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还有一个月。 - 除夕这晚,杜家过了一个好年。 在黄昏之前全家人已经祭了祖,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响起了炮竹声。 田氏今天也买了一小炳炮竹,在开饭前,杜功章亲自点燃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声,田氏吆喝了一声:“开饭啦!!!” 厨房里昏黄的灯光还在亮着,芮娘端着三两个盘子笑着走了出来。 田氏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有肉有鸡有蛋有鸭,就只差没买到新鲜的鱼,不过比起往年是好上了太多。全家人齐坐桌前,杜功章也难得的将珍藏的美酒拿了出来,给芮娘和田氏都满了一杯。 芮娘不会喝酒,但今天是个例外。杜功章是个读书人,声情并茂的说了几句对来年美好的祝愿,全家人一起干了一杯。 “二月芮娘就出嫁了,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放心了,来舅舅敬你一杯。” 芮娘连忙起身,“我敬您才对。” 田氏在一边笑眯眯的:“咱们芮娘可是个有福气的,舅母也要好好感谢你才是。” 芮娘喝了两杯酒,脸上红扑扑的。她心里也高兴:“是我该感谢舅舅舅母,要是没有舅舅舅母,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杜功章摆了摆手:“咱不说这些客套话,来,开饭!” 田氏:“对,开饭开饭,今个儿也忙了一天了,都多吃点儿!” 众人早就等不及了,碗筷直直朝桌子上伸了过去。 “嗯……芮娘这手艺真是没话说的,这肉卤的可真香……” “这腊肠也是……我可要和你好好学学手 艺……” 除夕这晚,甜水村下起了小雪,小小的一间砖房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红泥小炉上温着一锅金黄的鸡汤,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桌上的欢声笑语从窗户飘了出去,雪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寒冷。 这或许就是节日的意义。 …… 正月过得极快,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芮娘的确再没出过门。 田氏也将芮娘出嫁前的嫁妆全部准备妥当,二月初五,出嫁前一晚,田氏要去教芮娘最后一件事。 芮娘听完,一张脸早就已经红了个透,坐在床边,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田氏笑:“羞啥?每个新娘子都要过这一关的,就是不知道鲁越……” 田氏想到鲁越之前毕竟是结过亲的人,但是也从王氏那听说,头一房是还没入洞房就跑了,第二房直接是还没过门人就没了,应该也是没有经验…… “鲁越那身板,芮娘怕是要受点苦了。” 宋芮娘低着头红着脸,舅母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心里却是也有些紧张的。 “好了,早点儿睡吧,明日,还有得忙活呢。” …… 二月初六。 宋芮娘要出嫁了。 一大早,杜家里里外外都开始忙活了起来。王氏也早早的过来帮忙。 芮娘一大早就被架了起来,村里的喜婆过来上的妆,正红的小夹袄一上身,屋里所有女眷的眼神都直了直。 “这芮娘以前真是不打扮啊,瞧瞧,穿这正红多好看!这小脸儿还没上妆呢,就映的红里透白!” “就是!来,芮娘,婶儿给你开脸!” 细细的棉绳把脸上的绒毛绞干净,这就是新娘子出嫁之前的开脸,这个过程有一点儿疼,但是开完脸,姑娘家的小脸就变得越发的白嫩,这是嫁人的第一个象征。 接着,那喜婆开始给芮娘上粉。村里的粉大多并不是什么顶好的货色,芮娘被扑了一层之后王氏开口道:“哎呀,芮娘的皮肤本来就好,你这粉上的,还不如不上!” 众人看着宋芮娘,连连点头。 “好像是?……那就不上了!咱们直接描眉。” “我看行!” 芮娘重新洗脸,最后新娘妆只是简单的描了眉毛涂了唇,但这样的简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最后盘好发髻带上盖头,一直在门口放风的毛蛋吆喝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众人手忙脚乱:“这么快!这鲁越是有多急!” 芮娘在盖头下紧张的绞着帕子,小脸也变得殷红。 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鲁越的确来了。 本就高大的身躯如今也换上了大红的喜袍,衬得人更是俊朗,原本的胡子和鬓角全都修理整齐,众人这才发现,这鲁二长得也不赖嘛!村头的许多姑娘和小媳妇儿,都踮起脚尖去看。 到了杜家门口,那女方也是要装模作样的为难几下的。 一同和鲁越来接亲的自然是鲁家那另外两兄弟,论拼酒掰手腕,都不用鲁越亲自上阵,鲁大郎在前面冲锋陷阵,要是女方要求对对联作催妆诗,那自然是有鲁家三郎出面应对。 田氏和王氏那点儿主意,很快就用完了。 众人起哄,只好放鲁越进了房,不过鲁越也足够的大方,喜钱撒了一把又一把,甜水村来围观起哄的村民们无论多少,都收获了一份,大家心里高兴,笑闹也更是起劲儿。 鲁越大步迈进房里,就看见了坐在床边娇小的新娘,他心里火热,恨不得立马走上前。 田氏笑着拦住了他:“还有最后一关呢,这新娘子的绣鞋藏在这屋子里,你得找出来,给芮娘穿上才能接亲!” 鲁越二话不说就 开始找,屋内人都捂着嘴笑,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刚才收了鲁越喜钱的热心小孩儿偷偷给他指,最后在柜子后面找到了那只小巧的绣鞋。 “真快啊!新郎官是有多急!” 芮娘听着那些人的笑声,心里扑通扑通的,鲁越拿到鞋走到她面前,有些抑制不住的唤了声:“芮娘。” “快些快些吧!” 众人又开始起哄。 芮娘红着脸配合着把那只绣鞋穿好,最后杜功章亲自背着外甥女上了花轿,众人看不到新娘子了,起哄这才结束。 鲁越笑着向众人拱手道谢,田氏眼泪汪汪的将人送到门口,这迎亲礼就算是走完了,接下来,花轿被抬起,乐队又重新开始吹吹打打起来,朝京都方向去了。 鲁家那边,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鲁家这几年做生意,前来道贺的人可比杜家多的多,当迎亲的队伍出现在街巷口时,早就在门口放风的人大喊一声:“新娘子来了!” 所有人就全都围了出来,争抢着看。 这里面有些人知道鲁越之前的事,对这新嫁进来的新娘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也有听说了宋芮娘生的美,想凑上来看个究竟。 新娘子盖着盖头,在跨火盆拜天地之后就送入洞房了。 院子没换,洞房还是设在鲁越原本的院子里,但是屋子却是全部重新拾掇过了,大红的喜被整整齐齐的放在炕头,新打的木架子和柜子也像是在等着新娘子的检阅。 宋芮娘在喜婆的搀扶下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炕边,接下来,她就不必再起身了。 “掀盖头!”喜婆笑着把喜杆递到鲁越的手中,此时,新房里早就挤满了人,人人都踮着脚尖生怕错过这一幕,鲁越接过喜杆,竟也有些紧张和无措。 “新郎官,墨迹啥呢!”人群中有人催,芮娘藏在袖中的一双小手紧张的直冒汗,终于,她眼前一亮,大红的盖头被忽然掀开,芮娘下意识的就垂下了眼眸。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在这时集中了过来。 十六岁的少女,乌黑的头发被梳成光洁的发髻,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张白嫩嫩堪比鸡蛋的小脸上没有施加任何多余的脂粉,却也找不到一点儿瑕疵。两颊的红晕和鲜红的唇将白皙的面容衬的越发娇艳欲滴,她就那么静静坐在那,不笑也不说话,就足矣让满屋子的人都直了眼睛。 喜婆最先反应过来:“新郎官看傻了!喝交杯酒了!” 众人也才回神。 “对对对!快喝!”交杯酒早就准备好了,喜婆递给一人一杯,鲁越对自己方才愣神的行为有些懊恼,此刻紧张的坐在芮娘身边,在喜婆的示意下,两人胳膊缠绕着挽住,芮娘长长的睫毛此刻与鲁越无限的接近,嘴唇碰上酒杯的那瞬间,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男人比她高大许多,弯着腰迁就着她,对视的那一瞬间,鲁越漆黑的眼眸也撞到了她心里,芮娘匆匆低头,脸颊通红,一口酒水下肚,鲁越觉得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那双含羞带怯的杏眸久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喝完了交杯酒,外面也喊着开席。 起哄的人全都散了场,大家也想去填饱肚子,鲁越这个新郎官也不得不出去陪宾客喝酒,片刻后,屋内就只剩下喜婆和芮娘两个人了。 喜婆笑着打了水过来让芮娘洗把脸,新娘子接下来就可以歇着了,芮娘本应该觉得松了口气,但不知怎的,她那颗本就紧张的心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方才两人喝交杯酒离得太近,鲁越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想到晚上,芮娘白生生的小手又紧张的攥了攥,有些无措……
第20章 风雨 鲁家如今生意做的不错,酒席的排场自然不小。 这快到晌午,大家伙都等着开席,毕竟是儿子的喜事,这鲁老太太也大方了一回,从城里酒窖早早的就定好了酒,一大早就用牛车拉了回来。长嫂韦氏,也是在厨房里忙的晕头转向。 刚才在洞房里看了新娘子,在场的一些男人都止不住的酸鲁越,于是一个劲儿的给他灌酒。毫不留情。 鲁越身边就一个大郎还能顶事,三郎是个读书人,喝了一圈之后就直接给趴下了,就只剩下鲁大郎和鲁越两人,流水席流水席,这晌午的席和傍晚的席几乎就是连着开,到最后,鲁大郎也败下阵来。 鲁越这个新郎官到最后,眼睛也开始有些花了,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鲁老太在屋里都睡了一觉出来,见儿子还在被那群人欺负,也顾不上宾客了,上赶着就开始撵人,这些后生都见识过鲁老太的泼辣,可不敢招惹她,一边笑着往出走,一边还开调侃:“鲁二!喝多了可千万别不行!” 韦氏听着都觉得臊得慌,鲁老太却是不怕:“喝完了就快走!我儿子能不行?!开什么玩笑!” 鲁越有些头疼,开始收拾院子。 鲁老太太的确急着抱孙子,也不让他收拾了:“放下放下,进屋去!” 鲁越看了眼西屋,大红的喜字被烛火映照的格外醒目,她在屋里等了一下午吧……鲁越也不再坚持,放下东西就回了自己院子。 走到门口,他抬手闻了闻身上,一股酒臭味,他自己都有些嫌弃。害怕芮娘不喜,他先去了净室,放了水,又三下五除二接了水洗了个澡,酒意已经散了一大半,出来的时候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准备进新房。 进门前,鲁老太太在院门口喊了他一声。鲁越走了过去:“娘。” 鲁老太递给他一个白帕子:“知道咋用吧?” 鲁越低头一看,皱了皱眉头。 “你可别和娘装傻,说一千道一万,娘之前不同意你和她的婚事还不是因为那档子事,你拿去用,让娘放心。” 鲁越想说什么,却对上了老太太坚决的眼神,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将帕子接了,鲁老太太脸上这才露出笑意。 鲁越心里因为这帕子有些烦,当然,也有些燥。 他在进屋前,将那帕子揉成一团,胡乱塞到袖子里没管了。 芮娘下午的确清闲,还睡了一小会儿,这会正坐在床榻边静静的等着,鲁越一进来,她整个人也都站了起来,无措的看着门口。 原本梳好的发髻已经解了,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炕底下烧着炭火屋子里很是暖和,原本的嫁衣已经脱了,换上了一层里面的小薄袄。 也是大红色的,只是掐腰的款式,将新娘子盈盈一握的曲线凸显出来,鲁越进屋后见到这一幕喉结上下滚了滚,但他很快转身准备关门:“不出去了吧?” 芮娘已经洗漱过了,连忙摇头。鲁越便落了锁,走了过来。 这间新房不大,西边窗户紧邻着炕头,对面便是一个崭新的木头柜子和箱子,鲁越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这屋里的炕烧的有点太旺了,他感到口干舌燥,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芮娘抿了抿唇也走了过去。 “我来吧。” 今晚,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这个男人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相公。她要伺候他,这点儿道理,芮娘还是明白的。 “没事,你歇着。”鲁越没让她动手,自己一连喝了两碗茶,这才觉得这股子燥意被减轻了一些。 接下来……该做什么……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剩下屋子里的龙凤花烛,这对儿蜡烛要烧一夜,鲁越吹了另外两盏,问:“歇了?” 芮娘只是点头。 鲁越先坐下,芮娘鼓足了勇气走到炕边,蹲下去,要帮鲁越脱靴。鲁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时,脑子一热,猛的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不用。” 芮娘惊讶的抬头,便又对上了那双像星空一样的眼眸。她早就发现了,鲁越的眼神看久了,就像有旋涡一下会吸人进去,此刻芮娘的注意力全在鲁越的眼睛上,而鲁越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天边。 他握着芮娘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一个姑娘的手,和想象中的一样,小小的,软的似乎是没有骨头,他想起第一次见芮娘,她小小的手都握不住铁锅的边缘,那时候大嫂过来问他,他连脸都没看清楚,就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鲁越的掌心很大,完全将芮娘的小手包裹住,因为常年干活,大掌上覆着一层薄茧,有些磨,蹭到芮娘掌心的时候还有些痒。芮娘终于回过神来,脸瞬间红了个彻底,鲁越的眼神也一寸寸暗了下来,他舍不得松手,倒是将人又拉近了几分。 屋外冷风簌簌,屋内的空气却越来越灼热,芮娘紧紧的闭着眼,脸颊绯红。 芮娘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暴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和紧张,也像一把小刷子扫在鲁越的心口,酥酥麻麻的,不知如何是好。 鲁越伸手,带着薄茧的大手抚了抚芮娘的脸,鲁越的手又粗又笨,茧子磨得芮娘有些痒,灼热的呼吸暴露了主人的心急,吹在芮娘白皙的面庞上,新娘子终于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白嫩的小手也攀上了他的肩膀。 屋里越来越热,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陌生的女儿香,鲁越开始头昏脑涨,他从没离一个姑娘家这么近过。他能看见她白皙面庞上晶莹的汗珠,能看见秀气的糯米贝齿轻咬红唇,乌黑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惹人生怜。 一切似乎只是遵循着本能,芮娘紧紧闭着眼不睁开,屋内龙凤双烛的火光在窗户上跳跃,映出一些屋内的场景,就像是一场皮影戏。 后半夜忽然下了一场雨,鲁家小院子里的一株红梅被零零星星的雨点打落,花瓣不堪风雨摧折,娇艳的花瓣摇摇欲坠。 男人泛出一丝心疼,温柔的亲了亲她的侧脸。 许是这安抚有了用,芮娘颤巍巍睁开眼,温温热热又带着香气的呼吸吐息在鲁越的耳边。 屋外的风雨似乎越来越大,梅花的花蕊东倒西歪,花瓣悠悠掉落,红烛泪干,屋内的呼吸声也渐渐平复…… 过后,鲁越先是将人抱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炕去打水。 芮娘身子难受的厉害,鲁越没让她动。 西边院子的门栓嘎吱一声,北院里鲁老太一下就激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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