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还好,一看胡子都差点气歪:“你打什么瞌睡!” 陆安一惊,当即坐直身子,可看一眼面前密密麻麻的名字,他又萎顿了下去:“也太多了,怎么就我们陪着主子看?” 司徒朔没好气地道:“怪谁?整个营帐里识字的就那么几个,再要嘴巴紧为人可靠的,不就得咱们亲自来。” 李景乾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道:“你若是坐不住了,就出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陆安一听,当即就重新拿起名册仔细核对。 可是,字太密了,看得眼睛花,他核对完一百个交给司徒朔,司徒朔只扫一眼就瞥见了错漏:“这一排连着两个名字都对不上,你也就这么交给我了?” 陆安微惊,接回来一看,当即心虚低头。 司徒朔要气死了:“这还是我看了,那前头你对那一千多个我没看的呢?” “您受累,都再看看?” “……” 司徒朔呯地跪在了李景乾面前:“臣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不胜军师之职,望将军——” “行了。”李景乾摆手,“都放着给我,你们出去歇息吧。” 陆安大喜,起身就要跑,司徒朔一把抓住他,皱眉对李景乾道:“英魂太多,将军一人恐怕要看上几天几夜,实在劳神伤肝。” 那有什么办法,想不被蒙骗欺瞒,不就得事必躬亲。 李景乾不甚在意地继续往下,却发现有一个名字被羽箭刺破,看不太清了。 他皱眉,有些无奈地将文卷放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侯爷。”六子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景乾一听就脸色阴沉。 平时不见她多防备,眼下他有想知道的事,她偏就开始滴水不漏了。六子在凤翎阁那么多人脉,竟也最多只能打听到些皮毛。 “宁大人那话倒是没有骗您。”六子道,“程又雪是出了名的善于文事、过目不忘,大人让她来帮您,未必是坏心。” 确实不是坏心,她就是想在他身边放双眼睛,好知道案情进展如何,方便她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李景乾冷着脸想,他凭什么要如她的愿? 六子接着就道:“程大人也参与审问了追杀孙司吏的刺客。” 眼眸一亮,接着又不悦地眯起。李景乾发现自己好像又在她的算计里了,他要肯向她透露抚恤粮的案情进展,她才会让他最快知道那刺客的来头。 又是一场合理的交易。 可再合理,也还是让人生气。 她凭什么就觉得他一定会答应?案子总有审完的一天,她还能把口供一直给他藏着不拿出来不成? ——还真能。 凤翎阁案件极多,她要真有心拖延,那他也只能继续等。 眼前密密麻麻的蚊字跟苍蝇一样飞起来,在他脑袋周围打转。李景乾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陆安,去跟凤翎阁要人。” 陆安领命而去,结果刚出府外,就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官骑着马来了。 “在下程又雪。”她道,“奉宁大人之命,特来拜会定北侯爷。” 这么巧? 陆安欣喜地引她进府,以为交了差侯爷会高兴。 谁料李景乾看着行礼的程又雪,眼里的神色竟是更阴沉了些。 “有劳程大人。”他道,“这上头有些名字笔画残缺,不知你可有办法。” 程又雪原战战兢兢地上前,看了一会儿文卷上的破洞,倒是冷静了下来。 “就残部看来这可能是神、绅、坤亦或者伸。此人籍贯穗城,穗城信奉神明,取名会避讳掉神字,再照前头的笔画习惯来看,绅字比伸和坤都更为接近,应作方元绅。” 陆安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扯着军师的衣袖小声道:“她是怎么这么快就想到所有形近字的?” 司徒朔嫌弃地收回衣袖:“术业有专攻。” 将才绝不该事必躬亲,而该是知人善用。宁朝阳一早就知道他身边没有人能做这种文字细活儿,所以才举荐程又雪。 逼他做交易,又给他极为细致体贴的安排,让人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李景乾垂眼,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61章 要么在身边,要么在黄泉 五月好风光,上京的少年人都相约着赏景游湖、击鞠斗鸡。 而淮乐低眸看下去,就见宁朝阳一身官服站在阴影里,面容恭顺,目光灼灼。 她道:“定北侯此人,向来以怜下惜才之心服众,抚恤粮一案交到他手里,自是比在荣王手里要好得多。臣会跟进此事,一定为我凤翎阁洗清污名,讨回公道。” 先前的迷茫和糊涂好像只是她的错觉,这人重新站上来,还是先前那副可堪大用的模样。 淮乐觉得很欣慰:“有你这话,本宫就放心了。” 宁朝阳上前,将查到的李景乾相关都放在了她手里。 “殿下想必不知微臣与定北侯之间发生过何事。”她道,“臣都一并写在里头了。” 淮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边:“你的私事,其实也不必都与本宫交代。” “后宅中事方为私事。”宁朝阳拱手,“事涉权贵,臣半分不敢隐瞒。” 说罢,双手举过额头,与殿下行了大礼。 “臣年少狂悖,不懂分寸,幸得殿下包容厚爱、不计前嫌。臣愿为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淮乐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轻叹了一口气:“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曾爱过一个人。” 宁朝阳眼睫一颤。 殿下是她见过的皇子皇女里最冷静清醒的一位,荣王尚会沉迷享乐,淮乐却是每日都在用功,要么在朝堂上争权,要么在圣人面前争宠,只要眼睛还睁着,殿下就绝不会让自己的时光虚度。 这样的人,也会爱上别人吗?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武艺超群,朝野当中无人能敌。”淮乐依旧端手坐着,眼里却渐渐带了笑意,“那时候他越过宫墙来看我,那么多守卫,没一个发现了他。” 宁朝阳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连宫墙都敢翻? “他给我带过醉仙斋的好酒,也带过春日里最好看的桃花,他教我舞剑,也陪我罚跪在玉阶之下。那时候我意乱情迷,觉得只要能嫁给他,那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忆起往事,淮乐眼尾浮出些笑纹:“是不是比你还傻?” 宁朝阳想点头,又觉得不合适。 “不必顾忌,我知道自己当年的德性。”淮乐坦然摆手,“在他出征的时候,我给自己准备了嫁衣,还给他缝制了一身铠甲,说他若是死在了战场上,那我就穿着这身嫁衣与他的灵位成婚,而后陪他去长眠于地下。” 瞳孔微震,宁朝阳这会儿是真想点头了。 她痛失所爱还只说给人补个正室之位,殿下这倒是好,直接就要殉情? “那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淮乐垂眼,“他平安凯旋了,身边还带着个姑娘,说是怀了他的骨肉,所以他要许她一场婚事。” 宁朝阳:? 这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人的感情是这世上最脆弱最易变的东西,不管开头有多美好多甜蜜,结局大多都是一片狼藉。” 笑意消散,淮乐认真地看着她道:“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就是钱财和权势,男人可以玩,但不可以信。” 宁朝阳总算明白了那日殿下为何会那般激动。 她也为殿下感到不值,当即就气愤地问:“您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在哪儿?” “在黄泉。”淮乐温和地笑了笑。 “……” 收回了自己多余的情绪,宁朝阳朝淮乐行了一礼。 吾辈楷模,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行了,你去吧。”似乎是说了太多,淮乐有些累了,撑着眉骨道,“待那边有消息了再来回禀。” “是。” 离开公主府,宁朝阳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凤翎阁。 程又雪已经把李景乾给她的名册都核对了个清楚,见她来,立马捧出一份文卷:“下官都默写好了。” 宁朝阳接过来扫了一眼,微笑颔首:“做得不错。” 大盛对抚恤粮看得很重,所以名单一般来说是不会出错的,可这册子上核对有误的兵眷个数,只一个太平村就有两百余之多。 先前去闹事告状的那些兵眷有部分人就来自太平村,秦长舒审问过,他们没有撒谎,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远走上京想要讨个说法。 宁朝阳想了想,问程又雪:“定北侯看完ᴶˢᴳᴮᴮ可有说了什么?” 程又雪摇头:“下官只见了侯爷一回,之后就只他身边的军师来与我说话。” 戒心还挺重。 她哼笑,转头就命宋蕊去找华年,让华年提前去探一探那太平村。 此事症结多半在当地的里正身上,籍兵眷时钻空子让人矫名冒领,若能将犯事的人抓着,那凤翎阁最多也只算受人蒙骗。 “太平村?”路过的沈浮玉突然停下了步子。 宁朝阳抬眼:“你熟悉?” “这能不熟悉么,我跟我哥五岁之前都住那儿。”她白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难道没听我哥说过?” “没有。” 程又雪在旁边看得很迷茫:“沈大人的兄长是?” “禁内御医,沈晏明。”宁朝阳道。 沈浮玉哟了一声,当即凑过来:“您还记得他的大名呢?我还当你俩已经是前尘往事,各自不识了呢。” 宁朝阳皮笑肉不笑:“我也以为沈大人和他已经是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们……?”程又雪更迷茫了。 沈浮玉往她旁边一坐,勾着她道:“小姑娘刚来凤翎阁,不知道事儿吧?我和我哥还有这位宁大人,从七岁开始就是邻居了,打小一块儿玩大的。” “原本呢,这位宁大人是能当我嫂子的,可惜她害死了我们的亲舅舅,他们两人就再无可能啦。” 宁朝阳眼皮都懒得抬:“沈大人看起来很闲,既然很闲,不如就由你替华大人跑这一趟吧。” 说着,手里的印鉴一盖,就将调令塞到了她手里。 沈浮玉脸绿了:“那么远,我不想去。” “阁里的事,只有你能不能做,没有你想不想做。”宁朝阳和蔼地道,“不想做会被弹劾革职哦。” 顿了顿,跟着补充:“不能做也会被弹劾革职。”
第62章 她不能让他死 说来说去,就是想把她弹劾革职! 沈浮玉气得站了起来:“宁朝阳,你不讲理。” 说得像她自己就讲似的。 宁朝阳往椅背上一靠:“我劝你快些去,且好好查查莫要隐瞒遮掩,不然万一祸及家门,我可不会再救你。” 沈浮玉一愣:“此话何意?” 她不耐烦了,摆手就让宋蕊送她出去,连着行李一起给她塞上马车,径直送出城外。 事情有人办了,还没人跟她作对了,程又雪以为宁大人会舒坦不少。 但抬眼看去,宁大人别说笑一笑了,神色甚至比先前还更严肃些。 “又雪。”她问,“你离开将军府的时候,那个叫陆安的副将还在府里吗?” 程又雪摇头:“他早上就出去了,说是侯爷有差遣。” 宁朝阳闻言起身,顺手拿起块腰牌就大步往外走。 程又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了两步完全跟不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大人的衣角消失在凤翎阁大门外。 她的官帽还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官服也还堆在一旁。 程又雪疑惑地想,不是公事? 可若不是公事,宁大人又怎么会急成这样? · 镇北将军府。 两盏茶搁在桌上,一盏满的,另一盏却已经空了。 沈晏明捏着拳头看着对面这人,心情甚是复杂。 “侯爷是想秋后算账,怪我当时得罪?”他按捺不住开口问。 李景乾倚在檀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杯子里根根倒立的茶叶:“你当时得罪我什么了?” 沈晏明噎住。 他先前很看不起那个来路不明的江大夫,言语上也诸多鄙夷,没想到这人摇身一变,突然就成了凯旋归来的定北侯。 要细说哪里得罪,就等于是再把人得罪一遍。可要是不说,他实在拿不准这人想干什么,心里真是万般不安。 “时候不早了。”他道,“侯爷若是没别的事,在下还要回宫中请脉。” “不急。”李景乾道,“宫里也不缺你这一个御医。” 沈晏明皱眉,语气低沉下去:“侯爷这是何意?” 伸手取下他挂在药箱上的铭佩,李景乾拎起来看了看上头刻着的大名和御医院字样,漫不经心地问:“你的医术,真的够格入御医院了?” 这话嘲讽之意十足,沈晏明霍然起身:“要杀要剐都可以,但还请侯爷莫要侮辱在下的家传之术。” “哦?”手指一顿,李景乾抬眼,“也就是说,你是靠自己在御医院挂名的?” 外头的那些话都是误传,她没有拿这事儿讨他欢心,也没有帮他…… 沈晏明突然就坐回了位子上。 李景乾不解地看过去,就瞧见了他脸上盖也盖不住的心虚:“我年岁尚轻,想平白在御医院挂名自是不能。” “……” 僵硬地收回手指,李景乾嗤了一声:“那你急什么。” “在下好说也读完了百册医书,行医看诊数千人,如何就是不够格?”他犹自忿忿。 就这点东西,连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大夫都做到了。 眼眸半阖,李景乾失了兴趣,挥手就让司徒朔过来接着问,自己去旁侧坐着,一边听一边喂水池里的鱼。 这鱼是圣人刚赐的,也不认生,给点食就在他跟前挤成一团。 他漠然地瞥着,觉得有的人还不如鱼。鱼有吃的就会打着圈回来争,有的人一旦游走了,把水池抽干都未必能让她低头。 正想着,门口突然就传来一阵喧哗。 李景乾有些不耐,抬眼就看谁不想活了连他的府邸都敢闯。 一袭绛纱海棠裙摇曳迈上了走廊的台阶。 他微微一怔。 宁朝阳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动人,她一边走还一边与旁侧的江大寒暄:“大哥的病可大好了?最近在吃什么药?” 江大被她这话挤兑得有些无地自容,手上一松,她就走得更快,越过假山,穿过小院,径直就朝那头坐着的沈晏明而去。 下颔紧了紧,他松手,一把鱼食掉下去,砸得锦鲤四散一瞬,又重新回头扑食。 “宁大人?”司徒朔被她吓着了,“您这是?” “花贵妃病重,在下奉淮乐殿下之命,特来请沈御医回宫。”宁朝阳说着,将令牌往司徒朔面前一晃,然后顺势就往袖子里塞。
26/84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