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哂一声,李景乾软下眉眼,突然就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大人~” 宁朝阳背脊一僵。 她捏着酒坛转过脸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眼里陡然就带了火气:“你不死,真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举起酒坛就想砸他。 李景乾抬手稳稳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酒水晃荡,在坛子里当啷一声响。 “大人这么恨我,是不是心里还有我?”他问。 眼含嘲讽,宁朝阳道:“你做梦。” 有猫有狗有蛐蛐,都不会再有这个骗子。 失望地垂眼,李景乾嘴硬地道:“正好,反正我也已经放下了。” “若明日再遇见今日那样的险况,我不会再出手,你好自为之。” “多谢侯爷提醒。”她冷声道,“侯爷也请多小心,我这人手段阴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你的命一块儿赢了去。” “宁大人厉害。” “侯爷过奖。” 晚风吹拂,两人一同坐在屋脊上沉默。 宁朝阳克制地喝了最后一小口酒,然后就将坛子放在了脚边,转身回房。 李景乾一个人留在原处,慢慢地抿着残存的浓酒。 陆安四处找他,终于顺着酒气上了房顶。 “主子。”他小声道,“云副将和胡副将与军师吵起来了。”
第89章 部将只是部将 胡山和云晋远先前都是跟在萧大将军身边的,他们此次回京最大的目标,就是杀了宁朝阳为萧北望报仇。 原以为定北侯也是这么想的,但看过今日的比试之后,两人发现侯爷似乎有别的心思。 于是云晋远先闹了起来,嚷嚷着要带人回徐州,胡山也跟着起势,觉得侯爷并未将萧将军的死放在心上。 正吵得欢时,李景乾抬步跨进了门。 “侯爷。”众人气恼未消,却还是低头行礼。 “云叔麾下有多少人?”李景乾淡声问。 云晋远不解地看他一眼:“五百二十七人。” “那回徐州走水路更快。”他颔首,转头对陆安道,“去问京运师借一条最大的船,三日内抵岸载人。” “是。”陆安应下就要往外走。 “侯爷?”云晋远傻眼了,“您这要赶我走?” 李景乾抬眼:“不是云叔你自己想走?” “我……” “云大人不过只是一时情急。”胡山郁闷地道,“仇敌难除,您让他老人家怎么能安心。” 目光转向他,李景乾似笑非笑:“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云叔自己的想法?” 胡山噎了一下,而后道:“为人部将者重在一忠字,萧将军有恩于我,卑职忠于主帅,难道也是罪过?” “忠于主帅不是罪过,但不分主次地忠于旧主,便让本侯有些心寒了。”李景乾漫不经心地拂袖。 原本被这两人气势压住的司徒朔,此时终于想了起来:“胡副将,为了救你,我们将军千里跋涉,折损亲信十余不说,还孤身犯险,你不念此恩,倒还妄图以旧主恩情相挟?” “卑职绝无此意!”胡山也急了,“但萧将军他……” “萧将军于尔等有恩,与我却只算有过几面之缘。”李景乾打断他,语气渐冷,“当初收容尔等时,我可曾许诺过一定要替他报仇?” 云晋远和胡山皆是一僵,而后摇头:“没有。” 不但没有,当时侯爷甚至还说了要他们放下执念。 “可是您分明也好奇萧将军的死因,分明也说这上京里……” “那是本侯自己的念头。”他寒声打断胡山,“何时轮到尔等来胁迫?” 萧北望一事的确让他有兔死狐悲之感,他愿意尊敬这位为大盛收复过失地的英雄,也愿意承袭他的遗志继续东伐,但那不代表他得服从于这些人。 主帅就是主帅,部将只是部将。 “要是觉得本侯不符合尔等的期望,让萧将军这一支的将士们失望了,那尔等就回徐州,本侯替尔等开路。” “要是不想走,就去各领二十军棍,再行归队。” 压迫之意如山倾顶,胡山和云晋远一时都噤了声,双眼无措地看向彼此,接着就低垂了头。 李景乾拂袖就回了那处简陋的院子。 一天的比试本就让人疲惫,再遇见这些烦心事,他只觉得整个天灵盖都疼。 隔壁还亮着灯,灯火明明,从花窗里透出来在地上落成了斜的长块。 李景乾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就想起了江亦川。 江亦川不用带兵打仗,也不用攻心御下,他只要有宁朝阳的喜欢,就能被照顾得好好的,连药材都有人帮他种。 她不要他打胜仗,也不要他为谁报仇,她只要他心里有她。 眼帘半垂,他安静地站在外头,看着窗上漏下来的人影出神。 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李景乾警觉,闪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大人。”宋蕊站到了门前ᴶˢᴳᴮᴮ与她说话。 宁朝阳开了半扇门问:“府中如何了?” “一切都好,就是那位小郎君生了病,有些不爱吃药。” 李景乾背抵着门扇,就听她的声音带着低笑传来:“药就是不好吃,谁会爱吃呢。” “让许管家照顾好他,我明日就回去。” “是。” 人在这夏景园里,心却还在宁府上。 李景乾觉得烦躁极了,手指抠在门栓上,将漆木都抠得掉了屑。 于是最后一日的武试,宁朝阳发现自己的对手好像气性变大了。 鞭、棍、锤、抓、槊、套索,每一样兵器他使起来都带着杀气,吓得与他对战的两个统领当场退试不说,还将周世殷的手骨给打折了。 宁朝阳见势不妙,主动替了徐若水与他对垒。 后果就是她伤了他左腕,他伤了她右肩。 “各位大人,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啊!”刘公公哎哟连天地上来劝,左看右看,无所适从,“您二位这般,老奴该怎么同陛下交代!” 血顺着手腕往草地上滴,李景乾脸色却依旧冷淡:“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宁大人武功盖世,在下不是对手。” “哪里哪里,侯爷少比一日,筹木却只比在下少一块,该在下汗颜才是。”朝阳皮笑肉不笑。 六道题目,三道他拿了魁锣,三道得了评判满筹,简直是没把其余各位当人看。 梁安城和徐若水一开始还互相看不顺眼呢,到最后一场比过之后已经能蹲在一起聊天了。 “兄弟你几筹?” “二十六筹,你呢?” “我二十五。” 两人互道承让,然后就蹲在一起仰望那边的两位。 宁大人已经摘得了武试魁首,但她看起来不太高兴,敷衍地领了奖赏就走了。定北侯一共就比了十题,题题都是满筹,但他看起来也不高兴,与围上去的王公贵族们敷衍一番,便也拂袖离开。 “不对劲。”徐若水摸了摸下巴。 “你也发现了?”梁安城激动地道,“我早就说了,宁大人和侯爷他——” “侯爷他,好像走错路了。”徐若水接着就道,“回将军府不是走北门更近些?” 梁安城:“……” 重点压根不是这个好吗! 宁朝阳肩上带伤,隐隐渗了血,她坐上马车想了一会儿,还是让车夫先去找个医馆,免得回去叫人担心。 然而刚在医馆隔间里坐下,她抬眸就见李景乾也跟着落了座。 “侯爷?”她戒备起来。 对面这人没好气地道:“上京最有名的医馆便是这悬壶堂,难不成只许你来医伤,不许我来包扎?”
第90章 耳不聪目不明 五层楼高的大医馆,人多又杂,她若非说这人是跟她一起来的,就未免有些自负了。 宁朝阳按捺下脾气,拉住路过的药童询问:“可还有别的空余隔间?” 药童忙得满头是汗,将伤药往桌上一放便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间,二位且先稍等。” 上药的地方,又不是过夜的客栈,朝阳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 可是,对面这人的手一直在淌血,血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桌面上,看着有些瘆人。 她不由地皱眉:“侯爷自己就会医术,何必这般耽误着。” “宁大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他冷笑,“医者难自医。” 再难自医,止血总会吧? 宁朝阳左手拿起桌上的白布就朝他扔了过去。 一卷白布砸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粗暴和不耐烦。 但莫名其妙的,李景乾的脸色竟还好了两分。 他慢吞吞地用右手拿起白布,张嘴咬开上头的结,然后咬住白布的一头,吃力地往左手手腕上裹。 本该是很简单的事,但他居然能裹得七零八落,白布绕了两圈,伤口还露在外头。 宁朝阳额角直跳。 她伸出左手去,替他拿住了嘴里的白布:“松口。” 他依言松开,瞥她一眼,淡声道:“大人今日那铁抓再近一寸,我这手便要废了。” “侯爷也不是什么会吃亏的人。”她恼恨地动了动自己的右肩。 “那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我总不好给大人放水。” “在下也是一样。” 所以又有什么好记恨的? 重重地吐了口气,李景乾看着她缠绕白布的动作,闷声问:“你回去也要这般照顾那个小郎君?” 手指一僵,宁朝阳抬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侯爷这是在吃醋?” “没有。”他垂眼,“只是我这人一向小气,自己有过的东西,就不想再让别人有。” 占有欲不是爱意,是凡人自私的本性。 宁朝阳哼笑:“那侯爷注定要失望了,他现在是我的人,我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 “……” 李景乾沉默,眉眼耷拉下来,就着她的手将白布打了个结。 “宁大人。”他突然软了声线。 捏着布结的手一紧,宁朝阳眼神带刀:“在下奉劝侯爷一句,不要再用这个声音来与在下说话。” “这个声音也是我的声音,为何不能用?”他重新抬眼,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湿润,“还是说你觉得我的声音比那小郎君的好听,心猿意马了?” “侯爷自重。” 他轻笑,眼尾上却满是委屈:“沈晏明也好,齐若白也好,你对他们都没舍得下重手,怎么就偏偏舍得我呢。” 废话,沈晏明和齐若白可没他这么高的武艺。 她漠然地收回视线:“伤口包好了,侯爷请吧。” 李景乾目光落在了她肩上。 “我可以再等等医童。”她抬手拒绝。 “这里的人都很忙,你也看见了。”他道,“不若我帮你上药包好,你还能早些回去陪你的小郎君。” “用不着。”她道,“再过半柱香就该有人来了。” “哦。”李景乾应了一声。 一炷香过去了。 宁朝阳微怒起身,想去看外头到底是有多忙,结果面前这人一抬手就拦住了她。 “我们行医之人,时常被病患苛责。”他垂着眼开口,嘴角带了一丝苦笑,“有时当真是忙不过来,却还要被催促,催得急了犯了错,指不定还要挨顿打。” “医者有仁心,希望大人也有仁心。” 宁朝阳听得很愧疚,一时都开始反省自己态度是不是不太好。 但下一瞬,她肩上的衣裳就被他揭开了。 血肉粘连,这动静疼得她嘶了一声:“侯爷伤人不够,还要折磨一番才罢休?” 李景乾抿唇:“劳大人自己想想,这一下是我要伤你,还是你自寻死路。” 那一场要以铁抓抢绣球,以她的反应是能避开他这一下的,但为了早些抢到绣球,她愣是拼着受伤,也要将绣球塞去徐若水怀里。 “我昨日就说过了,要你好自为之。”他微微眯眼,“但大人冥顽不灵,竟还妄图以情意拿捏在下。” “大人这般冷血无情,难不成本侯还心有妄念?” 宁朝阳不以为然。 不管他有没有妄念,那一下她总归是不会丢命的,既不会丢命又能让徐若水拿到绣球,她觉得不亏。 再者说—— 她侧眸看向自己的右肩。 这人嘴里放着狠话,手上的动作倒是放轻了,一如当初替她揭衣疗伤时,细致轻柔,极尽耐心。 朝阳眼含嘲讽:“其实我挨打习惯了,没那么怕疼,当初叫唤得厉害,不过是想惹江大夫几分在意。眼下时过境迁,侯爷倒是不必还这般怜惜,正常上药即可。” 他手上动作停顿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依旧把她当纸糊的一般,半晌也没揭下来多少。 宁朝阳不耐:“侯爷?” “听见了。”他道。 “那您这是?”她挑眉。 “年纪大了,耳不聪目不明,动作是要慢些。”他扯着嘴角道,“比不得十六岁的年轻人,还望大人见谅。” “……” 区区三四岁,也值得他时刻挂嘴上? 宁朝阳觉得好笑:“在侯爷眼里,自己与那小郎君的区别,当真只是年岁而已?” 李景乾没有答。 他给她上好药,仔细包扎之后,便将她的衣襟拢上。 “文试你还要去?”他问。 宁朝阳定定地看着他:“那取决于侯爷你。” 两人现下高居一二名,若他不再继续去文试,她也可以放手,毕竟徐若水对文试更有把握。 “听闻圣人将内阁一众学士都捉去出题了。”李景乾道,“其中有一个人潜心修书撰史,已是两年不曾出世。” 宁朝阳知道他说的是谁。 内阁大学士沈裕安。 她抬眼:“侯爷想做什么?” “宁大人别紧张。”他笑,“先好好回去陪你的小郎君吧。” 真以为提这个人她就会害怕? 宁朝阳冷笑,起身拂袖道:“这便回去陪,也祝侯爷早日觅得良缘,莫再拘泥于过去。”
第91章 并非不可替代 说得像谁觅不到良缘似的。 李景乾冷着脸想,京中想给他说亲之人何止百数,光中宫里的美人画像就堆了山高。 有比她好看的,也有比她温柔的。 他只是没那么喜欢。 皇后屡次说亲失败之后都纳闷了:“你到底心属ᴶˢᴳᴮᴮ何人?问了又不说,你只要说出来,有圣人做主,还能有娶不到的姑娘?” 还真有。 那人是料到自己心高气傲,断不会给人做侧室,所以才立个死人为正室,别人都不防,就只为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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