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段采薏是说,她不想让学生们有机会找茬,所以捏住他们因为口语不好而自卑的心理,故意给孩子们下马威。 陆弥当然不认这莫大的罪名。 可她面对自己,却不得不诚实地问一句——定“只能说英语”的规则组织孩子们讨论的时候,真的没有一丝“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的心理吗?学生们期期艾艾敢怒而不敢开口的时候,她心里真的没有一点夺回了面子的快感吗? 陆弥不能对自己撒谎,她的答案是——当然有。哪怕只有一点,也是有。 所以竟也不能怪段采薏冤枉了她。 陆弥苦笑,暗骂自己居然幼稚到跟一群中二少年争高下,心里同时生出些懊悔,便再也睡不着了。爬起来,下床喝了口水,瞧见那盘静静燃着的蚊香,习惯性地轻轻踢了一脚,埋怨似的嘟囔道:“我就说了我不是好老师吧。” 喝了半杯水,心情平复下来,陆弥打算再看看学生档案,尽量多了解一些。在窗边刚坐下,却听见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些声音,像是个女孩子在说话。陆弥好奇,便探起身看了眼。 她的窗户正对着操场,夜里四下无人,一眼便看见一个女孩背靠着足球框坐在草丛前,就着围栏外的路灯读着搁在腿上的书。 那是向小园。 尽管陆弥只见过她一次,尽管深夜的路灯幽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向小园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只挺秀的鼻子,十分具有标志性。 怎么大晚上的躲在这里看书? 算了,她又不是生活老师,管那么多干嘛? 但她怎么说也是梦启正式聘用的老师,总要要为学生的安全和健康负责,这大晚上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陆弥心里纠结几番,还是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陆弥脚步放得轻,向小园又背对着她,所以没有察觉。 走得近了,陆弥渐渐听清向小园轻轻念的是什么。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课文,A puma at large,《逃遁的美洲狮》,新概念英语第三册 的第一篇。 陆弥清晰地听见向小园反复地念着第一段,磕磕巴巴的,总是发不好“experts”的开头元音,也一遍又一遍地忘记“investigate”该怎么读。 她在心里想了想,新概念英语第三册 ,似乎远远超过了初三英语的难度。另外,她本以为新概念英语早就是时代的眼泪了,怎么向小园还抱着这本陈年旧材料? 陆弥在向小园身后默默站着,既不知怎样开口,又觉得这种“偷看”的行为不太磊落,独自尴尬了几分钟,终于轻轻咳了声,装作偶遇的样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向小园明显被吓了一跳,猛地合上书回头,见是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抱着书站起身,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抿着嘴唇,不说话。 陆弥问:“在这里读书?” 向小园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陆弥点点头,“A puma at large?” 向小园掀起眼帘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不接茬。 陆弥有些尴尬,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一代都不用新概念了呢。” 向小园抱紧了怀里的书,继续沉默。 这么僵的气氛,按照陆弥原本的性格,应该摆摆老师架子敷衍几句“早点回宿舍睡觉”就了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向小园这副清清冷冷的倔强模样挺可爱的,至少比第一次课上满脸乖巧笑容的样子招人喜欢。 “expert,”顿了几秒,陆弥轻声开口,“/e/,嘴巴微微张一点就可以,不用太用力,音就自然吐出来了。expert.” 向小园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之后,又垂下眼帘,看不清神情。 “investigate,”陆弥又把这个单词拆成几个音节缓慢读了一遍,“有点长,慢慢读就好……” “不用你教。”向小园忽然打断她,然后抬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生了一双标志的丹凤眼,眼尾长而锋利,眼神也似刀一般有力。 “我知道,你不乐意教我们。”向小园盯着陆弥,毫无惧色,“我们也用不着你教,是,我们水平差,但你也别想来我们身上找成就感。” 陆弥拧着眉听完她这几句,反应了两秒,居然气笑了。看来,不仅段采薏那么想,这位小园同学也觉得她在课上用英文滔滔不绝是在奚落和羞辱他们。 陆弥感到头疼,这误会可有些棘手。 想了想,她笑说:“我是你老师,你是我学生。我教你既是权利也是义务,明白?” 向小园梗着脑袋,“用不着。” 陆弥笑了,“要是用不着,你为什么要大晚上的躲在这里读书?” 向小园:“……” “向小园,第一堂课,我对你们、你们对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要说的是,我对你们没有戴任何有色眼镜。”陆弥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我是老师,会做老师该做的事,比如纠正你的发音。” “如果还有下次,我还是会这样教的。”陆弥又说,“当然,你还是可以不听,我不介意。” “expert、investigate.”陆弥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 向小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两秒,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𝓜𝒜𝓛𝓘早点回宿舍,早点睡觉。”陆弥完成了作为老师的叮嘱,又看着她走进宿舍楼梯间,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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