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擦完了泪,将帕子放在桌上:“说到底,这事舅母还没和你商量,芮娘啊,今天鲁家那老太太去打探你了,大抵是知道了你之前的事儿,我就回来找你舅舅商量,可你舅舅倒好,直接劈头盖脸的把我骂了一顿。说他今天也去打探了,说鲁家是个麻缠人家,怪我想和他们家攀亲戚才有了这些麻烦事,你说说,舅母是想和鲁家攀亲戚吗?” 宋芮娘一愣,半晌才听懂了田氏的话。 “不是……”她显然也有些慌张:“舅母是为了我好……” 田氏看了她一眼,拉过了她的手:“你能懂舅母就好了……咱们做女人的,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吗?那鲁家在外头,是有些风言风语,但你王家婶子都解释过了,况且鲁家也是白手起家从穷苦人家过来的,你以后就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嫁人呢,还得嫁个有家底的。” 芮娘低着头没说话,田氏继续道:“芮娘啊,要怪,就怪你那个狠心的爹,你这么美,要是没有那事,舅母还能再给你张罗一个更好的人家。不过啊,话又说回来了,再好的男人,那都有毛病,就拿你舅舅说,我嫁过来这么久了……有时候还得靠着我那点儿嫁妆添补,哎……不说了不说了。” 宋芮娘心里堵得慌。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眸乖巧的坐在一边,她嘴笨,安慰人的话实在是不会说,只好道:“舅母,家里要是实在很缺钱,我还会一点儿绣活的,我之前听说京都有些绣铺生意还不错,或者出去摆摆摊,好歹也能赚些钱……” “再不行,我做点心也还不错,拿一点儿出去卖,多少也能添补一些……” 田氏摆了摆手。 “你一个姑娘家,还没嫁出去,现在抛头露面的,不合适。” 芮娘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田氏又擦了把泪:“现在鲁家人知道了,你怎么想这事?” 芮娘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田氏便道:“那你听舅母的话不?其实只要鲁越认准了你,这事他老娘不点头也不存在,咱们,要为自己拼一把,明白了吗?” 宋芮娘呆呆的看着田氏,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田氏又问了一遍,芮娘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 王氏是快下午来给田氏回话的,两人将大门一关,在房里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天。 芮娘在厨房准备晚饭。 马上就是腊月了,冬日里的菜少得可怜,但今天早上杜功章却割了一块儿新鲜的豆腐回来。 这是难得的东西。 芮娘小心翼翼的把豆腐分成两半,一半可以炖汤 ,另一半,就用来煎着吃。 要煎的那一半切成薄厚均匀的厚片,锅里涂上薄薄的一层油,油是最贵的食材,芮娘每次都省着用,油少,对火候的要求就更精准,否则就容易糊。 芮娘很细心,一碗豆腐煎的两面金黄,没有一点儿焦味。 煎过的豆腐可以直接下锅炒,豆瓣和酱是夏天早早就腌制好的,配上蒜苗和泡发的木耳爆香翻炒,锅里滋出香味,豆腐出锅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本的形态,冒着热气,带着豆瓣的香辣,家常豆腐,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菜色。 剩下一半,芮娘切成了小方块,今天的主食是红薯饭,有些干,需要配汤,白菜小葱豆腐汤,做起来简单又快,嫩白色的豆腐在锅里翻滚,虽然滋味淡,却能暖身,出锅前撒上一把嫩绿的小葱花,芮娘擦了擦手,朝院里喊了句“开饭了”。 杜功章也在这时候回了家,王氏出来的时候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王氏尴尬的笑了笑,杜功章没理。 一家三口,晚膳都有些尴尬。 好在,饭菜的滋味实在太好,让人暂时忘记了不愉快。 田氏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对芮娘道:“今晚早点儿睡,明天芮娘和我赶集。” 杜功章一听,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你要赶集?要什么东西我去买不行?” 田氏瞪了他一眼:“明天去绣庄,你去?” 杜功章一听不说话了,田氏转过头对芮娘道:“你不是说有些绣样,明天带着,去和绣庄的对比看看。” 宋芮娘一听这话,忙笑着应了:“诶。” - 因为田氏的一句话,芮娘这一晚点灯熬油很晚才睡。 她女红和绣工都是从娘那学来的,她的娘亲,本就是江南绣女出生,所以芮娘的绣工丝毫不逊色,没一会儿,普普通通的布上就出现了活灵活现的一只雀鸟。 喜鹊报喜、鸳鸯戏水、并蒂莲花,芮娘想着那些之前见过的绣样,自己试了试便全都能绣出一模一样的来,最后煤油灯的油快没了,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熄灯睡了。 明日去赶集去绣庄,芮娘满心期待,要是能将这几个绣样卖出去,哪怕便宜一些,也算她自己赚到的第一份钱。 她越想越激动,竟是快天亮时,才堪堪阖眼。 鸡鸣第一声,芮娘就醒了。虽说要赶集,但早饭还是要在家里解决的。 她手脚麻利的起来,如往常一样烧水煮粥,刚把灶火点燃,田氏也打开门出来了。 “芮娘,咋起这么早?” 芮娘回头看她一眼:“舅母,我准备早饭呢。” “你这孩子……不是都说了去赶集吗,去城里吃就行了,还做什么饭。” 宋芮娘笑了笑,节省的观念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能省则省。 既然芮娘准备了,田氏便和她在屋里吃了早膳才走,杜功章这会儿也刚起来,和田氏还在负气,一个不理一个,还是芮娘嘱咐:“舅舅,粥在锅里温着,你记得吃。” 杜功章才点了点头。 田氏自然是和王氏约在一块儿的,几人在村口碰了头。 搭着村长家的牛车,三人一同进城了。 在牛车上,田氏和王氏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今日去绣庄不假,但更重要的,田氏还是想让芮娘和鲁越再见一面,打听到鲁越今天是在京都之后,这才有了赶集这档子说法。 牛车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到的京都,这会儿京都的大街小巷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两边的朝食摊儿各色各样,有卖馒头的、包子的、索饼、煎饼的,各式各样。 芮娘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辰来到京都,不由的被这样繁华的街市吸引,差点儿走 不动道。 “走呀芮娘!”田氏喊她。 芮娘回过神,忙跟上了田氏的脚步。 她以为,她们是准备去绣庄的。 可没曾想,芮娘拐过几条街巷之后停下,一抬头,鲁氏铁铺几个大字就忽然映入了眼帘。 芮娘错愕了一瞬,去看舅母,田氏眼里泛着狡黠的笑。 “芮娘啊,还记得昨天舅母跟你说的话吧,舅母这有根钗子弯了,你拿进去,让鲁越帮舅母修补修补呗?” 王氏在一边也噙着笑。 宋芮娘看见舅母递上来的那根钗,抿了抿唇。 鲁越是铁匠,可舅母的钗又不是铁的,这样的事情,得找银匠才是…… 但她没说这话,只是默默的接过了钗,指尖悄悄的把袖子里的绣样藏了藏,眼里期待的光也暗淡了一些。 原来,今天是不会去绣庄的。 “快去呀。”田氏笑着催她。 芮娘拿着钗,在田氏和王氏揶揄的眼神中走进了铁铺。 这鲁家铁铺,大多数都是一些糙汉和爷们儿,这忽然进来了一个白白的小姑娘,让所有的人都愣了愣。 “小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有人开口问。 也有人笑着打趣:“你是要取什么,或者打什么东西呀?” 芮娘怯生,尤其是面对这些男人,她眼神环视了一圈,像林中的小鹿,小声的开了口:“我、我想修个钗子。” 那些男人们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小姑娘,这事儿你要去找银匠和金匠!我们这群大老粗可做不来!” 芮娘臊了个大红脸,或许是前堂的笑声过大,门帘忽然被掀开,走后院走出来一人:“笑什么?” 那人低沉的嗓音让堂内安静了一瞬,那些伙计连忙低下头继续干活,芮娘循着声超过看去,与正往出走的鲁越眼神撞上,两人均是一愣。
第8章 铁铺遭歹徒 昨个儿杜家闹了一通,鲁家也自是没个消停。 鲁越回家的时候老太太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鲁越从自己长嫂那听说了此事,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收敛起了神色,掀开帘子进屋去了。 鲁老太太看见自己儿子回来了,一骨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二郎!娘对不住你呀……” 鲁越对自己老娘十分的了解,深知这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前兆,他忙了一日,着实是有些累了,并不想安慰自己的老娘,但鲁老太太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又哭又闹的把宋芮娘的事儿说了,说完后还小心翼翼的去问自己儿子:“你咋想?” 他怎么想?他现在只想吃饱饭睡一觉。 但耐不住老太太问了三次,鲁越才真的开始直视这个问题,刚才韦氏说的模棱两可,鲁越还当芮娘是正儿八经嫁过去的,现在被老太太一通说,他也听懂了来龙去脉。 被卖的? 鲁越皱起了眉头。 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她摊上了这么个爹,有这样的遭遇。 鲁越见过那些人牙子卖姑娘,知道是个什么光景,饿上几天是家常便饭,动辄还要打骂。 鲁越越想这眉头皱的越深,可这紧锁的眉头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成了对杜家的不满,对芮娘的不满。 鲁老太太安慰自己的儿子:“你别担心!娘明个儿就去重新给你寻媒婆去,一定找的比宋芮娘好千百倍!” 这下,鲁越的眉头是真的蹙起来了。 有些厌烦了。 是真的。 最后,鲁越不知说了什么从鲁老太太房里走去出去,心里一阵抹不去的烦躁,长嫂又预备上前说什么,他干脆一头扎到了京都铺子里,与叮叮当当的锤头和铁器为伴,睡了一晚。 - 鲁越此刻看着这个几天前才见过的女人,此刻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衣衫,窘迫、局促的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根银钗。 外头田氏和王氏探头探脑的眼神哪里能瞒过鲁越的眼睛,只不过须臾,鲁越就看懂了宋芮娘眼下的处境。 他是闷了些,可不代表他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尤其家里又有个老母和长嫂整日的絮絮叨叨,鲁越不消片刻,也懂了外头那两人的算盘。 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涨的通红,他终于朝她伸过去了手,道:“给我吧。” 宋芮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止是宋芮娘,这堂内的伙计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少东家是什么意思? 还真要给一个小姑娘修钗子啊? 一时间,每个人的脖子伸的比那驴的脖子还长,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贴过去,鲁越侧头一个眼神,那群人又怂的立马缩回去了。 宋芮娘呆呆地将手上的钗子递了过去,鲁越接过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朝后院走去:“你跟我来。” 宋芮娘是完全傻乎乎的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堂内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倒吸冷气了。一个个的眼神将宋芮娘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等两人进去后才开始小声议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不会是未来嫂子吧?” 王氏和田氏站在门口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田氏就差没笑开了花,“成了!” 她和王氏相视一笑。 - 宋芮娘跟着鲁越去了后院,才发现这还有一间房子,鲁越径直走了进去,芮娘也只好跟上。 这地方像是一间小工坊,有一个很大的桌子,桌上那些工具芮娘只认得一个锤子,其他一概不知,鲁越进来后也没说话,直接坐在桌前看了看他手上的钗子,拿起一些工具,开始低头修补。 宋芮娘站在一 边,渐渐瞪大了眼。 她没想到鲁越真的会。 不仅会,而且技术好像还很不错,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就站起了身将钗子还她:“好了。” 芮娘呆呆低头看。 舅母让她进来,自然不是真的要修补一个钗子。 这点儿芮娘很明白。 她是想……是想让自己勾.引他。 虽然芮娘也不知道勾.引是什么意思,但没由来的,这个词一下子就从脑海中蹦了出来,而且让她一下子就红了脸。 鲁越:“……” 他不过是把钗子还她,怎么就忽然红脸了? 芮娘觉得自己简直没脸,猛地一下从他手里夺了钗子,转身就走,哦不,是跑。 鲁越:“…………” “等一下。” 他忽然叫住这个容易红脸的小女人。 鬼使神差的。 芮娘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有些惊愕的转过头去,鲁越道:“你舅母看你这么早出去会怪你吧?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干活了,等大概一炷香再走。” 说完,鲁越就将桌子上的腰束一拿,往腰上一捆,准备往后面的窑炉里去。铁铺里有个打铁的窑炉,里面传来的都是叮咚叮咚的声音。 宋芮娘怔楞了好半晌,才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 他……竟然知道? “等、等一下!” 芮娘也追了出去,鲁越有些意外的停下,回头。 “这个……多谢你……” 芮娘想起刚才还没和他道谢,鲁越听后之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准备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鲁家铁铺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男人,不由分说的就开始砸铺子。 “你们东家呢?!让出来!” 这些鲁家的伙计可不是吃素的,当即沉了脸走上前,“你们是谁?想干嘛?!” “干嘛?半个月前在你们家定了一批货,看看是什么玩意儿?!”那些伙计们一上来就将一麻袋的东西抖搂出来。里面大多数都是一些器皿,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兵器,其中就有一把大环刀,只是那刀刃明显弯曲,已经卷刃了。 “这就是鲁家的手艺?说出去不怕笑掉大牙!” 那些伙计自然认得这环刀,因为是鲁越亲自打的,但是凭鲁家的手艺,这刀绝不可能成这样。 鲁家的伙计都明白了,这是来找事的。 出门做生意,也都见过一些风浪,于是当那些人准备上前砸场子的时候,鲁家的人都围了上来,剑拔弩张,一个不服一个。 鲁越在后院听见动静,眉头皱了起来。 芮娘显然还有话想和他说,但面前的男人忽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芮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鲁越推到了后院一间房里:“进去,别出来。” 宋芮娘呆呆的看着他忽然锋利的眉眼,外头已经传来了打架声,鲁越几步就冲到了堂屋去。 宋芮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乖乖的站在房里,他这时候才发现这屋子竟然是一个男人的房间…… 里面有一张简易的床,一张大木桌,墙上挂着一些男人的衣裳,芮娘一下就又红了脸,她从来没进过男人的房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鲁越的屋子,她局促不安,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芮娘在山上住的时候,听隔壁大娘抱怨过自家男人,那山上干活的村民们都是一身的臭味,但芮娘没在这儿闻到,不仅没有,房里还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很舒服,她渐渐的,就没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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