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的人没有暴露身份,只简洁明了地下达命令,但就这么十几道命令,那人就已经在凤翎阁和青云台都安插了人手、掌握了李景乾的行踪、导致了胡山的叛国冤案、甚至还趁宫中肃清荣王势力时,安插了苍铁敬的人统领宫禁。 这不就是那双无形的手,一直逼着青云台和凤翎阁对峙,自己在坐收渔翁之利吗。 荣王夺位失败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他最近给苍铁敬的命令是鼓动定北侯东征。 只要定北侯在上京,他就无法发动兵变。 心里一跳,宁朝阳抓住了旁边这人的手。 江亦川下意识地回握她,而后才问:“怎么了?” “大盛兵力,在你手里的有几成?”她问。 这是机密之事,哪有她这么直接问的,哪个傻子会大大咧咧地答啊?江亦川直摇头。 而后他答:“三成。” 除了镇远军,东边还有报国军,北边和南边也有大量囤兵。 “在上京附近的呢?” “镇远军精锐离上京最近,但人数少,也分散,再往远些的地方有戚定山的五万囤兵、封运和刘长秋麾下也各有五万,呈三角之势守卫上京。” 苍铁敬背后的人敢有这么大的底气,那这三方的囤兵里一定至少有一方是归属于他的。 可这么说来,上回荣王谋反,定北侯勤王时,外头的兵力怎么不见动? 宁朝阳仔细想了想,突然抿唇:“上回我说想去皇子所,你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江亦川道:“我说我已经派人守着了,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出。” 原来如此。 不是不想动,有可能是压根动不了。 那人将自己藏在最不会被人怀疑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不自由的地方,一旦失了逃走的先机,他的所有计划都会变得十分被动。 神色和缓下来,她将所有信函折好放回去,只留了一封在手里,抬眼问他:“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吧?” 江亦川道:“苍铁敬有收集东西的癖好,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喜欢堆得整整齐齐地放着,但鲜少会去翻旧信,别说留一封,你全留了他也不一定会察觉。” “风险太大,还是不着痕迹最好。”她把其余的信都塞回他的袖袋里,“情况紧急,我就不留你了。” 江亦川眼眸一黯:“用完就扔?”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她干笑,“是正事要紧。” 轻哼一声,他不情不愿地踩上窗沿。 宁朝阳打开了旁边的门,神色复杂地道:“为什么不走这里?” 僵硬地收回腿,他大步走向门口,“走哪儿不是走。” “卿卿。” “嗯?” 他侧头,门边这人刚好踮脚吻上来。柔软的触感在唇瓣上稍纵即逝,他喉结微动,垂眼往下看,就看见她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万事小心。” 就这点亲近,他难道就会开心了? 他会。 江亦川愉悦地勾唇,趁夜而出,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宁朝阳关门落座,没有休息,径直翻开百官名册仔细阅看。 第二日一大早,东宫就传了信来宁府。 宁朝阳刚准备策马出门,结果宫里又来了一道令,陛下急召,不得拖延。 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先进了一趟宫。 圣人高坐龙位,依旧还在咳嗽,自高高的龙位往下看她,眼神晦暗不明:“宁老大人在雷州染了病,向孤求恩典要还京,宁爱卿怎么看?” 宁肃远自从去了雷州就每月一折地求恩,往常她是都让人拦下了的,今日居然送到圣人手里了? 心里不悦,她面上却还是恭敬地道:“家父年老体衰,的确不适应雷州那苦寒之地,不过天下之理,先君臣,后父子,臣还是听凭陛下的安排。” 这种小事,圣人一贯是自己做主,今日不知怎么居然要特意召她来问。问一遍也就罢了,听了她的回答,他居然又问:“那孤若是不想许呢?” 不对劲。 宁朝阳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圣人总归是推崇孝道的,明知道她和宁肃远不太合却还刻意这么问,那一定不是想看她大义灭亲。 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她眼里涌出泪来,磕头便道:“圣意如此臣不敢辩,但老父已然年迈,还请陛下开恩,准许微臣前去探望。” “哦?”圣人很意外,“你先前一意分府别居,孤以为你不待见你那老父亲呢。” “陛下明鉴,臣分府别居也只是不想打扰他老人家养病。”宁朝阳一脸正经地道,“臣之孝心,日月可明。” 圣人点了点头,语气却更沉起来:“爱卿倒是比孤那皇女更懂事些。” 淮乐殿下? 宁朝阳不解:“殿下孝心纯厚,先前之事陛下也都看在眼里,又何出此言呢?” 圣人冷笑:“孤有性命之危时,她倒是知道来救。但孤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她却是想气死孤。” 说着,手一扬,几本奏折就扔在了宁朝阳身边。 朝阳拿起来翻看,越看心里越沉。 淮乐殿下私放死囚之事被揭发,台谏官直指殿下贪功骄傲,忤逆犯上。
第158章 试着求求我 更有甚者,说圣人还在位,淮乐殿下就贪争贤名,未免急功近利,难成朝野表率。 这字字句句都是在往圣人的心口里扎刀。 无怪圣人要提起孝道。 宁朝阳收拢这些折子,刚打算说话,圣人就道:“你是在淮乐手底下长起来的人,自是要帮着她说话的。但是宁爱卿,孤希望你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代掌首辅了。” “这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景乾之所以能一直捏着兵权,便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效忠的是谁。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亲侄儿,在他眼里都没有孤的安危重要,这就是一个忠臣。” “宁爱卿要多想多学才是。” 一番话将她的开脱之词全堵了回去,宁朝阳沉默良久之后明白了。 陛下要她这个代掌首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淮乐殿下。 只有断了她的退路,她才能一心一意地效忠于龙位上的人。 没有挣扎的余地,她只能叩头领命。 离宫之后,宁朝阳先回了府,待外头没什么眼睛了,她才换了一身素衣,偷偷奔向东宫。 淮乐殿下还在里头等她,一见她穿素衣来,便明白了一大半。 她沉着脸色让她进门,而后便端着手道:“此一事本宫没有做错。” “殿下自然没错,错的是告密之人。”朝阳叹息,“原本该是天衣无缝的。” 淮乐殿下看着她,认真地道:“密信的对照,我只告诉过你、华年、秦长舒。” “殿下这用《道德经》对照的习惯,是从何而来?”她没有急着辩解。 淮乐一愣,想了想道:“我幼时念书,读的第一本经书就是道德经,字多且常看,能记住哪页有什么字,写起来容易些。” “是了。”宁朝阳点头,“所有皇子皇女在宫中念书,学的第一本经书都是它,也就是说除了殿下您,别的皇子也可能有这个习惯。” 这倒是没有想过。 淮乐皱眉:“荣王已经被幽闭,雍王又不理事,剩下的皇子皇女都还年幼不成气候,谁会去破我的密信?” 朝阳指尖沾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 “他?”淮乐沉吟,目光游移,显然是不太信。 这时候宁朝阳就很庆幸有江亦川的帮忙了,她拿出那封苍铁敬府上的密信放在殿下跟前,什么也不用解释,就安静地等着。 淮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竟真有这样的事?” 她仔细看了看那字迹,又皱眉:“这字倒是没见过。” “简单,殿下大可以关怀幼弟幼妹的名义进宫,让皇子所里的人都誊抄一遍孝经,再一一来比对即可。” 淮乐点头,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你方才进宫,父皇怎么说?” 朝阳坦诚地道:“陛下想借微臣的手处置殿下。” 淮乐抿紧了唇:“青云台失了倚仗,ᴶˢᴳᴮᴮ眼看就能归我所有,凤翎阁也正在风口浪尖上。这个节骨眼本宫说什么都不能获罪。” 一旦获罪,人心如流水,很多事都会立刻变得难办。 宁朝阳头皮微微一紧。 她知道殿下这是希望她顶住的意思,但圣人话都说那个份上了,她还敢顶着雷霆给淮乐开脱,那岂不是摆明了不忠于帝王,只忠于殿下? “此事往小了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试探地道,“呈一封折子给圣人宽宽心也就过去了?” “他们只是叫嚷得厉害,却没真抓着本宫什么实证,你大可以将本宫摘出去,先让牢狱里的人顶罪。” “殿下。”宁朝阳皱眉,“此举授人以柄,一旦有误,就不是上折就能宽宥得了的了。” “本宫一旦上折,便是彻底认罪,台鉴那些人不会放过本宫。”淮乐看着她道,“朝阳,你一向聪明,最能明白本宫是什么处境,怎么一拿了那首辅的印鉴,就开始畏惧起来了?” 宁朝阳沉默。 “殿下。”门外有人来传话,“各位大人已经在暖阁里等着了。” 淮乐抿唇,起身对朝阳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 “是。” 目送她出去,宁朝阳在原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慢慢往外走。 哪怕已经坐上了东宫之位,淮乐殿下也依旧是最勤奋刻苦的人,看她眼下的青紫就知道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掌东宫印不过才半月,实绩就已经斐然。 有这样的主子是她的幸运。 但不幸的是,自己以往的黑锅背得多了,殿下也就习惯了遇事就让她出头了。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她在凤翎阁,只要殿下力保,她就能留住性命。可眼下她已经是尚书省的人,再被降罪丢命,殿下丝毫保不了她不说,最明智的反应还是立刻与她割席。 一面是帝王的考验,一面是殿下的逼迫,她现在就像一团肉馅,被夹在当中,缝隙越压越小。 听圣人的意思,宁肃远还即将回京。 真是屋漏偏逢大暴雨。 饶是平时再喜怒不形于色,朝阳此时的脸上也还是挂了愁绪,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东院,在门口就蹲下不想动了。 许管家习惯了她这情绪,只吩咐下人们不要靠近,让她自己静一静。 但她蹲了没一会儿,就有人就将她整个儿抱起来,端进了暖和的屋子里。 朝阳的气性蹭地就冒上来了,咬牙道:“你勒着我了!” “嗯。”江亦川将她放在软榻上,把软和的被褥拉过来给她盖上。 宁朝阳气恼地踢开:“我不冷。” 他看她一眼,又端了杯热茶过来。 “不喝!”她恼了,抬眼看他,“你能不能别来烦我?” 江亦川终于皱了眉,伸手就将她按在了软榻上,冷声道:“嫌我烦?” “……”她别扭了许久,泄气地闷声道,“不是,我自己心里烦。” “心里烦就吼我?” “对不起。”她抿唇,“可我就是很烦,你放我自己待着不就好了。” 江亦川沉默,低头打量她许久,而后道:“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强迫自己做。” 宁朝阳一愣。 眼前这人眼神柔和,宽大的手掌覆上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宁大人的确是无所不能,但也没必要一直无所不能。” “实在为难的话,你试着求求我吧。”
第159章 帮你 屋外雪色簌落,屋内的炭盆暖光盈盈。 宁朝阳感觉身上逐渐暖和了些,心里也就跟着舒畅了两分。 她看着面前这人,语气软了下来:“你都不知道我在为难什么。” “我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没有答,只将热茶重新放回她嘴边,“喝。” 她听话地张嘴,喝完一整杯之后,冻僵的手指也终于有了知觉。 江亦川这才道:“与你有关的事,我总是不会错过的。” 想起圣人身边的刘公公,她眼里了然,可接着又皱眉:“不对,刘德胜贪财,收了钱是会给你传消息,但东宫那边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淮乐殿下戒心极重,能近她身的要么是签了死契的奴仆,要么是多年信任的家臣,绝不会出什么墙头草耳报神。 江亦川转眼岔开了话头:“灶上有鸡汤和参汤,大人想喝哪一种?” “鸡汤吧。” 他颔首,端来鸡汤放在她跟前。 朝阳往汤盅里看了一眼,有些意外:“难得你没有主动放当归。” 提起这茬,江亦川和善地笑了笑:“毕竟有人靠着不放当归就能得大人的欢心,我多少也是要学一学的。” 头皮一紧,她老实地低头喝汤。 热流涌遍全身的时候,宁朝阳才发现自己刚才在门口是冷着了。 抿抿唇,她道:“我努力控制控制,往后绝不再对你发脾气。” 江亦川正打算更衣,闻言就回头瞥了她一眼:“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想听她求他。 嘴角抽了抽,宁朝阳干咳了两声:“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能处理好还烦成这样?” “烦肯定是要烦的嘛。” 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她都得失去很多东西,面对这种事,谁能不烦? 宁朝阳又叹了口气。 江亦川不悦,伸手将人抱起来放在床上:“右手伸出来。” 她纳闷地伸出右手。 “左手也伸出来。” 她照做。 “很好,两只手合在一起,朝我这个方向动一动。” “然后跟我念——” 朝阳呆呆地看着他的唇形,一字一句地学:“你帮帮我吧。” 话说出来,她的耳根腾地一下就红了,细眉皱起来,飞快地就打乱手上的动作:“我不需要人帮!” 江亦川托腮看着她这着急掩饰的反应,好笑地问:“大人这是在害羞?” “我怎么可能会害羞!我只是觉得说这话很可耻,我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做什么要求你帮我,我……” 话说到一半,这人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 眼睫微颤,宁朝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要我帮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是你可以做的一个选择。”他目光平静而正经,“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靠你自己,现在是两个人在一起,你就可以选择靠自己,亦或是让我帮忙。” “前者很厉害,后者就未必不厉害。” “能被人不计得失地爱着也是大人自己的本事。” “大人有手、有脚、有脑子。”他把手放在了她的手心上,“但别忘了,也还有我。” 手上一沉,心里也跟着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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