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止这才把目光挪到桌上那件黑不溜秋的衣服上。 一片黑中,他居然一眼看见了裤子那处一条歪歪扭扭、卡其色的线。这颜色在黑色之中绝不显眼,但那形状实在是太艺术了,叫人难以忽略。 祁行止下意识地拧起眉,问:“…你用卡其色缝黑色?” 其实颜色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手法。就算用一模一样的黑线,缝补者也必定能让其鹤立鸡群、C 位出道。 陆弥赧然:“…没别的线了。” 祁行止没说什么,伸出手,“要不我来?” 陆弥疑惑:“你连这个都会?” 祁行止点头,“会。”然后又将手伸近了一点。 陆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松手,把衣服和针线都推给他。 祁行止是真的会针线活。 陆弥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说“会一点”,绝对是过分谦虚了。祁行止动作干净利落,走线整整齐齐,强迫症似的笔直一条线,一点磕巴都不打。 这娴熟的手法令她一时忘了尴尬,叹道:“你真的连这个都会啊……” 祁行止笑了笑,“我爸会。他以前说,要是不做地质的话,就想当个裁缝。” 陆弥笑了笑,虽然没见过祁行止的父亲,但不知怎的,看着祁行止,就觉得老祁先生会是很适合做裁缝。 在她的认知里,裁缝是很有风度的一个职业。 祁行止灵活地打了个收尾的结,两手直接把线扯断,戏服直接交换给陆弥,“给,好了。” 陆弥接过,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针线都收回针线包,动作不紧不慢,连针线包的纽扣都细心扣好。 她忽然又不自在了,连道谢都结巴。 祁行止没说“不用谢”,也没说“不客气”,他径直问:“能去看看你们排练吗?” 陆弥仰头,看他立在台灯前,笑得谦和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这才发现房间门没关。 一个别扭的念头蹿进她心里,使她一瞬间便有些慌了。她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祁行止:“当然可以啊。” 作者的话 小祁,好适合娶回家一男的。
第38章 “既然这样,这戏咱们也不用排了。” 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陆弥心里做了不下十种猜想。 ——祁行止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那天晚上问了她那么多问题,坚持要一个答案,现在怎么什么都不问了? ——难道天才连心态都比别人好,要考试了就真能做到字面意思上的“心无旁骛”? ——还是说……那一切都是她病糊涂了的幻想? …… 越想越迷糊,几乎要诉诸玄学了。 陆弥脑袋里像猫和老鼠在实时上演追逐大戏,上蹿下跳,把她扰得晕乎乎的。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因为在祁行止身边,她从来都没有思维活跃度这么高的时候——她一向心如止水。 现在看来,可真是打脸。 楼道里的白炽灯已经很旧,因此不晃眼,发出温暖恒定的光。祁行止步伐不快也不慢,肩膀轻轻擦着陆弥的,走在她前面一点儿。 陆弥胳膊上搭着补好的戏服,已经完全看不住动过针线的痕迹。 她不由感叹:“你居然会缝衣服……” 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这是多么明显的没话找话。 祁行止脚步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说:“我比较擅长修东西。” 陆弥觉得他这话有点莫名,没头没脑的,正要问,忽然听见楼上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个男生的怒吼——“你再说一句?!” 祁行止和陆弥对视一眼,连忙大步跨过台阶上楼去。 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桌子翻了两张,雷帆和龙宇新扭打在一起,两个人用着各自的家乡话边挥拳头边骂着什么,陆弥听不大懂。旁边的同学们有的惊恐旁观,有的伸手拦,但都没有用。两个男孩子像两头发怒的小兽,从脸到脖子涨得通红,青筋爆出,一个横肘卡对方的脖子,另一个抬腿猛击对方腹部,谁都没留情。 陆弥有些头疼,这才几分钟?刚刚还热热闹闹地排练,怎么忽然就干起仗了? 祁行止两步跨上前,一手捉着龙宇新的手臂,一手摁着雷帆的肩膀,强行将两人叉开。 他面露怒色,吼道:“你们干什么?!” 祁行止平时性格温和内敛,但严肃起来一向很唬人。两个孩子被他这么吼一句,虽然仍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却也立时噤声,梗着脑袋在一旁站着了。 陆弥知道直接问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便径直走向这个班里她最熟悉也最亲密的向小园,问道:“怎么了?” 向小园原本一直站在门边冷冷看着,忽然被这么一问,她犹豫了一下,语焉不详:“…他俩打架。” “…我看出来他俩打架了,”陆弥心累道,“我是问,为什么打架?” 向小园不说话,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陆弥拧眉,原本的心情只有惊讶和疑惑,现在就加上一层怒意了——课堂上打架也就算了,连个原因都说不出来? “你……” “问她干什么。”陆弥还要再问,被祁行止出声打断。他淡淡地瞥了陆弥一眼,示意她不要追问向小园。 陆弥骤然被打断,话堵在嘴里一半,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冲祁行止点了点头。 “直接问他俩。”祁行止冷冷地盯着仍旧满脸不服气的雷帆和龙宇新,音量不大,但有力量。 雷帆和龙宇新一人往一个方向梗着个倔强的脑袋,大有“宁死不招”的气势。 祁行止这时候变得很没有耐心,他等了几秒,直接看向雷帆,“你说。” 雷帆原本还黑着一张脸保持着对峙的姿态,被他这么一问,眼眶“唰”的就红了,看起来委委屈屈的。不知道是因为被龙宇新欺负了,还是不满被祁行止拎出来先开了刀。 “怎么回事?”祁行止淡淡地又问了一遍。 雷帆穿着临时跑回宿舍套上的运动裤,上半身还是短袖 T 恤,精瘦的小臂上两道刮痕往外渗血珠,是打斗不知道在哪擦伤的。 雷帆支支吾吾,小声说了句:“…他笑我。” 他说完就撇开脸,大概觉得这种小事拿到台面上来请老师“主持公道”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 陆弥一听便想到雷帆裤子破时,满堂哄笑的男生中,龙宇新是领头笑得最欢的那个。还有之前课上分角色,他也是毫不客气地和雷帆抢角色,雷帆没落着好,才自告奋勇演黑猫。 现在看来,这个“自告奋勇”,多少有些被逼无奈的意思了。 这些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陆弥一来或多或少地偏向雷帆,二来对这好好的一堂课被搅得乌烟瘴气的现状很不满,所以面带怒意地看向雷帆,声音冰冷:“龙宇新?” “就这个?”祁行止却与她异口同声地问了这么一句,声音淡淡的,尾音上扬。 陆弥诧异地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祁行止问出来的话。校园里,学生之间互相玩笑、谁嘲笑谁几句的确很常见,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这个情况显然不一样,都掐起架了,祁行止居然这么轻飘飘地问一句“就这个?” 她登时便蹿起火来,却见雷帆目光闪躲地回答:“有什么好笑的…笑一下就行了,他一直揪着不放……” 祁行止还要再问什么,陆弥却厉声插入,她将目光转向龙宇新:“你来说。” 龙宇新原本勾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在一旁听训,忽的被点名,愣了下嗤笑一声:“我说什么?” 陆弥压着怒火:“你做了什么就说什么。” 龙宇新脸一僵,“我没做什么。” 陆弥问:“你没嘲笑同学?” “没有!”龙宇新声音大起来,又瞪了陆弥一眼,“嘴贱的是他!” 陆弥彻底压不住火了,音量也不自觉地升高,“你还说没有?!刚刚我都听见了!同学之间再要好,开玩笑也要掌握分寸的!” 龙宇新被她劈头盖脸一通教训,愣了两秒,脸彻底黑了,盯着她森然道:“关你屁事。” 陆弥几乎反应不过来。她居然在课堂上,被自己的学生这样怼。先不说她和龙宇新的关系已经缓和很多,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明明就是龙宇新的错。 “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这个态度。”龙宇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朝她走近了两步。初中的男生已经比她高,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一字一顿,“你、哪、位?” “龙宇新!” 祁行止声音抬高,疾步闪上前用力把龙宇新往后一拽。 陆弥火冒三丈,怒骂道:“你给我道歉!向我道歉!还要向雷帆——” “你先别说话。”祁行止忽然回头,冷冷地对她说。 陆弥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祁行止。 “我道你妈的歉!”龙宇新直指着陆弥叫嚣道,“他妈的走后门进来的鬼人还敢在老子面前摆老师的架子!” 陆弥气得瞪圆了眼,她从没见过这么恶劣的学生。明明一个小时前还跟她嬉皮笑脸,居然现在就对她破口大骂。 她几乎丧失理智,甚至想和他对骂起来。 “龙宇新!” “龙宇新!” 两个人异口同声,是祁行止和向小园。祁行止吼了声;向小园则声音尖细,小跑到龙宇新面前拽了下他的手。 原本已经老实下来的雷帆不知又被什么点着了,爆了句粗又扬起拳头冲着龙宇新去,“你他妈说谁走后门?!” 祁行止身手利落,一掌便挡住他,厉声警告道:“你还来?!” “祁哥!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雷帆又急又躁,“他骂我也就算了,他还骂弥姐啊!弥姐辛辛苦苦给我们写剧本做衣服让我们表演节目,他凭什么这么说?!” 龙宇新闻言,不屑地笑了声,“哦,原来你们是一家的啊。怪不得都走后门,垃圾!” 话音刚落,祁行止动作极快地回身抓住他手腕,将他的胳膊扭在身后。 “祁哥!”龙宇新叫道,“你还帮他们!” “你闭嘴!”祁行止怒道。 龙宇新吃痛地叫出声,祁行止这才放开手,“两个人都先闭嘴!我问一句答一句。” 他看着雷帆,问:“只是他笑你?” 雷帆撇下眼神,不答话。 “说话。”祁行止耐心不足,声音加重催促他。 雷帆支吾道:“…我也笑了。” “你笑什么?” “…我是说了他发音难听,但我就说了一句!是因为他一直笑我!”雷帆一股脑吐露道,“就算是我不对,他也不能说——” 他忽然又咬住舌头不说了。 “说什么?”祁行止问。 雷帆咬着牙不回答。 “说他走后门!”龙宇新倒是承认得坦坦荡荡,昂着脑袋道,“他不就是走后门么!我们都是填了申请通过了考核才能来的,他凭什么说来就来了!” “你还觉得你说得对?!”祁行止回头怒道。 龙宇新瞬间就噤声了,低头前看了祁行止一眼,嘀咕道:“还不是他先……” 陆弥听他们审问夹着吵架,听得脑子嗡嗡响,却也听明白了大概。 孩子们开玩笑,总是难以把握尺度。尤其是男孩子之间,玩嗨了难免脱口说些冒犯的话。如果是碰到脾气好的,忍一忍笑一笑就过去了;碰到脾气不好的,不知道被哪个火星子点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打起嘴仗来,那就是一场大火了。 龙宇新和雷帆这场架,就是青春期男孩子在嘴贱和嘴更贱之间擦起的火。但先裹乱的是龙宇新,陆弥很难不产生偏心。 “你怎么知道他没通过考试?”祁行止淡淡地问了一句。 龙宇新一时语塞,打架吵架那都是脑子一热的事,他怎么可能真的想过雷帆有没有考过试? “你说雷帆走后门是因为没考试,那说陆老师呢?”祁行止又问,“你在梦启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这样尊重老师?” 龙宇新想辩解,却又发现无话可说。最终僵着一张脸,低下头去。 祁行止两个问题把他问得哑口无言,也不再多问了,又看向雷帆,表情更严肃了点,拧眉道:“你自己英语学的很好?” 雷帆有些心虚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有些话,不是故意的也不能说,你不知道?”祁行止又问。 “我……” “行了。”陆弥出声打断。她很不理解也不能支持祁行止只对着雷帆一通教育的行为。 她上前拽住雷帆手腕,又抬眼扫了扫这一教室的人。他们还穿着她刷遍了网上的店铺定制来的戏服,手里拿着她亲手改过好几稿的剧本。 他们有的怯生生地看着她,好奇这场可怕的架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尾;有的则面无表情,好像一切与他们无关;还有的,比如龙宇新,压根就不看她。 陆弥忽然觉得疲惫,更觉得这段时间热火朝天地忙活这么久毫无意义。 她看着龙宇新脚下被踩了好几个脚印的剧本,还有手里那件刚缝好的戏服,想了想,淡淡地说:“既然这样,这戏咱们也不用排了。” 有几个学生发出诧异而失望的叹声,龙宇新也猛地抬了一下头。对上她的眼神,又瞬间瞥开。 陆弥没有搭理这些声音,说了句“下课”,牵着雷帆走了。 作者的话 感谢每天准时收看人民女教师变形计的各位朋友们!
第39章 祁行止“嗯”了声,甘之如饴地“滚”了 夜已深,梁大妈已经睡下了。陆弥不想去麻烦她,自己又没有备医药箱,只好带雷帆去几百米外的小诊所。 雷帆被她领着走在寒风瑟瑟的街上,外头裹了件临时拿的羽绒服。陆弥走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一言不发,连后脑勺都写着“别惹我”。 但雷帆还是开口问了句:“陆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陆弥说:“诊所。上药。” 雷帆悻悻地“哦”了声,又说:“其实没事的,我这都皮外伤。” 陆弥猛地停住脚步,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脸上的伤,很客观地说:“你被打得挺惨。” 雷帆:“……” 他觉得有点丢份儿,嘀咕道:“…我那是因为穿少了,没发挥好。” 陆弥忽然又顿住脚步,回头问:“龙宇新是不是足球队主力?” “……”雷帆并不是很想承认这事儿,但他不得不点了个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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