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大郎从那晚起便一笔笔的清理账目,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清点清楚,京中忽然就传来了一件大事。 当今圣上忽然决定要攻打北部的蛮夷,彻底解决外邦骚扰之忧。 一时间,百姓哗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团圆饭馆自然也不例外。 朝廷要打仗了? 百姓们自然是不希望打仗的,或者说,是不希望波及到自己的战争。不过战事在北方,或许和京都无关?一大早,饭馆里的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芮娘一面听着,一面也忍不住的在想―― 一旦到战时,那铁匠世家和私盐便会第一时间被朝廷纳为官用,那二郎…… 芮娘坐不住了,正准备起身去铁铺,裴师傅这会儿也从后厨走了出来,“宋娘子。” 芮娘回头,与他交谈几句得知裴师傅的意思是要囤盐,虽说现在还并没有影响到京都这边,但凡事提前准备也好,尤其是饭馆,免得到时候真正需要的时候,手忙脚乱。 芮娘应了,并把这事交给了他和秀秀,自己则去了鲁氏铁铺。 毫无意外,铁铺的伙计们也都纷纷在议论这件事,看见芮娘,大家都笑着指向后院:“嫂子,越哥在里面。” 鲁越刚从窑炉出来,身上一件褂子已经湿透了,芮娘走过去时,鲁越正痛快的在水池边洗脸,水声哗哗,溅起的水点一下打到芮娘身上,鲁越转头赶忙去挡:“芮娘,没碰到你吧。” 芮娘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摇头:“你就这么洗啊,刚出汗,一会着凉了。” 她拉着鲁越去了后院出发,倒了盆温水给他。 鲁越笑:“没事,习惯了。” 芮娘站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她平时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也就看不到刚从窑炉出来的鲁越,男人一身的腱子肉上汗珠滚滚,还不到盛夏,他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一样,芮娘心中不禁有一丝 心疼:“你平时都是这样的?在这边收拾好才去找我的吧?” 男人笑了笑算是默认。 芮娘也沉默了。 “朝廷要打仗了,你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 芮娘:“会对你有影响吗?” 她的语气有些急,明显饱含着关心,鲁越又想抱她了,只是身上还有汗味,他忍住了,道:“暂时不会,但要看战事情况,后续不好说。” “那最坏的结果呢?” 鲁越:“铁铺被征,给朝廷效力。” 芮娘慢慢蹙起了眉毛:“那你该多累啊……” 被征的铁铺大不了就是损失个赚钱的门道,可芮娘真正舍不得的是他累,要真是到了那一天,即便到时候放弃铁铺,铁匠也难寻,还得被朝廷征用,没日没夜的炼制兵器,鲁父当年…… 鲁越看出她的担心,上前揉了揉她的头:“不用担心,这几年都百姓安稳,也不见得一定会影响到京都,或许北边的战事速战速决,很快就结束了。” “嗯……”芮娘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两人回家后,鲁老太太显然也知道了这消息,单独和二郎说了好些话,芮娘也在一边。 鲁老太太叹气:“这年头啊,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就又要打仗了……要不说当初我烦你爹守着的那铁矿山呢,这手艺,老鲁家守了一辈子,不到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到打仗,那就是苦海!你爹他忙活了几十年,几十年……” 鲁老太太越说越激动,鲁越忙劝:“娘,那时候是所有人都不好过,现在咱们在京都,战事在北边,和咱们没多大关系。” 鲁老太太:“话是这么说,但兵从哪走?东西从哪运?不都是从京都吗,二郎啊,不如就把铁铺给转了吧,谁愿意去干谁去,你现在有养猪场、猪肉铺子,你媳妇儿还有饭馆,咱们家也不愁吃穿,将来铁铺赚钱也好不赚钱也罢,和咱们无关。” 鲁越摇头:“那铁矿山那边呢?爹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即便我不要了,到时候朝廷缺的是人,不是东西。” “你还提他!当初我就劝他转行转行,倔的要命!现在还要让儿子跟着受苦……” “娘……”鲁越见老娘越说越心酸,劝道:“没边影的事情,您怎么就想这么多了,别着急,回头我去打探打探。” 鲁老太太叹气:“嗯,打探是肯定要打探的,这件事我也要让你三弟留意的,他毕竟在朝为官,知道的多一些。还有你大哥那边……” 鲁老太太话音刚落,二房那边韦氏急匆匆的跑过来了:“娘!” “啥事?” “大郎今天去了程家,貌似被程家人扣下不放了!”韦氏急匆匆的,语气显然也十分着急,屋里的人闻言都是一惊。 鲁老太太:“他程家人想干啥?!什么叫扣住不放人?他程家是官府衙门吗?!” “不知道,只是程家来人了,说大郎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程袁留他在员外府,要好好谈谈!那语气听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冤孽!”鲁老太太站起身:“现在想着断了,早干啥去了,去之前也不说一声,活该!” 韦氏急了:“娘,再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您可不能见着大郎不管啊,您给三弟带个话?三弟现在是朝廷命官了,他一句话,那程家人肯定不敢对三郎怎么样的!” “你还好意思说!那三郎是多大的官吗?那程家上面也有人你不知道?!还想着这么简单……” 韦氏愣了:“我不知道……这几年,大郎在外面有什么生意,什么人脉那我的确是不知道的呀……” 鲁老太太叹气:“没那么简单,你回去等着吧,把瞻哥儿和大丫照顾好,他自己惹得麻烦让他自己 处理,现在知道麻烦家里人,早干啥去了!” 韦氏抿了抿唇,只好转头回去了,等人走了,鲁越才开口:“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吧,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鲁老太太嗯了一声:“打听一下就行了,我估计是老大今天跑去和人直说了,那人家又不傻,能干?上了一条船,再想下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好,娘别担心,等我消息。” “我不担心他!我只操心你……” 鲁越笑了笑:“我就更不用操心了,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儿子心里有数。” 鲁越说完就出门了,鲁老太太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芮娘也看着自己的丈夫,婆媳两对视一眼,鲁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 - “程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鲁大郎今天的确去了程府,他拿着两人的账本,本想和程家人好聚好散,钱货两清。原本,他也不欠程袁什么,只是想把现下两人合伙的一些桑田均分了,谁知他刚刚说明来意,程袁便冷笑了一声。 “大郎兄,你是喝高了没醒吗?现在整个京郊的桑田绸缎生意都是你和我的,分?怎么分的清楚?” 鲁大郎:“怎么分不清楚了?当初,你我一人一半钱开始干,现在还是一人一半,而且程老弟,这些年真的是五五分成吗,你应该比我清楚。” 程袁又笑了:“怎么不是呢?即便你在现银上吃点儿亏,可要不是我当初的关系,你能知道消息吗?能拿下大关那片桑田吗?大郎兄,这都是生意人,过河拆桥的事情可不兴干。” “谁说我过河拆桥了!”鲁大郎急了:“我只是不想――” “你不想什么?” 鲁大郎话说一半被噎住了,程袁冷笑:“大郎兄这是钱赚够了……忽然感化了,不想再昧着良心赚钱了?” 鲁大郎惊愕的看向他:“我鲁大郎做生意,何时昧过良心?!” “笑话!”程袁忽然站起了身。 “你之前怎么把赵家布庄搞垮的事情你忘了?大关那块儿地,那些农民不肯改稻种桑,最后怎么妥协的事情你也忘了?!” 鲁大郎被一噎,赵家……果然,他心中痛骂程袁好几个来回,但嘴上却强硬道:“当初那赵家的事,是他自己滥竽充数、期满百姓和官府老爷在先!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大郎兄,实话告诉你吧,那赵家老二是以次充好,可是那也不至于抄他店铺,真正决定那事的就是那根针!而那根针,是你兄弟我买通了人家府上的丫鬟!” 鲁大郎震惊的抬起头:“你……你不是说当时确实有针,只是那老爷没发现?!” “哪有那么巧的事?”程袁哈哈大笑,“而且就算有,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栽赃陷害、谋害官员,这样的罪,大郎兄,你认不认啊?” 鲁大郎闻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不是的,和我无关……” “那赵家老二现在被你逼得,连京都都不敢回,我听说他当初走投无路都卖女儿了……” 鲁大郎看向程袁,语气有些颤:“那……那大关的事情……不是你说用银钱……” “人家金子都不要,就要地,怎么可能用银钱摆平呢,我的好大哥啊,你太天真了吧,那是你兄弟我,连夜请人,把他们的稻苗都拔了,烧了,这种田没了办法,也只能改种桑田了。” “你……你……”鲁大郎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袁继续道:“所以说啊大郎兄,现在下船……晚了点儿吧!其实我也知道,你无非就是因为这次刘大河下药的事情牵涉到你家了而已,不然要是别家的鱼塘,你怎么会晓得这个事情?对吧,你更不会今天拿着一个账 本过来和我闹了。但是大郎兄啊,据我所知,你和你二弟,不是早就分家了嘛,何必因为这样的小事耽误赚钱呢?你不过问不就可以了?” 鲁大郎慢吞吞的摇头,却说不出话。 程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今天就在我这休息吧,好酒好肉招待着,大郎兄啊,人……千万不要和钱过不去啊……” 程袁说着便走远了,留鲁大郎一个人颓废的坐在座位上,冷汗从手心一阵阵的冒了出来。 钱…… 那钱……要赚多少,才能算赚够了? - “朝廷告示!贴告示咯!” 次日快到正午,京都城大街小巷忽然来了一群官兵开始张贴告示,百姓们一窝蜂的上前:“快看看,写啥了!” “告示――” “因朝廷决定派兵彻底扫除北部蛮夷,现收回六年前改稻种桑之决议,家有农田者,需在本年秋收,按照各户亩产三百斤的份额提供粮食,官府会统一收购……” “!这不坑人呢嘛!” “啥,啥事?” “官府,现在又不干改稻种桑了!要种田!今年秋收就要交粮食!” “啥?!现在都六月了!秋天拿什么交?!” 这告示顿时在京都城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百姓们纷纷炸开。 “先前说改稻种桑就立马改!现在说改回去更快!朝廷打仗缺了粮食和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就是……现在都六月了,秋收就要,怎么可能!那现在改回去,我们去年忙活一年的蚕丝还能赚钱吗?” “赚钱?想屁吃呢!现在不亏就算不错了!” 鲁家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韦氏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喂鸡。当场,喂鸡的盆就径直砸到了脚上,传话的婶子连忙问:“哎呀没事吧,瞧你,我来给你帮忙!” “不用不用!”韦氏连忙拒绝。 “真不用啊……那我可走了啊……你啊,别往心里去,这大郎的生意做的开,没了这头还有那头嘛。” “是是是……” 韦氏心不在焉的应着,那婶子的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果然,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风水轮流转啊,生意做的那么大有什么用,这说到头就要到头了! 韦氏也顾不上别人怎么想了,当即就撩了盆往老娘那赶,二房人已经到齐了,见着她,鲁老太太摆了摆手:“甭说,我都知道了。二郎也打听了,你男人一会儿就回来了,听他怎么说吧。” 老娘话音刚落,鲁大郎的声音就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娘,我回来了。” “大郎!” 韦氏急着去迎,看见人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鲁大郎神形憔悴,不过是在程家过了一夜而已,竟像是从牢里走了一番。看见媳妇儿,鲁大郎也抬不起头来,径直进了屋,坐下后一言不发了。 “大郎,朝廷的告示,看见了?” “看见了。要不是这个告示,程袁今天也不打算让我走。” 鲁老太太敲了敲桌子:“到底咋回事呀!你二弟还去程家打探你的消息了!” 鲁大郎看了眼二弟,痛苦的抱起了头,忽然,再也忍不住的呜咽一声:“完了……全完了……桑田赔了,血本无归了……” - 大郎的话让家里人全都愣住了。 “血本无归?大郎……你可别吓我,大不了,咱们家今年把这批蚕丝销完拉倒……明年继续种地就是了,怎么就血本无归了……”韦氏的声音都颤了,忍不住问。 鲁大郎抹了把眼泪,道:“娘,媳妇儿,二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自从那年改稻种桑我提前知道 了点儿消息,就开始大量的收地,当时用布庄抵押借了有二百多贯,但是农田是农民们吃饭的家伙什,这二百多贯只是微不足道,后来,程袁劝我,买不成就租,和农民谈好,卖蚕丝的钱按照三七分成,三年前绸缎形式一片大好,我一鼓作气,拿下了咱们周围所有的地,每个农民都和我是白字黑纸的画押。” “可后来那些农民们也不傻,做这行的人越来越多,蚕丝的价格也越来越高,我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把分成比例提到了四六,并许诺说,卖不出去的话,我原价收购,不让农民吃亏,靠着这个约定,我又拿下了大关、月牙镇,甜水村桃庵村那边的地,现在朝廷说不种就不种了,滞销的蚕丝会是一大笔钱……” 鲁越:“不种了也不一定卖不出去吧?” “不。”鲁大郎摇头:“你们看到的告示只是一部分,今天我在程家,程袁得到的消息更早,他那边听到的风声是,朝廷今年也亏损严重,和几个外邦谈好的生意全黄了,不收了……不收蚕丝了……仓库现在的蚕丝都没了销路……再加上打仗,就算我想自己去做生意也是不可能了,还得给农民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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