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真意。”顾卓航担忧地叫她的名字。 “姐姐!” “真真,没事吧你!”张恩仪急哭了,眼泪直直往下掉。 ...... 于真意觉得自己的意识恢复了一些,她机械地摇头,声音如游丝,然后撒谎:“没、没事了。”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顾卓航、张恩仪、小喇叭花、薛理科、蒋英语、游泳馆的天花板...... 然后,她看见坐在一边的陈觉非,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围在她身边,只是安静颓然地坐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白T也紧紧地贴着肌肤,衣摆上淌着水。 敞着腿,一只手轻轻捏着脚踝,黑发湿透了,蓬松感不再,而是耷拉在眉眼处,他敛着眉,点漆似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她,眼眶红红,原本紧绷的脊背在看到她醒来的那一刻悄悄放松,他揉了揉脸,无声情绪肆意发酵着。 紧绷的情绪如决堤洪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再也无法填合。于真意的眼前再一次被眼泪填满,她从顾卓航的怀里挣脱开,踉踉跄跄地跑向陈觉非,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陈觉非――” 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少年胸膛宽阔,肌肤带着滚烫热意,于真意听见他胸膛之下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像密密电流顺着耳畔蔓延到全身。 无处可躲的气息。 陈觉非手足无措,他的手僵硬在空中,鼻息间是少女的乌发。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一点也不想放开。 “我,我以为我要死掉了......”她声音破碎,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的腿抽筋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真真――”他的声音同样晦涩,声线颤着。 “回家我就要去写遗书......谁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哪天就死了......”死亡的可怕之感,于真意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恐惧夹杂着无措,无穷无尽的后怕涌上来,充斥着大脑,使得她说话毫无逻辑,“我应该要先把遗书写好的......我们的那条小狗,你要帮我照顾好它......” 汹涌热烈的情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涌到胸口。刚刚压下的酸涩又一次弥漫到喉间,陈觉非眼睛红红的,内心恐惧并不比她少,他竭力压下那些自己的情绪,轻抚着她的后背,扯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息,又迫使语气中带上调笑意味:“难为我们真真还想着我了。” 张恩仪在旁边哭成泪人,她走过去拉了拉于真意的手,姐妹俩抱在一起痛哭。她哭得比于真意还厉害,哭着哭着于真意开始反过来安慰她。 今天这一遭之后,于真意怕是未来一年都不敢下水了,即使游泳也不敢再踏入深水池一步。 于真意恢复得快,当其他人都还在后怕的时候,这个当事人已经活蹦乱跳到去安慰别人别再害怕了。 她和张恩仪在游泳馆门口买了杯柠檬茶,几人在公交车站等车。 阳光透过枝叶,泼出细碎的光,照在奶茶塑料杯上,配合着柠檬水的色泽,像是透着光的剔透琉璃瓦。 送走张恩仪三人后,于真意等人在公交站台等车。车来了,于真意看着坐在一边的顾卓航,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疑惑:“你不上吗?” 顾卓航愣了一下,像是在想心事。 “车来了。”于真意重复。 顾卓航反应过来,他摇摇头,随意地扯了个谎:“我待会儿有事,不坐这辆车。” 司机在催促于真意快上,于真意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和顾卓航招手再见。 公交车驶过,扬起一地尘埃。 顾卓航坐在站台上,两手撑着头,手指插过黑发间,颤抖的指又慢慢握成拳。他低头看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回忆被突如其来的暖风刮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暑假,跟着父母一起来这里,他住在亲戚家,亲戚家的小孩带他去游泳馆玩。 游泳馆里热闹非凡,声音沸反盈天,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在这喧闹的空间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两个和他同龄人模样的男孩女孩,在不远处斗嘴打闹。 女孩带着泳帽,脑袋圆圆的,像一颗小橙子,她嘟着嘴,粉□□白的脸上气愤尽显:“陈觉非,你这个臭小狗!” 男孩做了个鬼脸,声音稚嫩却故作老成:“哦,臭小狗还不是你的小狗。” 女孩更气了,她悄悄走在男孩后面,正要抬脚把他踹下去,就对上了顾卓航的眼睛。 女孩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着,然后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刻,心间酸胀,有什么东西正在盛夏的午后跃跃欲试破土而出。 鬼使神差的,顾卓航点点头。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她蓄力,一脚踹向男孩的屁股,男孩就这样跌落泳池,溅起好大的水花。 “于真意!”小男孩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 于真意,她叫于真意。 顾卓航不知道那是哪三个字,但是他想当然地猜测着,应该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意二字。后来再见面时,他庆幸,自己居然没有猜错。 中途,男孩似乎要去隔壁的少年宫补课,他先走一步,女孩还留在游泳馆内。 因为下泳池前没有拉伸,加上顾卓航不怎么会游泳,下水的时候他的腿毫不意外地抽筋了。 淹过头顶的泳池水像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将他的神志吞噬殆尽。 暑期,游泳池里都是人,大人带着小孩在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只有她。 她最先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她游过来,小身子费力地拽着他的手往泳池边拉。 周围围着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很吵。 但是顾卓航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也只有她。 彼时女孩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女孩歪着脑袋,指着他说:“妈妈,他醒了。” 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嗯,真真很棒哦。” 女孩问:“那我这算是见义勇为吗?” 女人说:“当然。” 胸腔处的窒息感终于消散,顾卓航想和她说一声谢谢,奈何喉咙里像是灌满了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亲戚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摇头,只是看着那女孩。 “哎呀,陈觉非是不是要下课了?”女孩问。 女人点头:“那我们走吧。” “宝贝,奖励你今天做好事,咱们晚上去吃麻辣鱼吧?” 女孩摇摇头。 “你不是想了很久了吗?” “陈觉非海鲜过敏呀,妈妈你忘了吗?” 女人失笑:“对对对,我忘了。那咱们去吃烤肉?” 女孩拍手:“好耶!” 女人带着女孩往外走,两人的对话声也逐渐变得模糊,然后被周围的嘈杂声响所覆盖。 顾卓航说自己不太会游泳,这句话是真的,他真的不会游泳,也不敢下水。 因为童年的这一遭,让他彻底对泳池产生了阴影,可是他又矛盾地庆幸着这一遭。 他知道溺水之时的可怕和恐惧,所以他看见于真意的那一刻,脑子里的理智如崩掉的弦,他不再害怕泳池,不再抗拒水。 她救了他一次,他要还给她。 不仅如此,他甚至有一个私心。 有人说小狗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谁,就会一直跟随着她,跟一辈子。 在泳池里这一遭,也算是死过一次了吧。 这么算来,他在崭新而又一次重启的路途里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于真意,他也想一直跟着她。 那同理,于真意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她会对自己产生依赖感吗? 这就是他阴暗的私心。 六点一到,沿途路灯准时亮起。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分,暮云在慢慢收尽,夕阳在拉线,整座城市坠落黑暗。 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等待的人依次上车直至站台空无一人。太阳西沉的最后一束光落在他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上,在地上投下一个侧影。 明明还是夏天,却映出秋天的萧索。 因为顾卓航清楚地明白。 她不会。 她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的依赖感。 混沌的脑海里,顾卓航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刚在游泳馆里,于真意趔趄着扑进陈觉非怀里的那一幕。 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于真意和陈觉非的这十六年,是他抢不过来也跨不过去的,无人可以代替的十六年。 作者有话说: 设定之初在纠结陈陈和航航的性格人设,纠结了也就三分钟吧,就决定让两个人性格相似了。 因为我想要真真在性格相同的两个少年之间仍然坚定选择陈觉非,任他何方天降,永远坚定竹马。 我就喜欢数十年如一日朝夕相处之下产生的与生俱来的登对和宿命感。
第24章 和小喇叭花在鸳鸯巷口告别, 于真意拉了拉陈觉非的衣摆,焦糖色的落日光线落在她拉着陈觉非的手背上。他一转身,衣摆从她手中轻飘飘离开, 光晕流淌在她掌心。 傍晚时分, 家家户户有人出来倒垃圾、散步, 邻居看见两人, 冲他们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陈觉非和邻居简单打过招呼后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 于真意抿了抿唇, 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觉非又问:“嗯?” 巷口停着一排私家车,于真意在黑色的车窗玻璃里看到倒映的自己。 “我以后就不给你送饭了, 来我家吃饭吧。” 和以前一样。 陈觉非点点头, 他看着于真意那难以启齿的样子,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只是这件事:“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说完, 他虚虚推着她的肩膀往家里走。 于真意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掌心贴着她细长的天鹅颈。从游泳馆出来后,她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发尾还有点湿, 拂过他的手背。 她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紧身露脐T和牛仔裤,勾勒出上身纤细的轮廓, 胸前微微隆起的饱满幅度像两颗水蜜桃,此刻又因为胸口剧烈的起伏而更加明显。 牙齿咬着吸管, 并没有在喝柠檬水,只是在思考。 粉润的唇上沾着湿意, 和牙齿印过又很快消散的月牙痕迹。 “真真?”陈觉非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在想游泳池的事情吗?” 于真意回过神来, 刚想说不是的。可是下一秒,陈觉非弯着身子,他的五官靠近自己的脸颊前,于真意看见他眼底墨一般的浓稠,紧接着是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两手交叠,抱住她。 他的身体温度比常人高,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他抱着于真意的时候,于真意觉得仿佛层层衣服都被剥除,他的掌心就这样直白敞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肩背。 “真真。”他叫她的名字,“别怕。”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今天都是我的错。” “所以,真真,能不能原谅一次你的小狗?” 声音是习惯性的懒散,却带着无法忽视的认真。 他没有错,也不必自责,更不必把这个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一旁香樟树参天,枝繁叶茂,像撑起的大伞,直直覆盖下的阴影包裹住树下拥抱的人。 拥抱携带来了他身上绿调的薄荷柑橘味,成为这个旷阔空间的主色调。 陈觉非最近老是抱她,这个拥抱让她觉得很不习惯,可是更怪异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想推开。甚至,要是能一直抱着就好了。 于真意的耳根热热的,她讷讷点头。因为点头的动作,脸颊蹭着他的脖子,上上下下,像触摸着柔软的棉花糖。 陈觉非弯了弯眼,眼尾透出笑意:“那我去跟钱姨负荆请罪,待会儿她打我的时候,你得保护我。” 于真意耸了耸鼻子:“我妈才不舍得打你呢!” 陈觉非没再说别的,他扣着于真意的手腕,慢慢往于真意的家里走。爷爷和于岳民在院子里下象棋,钱敏嗑着瓜子,坐在一旁指点江山,忙着嗑瓜子的嘴上还在不停嫌弃于岳民下得太臭了。 眼见两个人进来,三人抬头:“真真,陈陈,回来了。” 陈觉非点头。 “阿姨,做饭吧。”钱敏往厨房里叫了声。 阿姨在厨房应着。 “哎呦,我们真真怎么傻乎乎的?”于岳民看了于真意,直笑。 一下子,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于真意摸了摸脸,清亮的眸里有些呆滞:“我很傻吗?” 陈觉非忍着笑意:“有点。” 阿姨准备好了饭菜,让大家进去吃晚饭。于真意走在最后,她看着于岳民和陈觉非勾肩搭背的样子,眼前的场景又变得虚幻。 她没有在想游泳池的事情。 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里,她只是在想,他们好像没法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吃过饭,陈觉非在于真意房间里打游戏,于真意凑在一边,看着陈觉非的操作,好奇地问:“这个真的很好玩吗?” 陈觉非递给她:“试试。” 于真意摇头:“我怕我输了,影响你的战绩。” 闻言,陈觉非正在操作的手一顿,他回头看着于真意,眼神微微一沉:“你以前不是巴不得我输得没眼见人。” 于真意头微微后仰,和他扯开了些距离:“以前是以前嘛,现在――” “现在怎么了?”他打断她。 现在...... 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房门被人轻叩了三声,于真意赶忙说进来,阿姨拿着西瓜和饮料进来。 于真意接过后,阿姨便出了门。 她抿着唇,把荔枝味的波子汽水移到自己眼前,又把冰可乐递给陈觉非。 强忍着忽略身旁这人投来的灼灼视线,手指按着弹珠,随之发出一声闷响,弹珠和瓶子碰撞,叮叮当当地响着。 于真意喝了一口波子汽水,装模作样地回答:“嗯,真好喝。” 陈觉非忽的伸出手,捏着她脖子后的软肉,迫使她转头望向自己,两人的视线齐平,鼻尖几乎对着鼻尖:“现在怎么了?”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另一只手拿过刚刚于真意挪到他面前的那一罐可乐,可乐罐那廉价又塑料的金属质感的拉环扣在他漂亮修长的手指上,像是提高了身价的戒指。 于真意看到他眼眸里的亮光,和自己的五官,余光里是他打开可乐罐的手。 瞳孔有些扩散。 于真意房间里控制灯光的开关,按一下是明亮的白炽灯颜色,按两下就会变成暖橘色。陈觉非进门的时候习惯性按了两下。所以她真的好想问问陈觉非,他是否知道暧昧和橘黄色总是最相衬的,氤氲人的视线,模糊人的面庞,混淆人的感官。 暧昧肆无忌惮地充斥着,让人缺氧到面红。 “现在――”于真意挣脱开他的钳制,一本正经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现在我要写遗书了。” 陈觉非:“......” 他有些无语地把视线落回游戏里,一手支在膝盖上,单手操作着路径,另一只手拿着可乐往嘴里灌,喉结滚动,莫名的性感。 他的手肘和于真意写字的手肘摩擦在一起。 静谧空间里,是可乐滋滋冒着气儿的声音,和他喉结吞咽的声响,还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糅合在一起,一下一下,捶在于真意的心口,像没有节奏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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