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家道中落,做了小倌,我也劝了你,就将他早早赎出来圆了你的痴梦,这一遭也就罢了,我是不是也劝过?!” “你不听,你没哪一回听了我的!” “你费尽所有心思保他,将他留在身边,然后呢?十多年了,他柳尚卿可被你捂热了?” 华年虚弱地抿唇:“还是,热过的。” “见鬼的热过!”秦长舒骂道,“他那心比他捅你的这刀都还要凉!” 艰难地喘气,华年眼眸将合不合:“不怪他,后来的时候我……我从未善待过他。” 秦长舒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的交情,她是看着华年如何在这段感情里挣扎的,她知道她所有的不甘怨恨和爱意,也知道她宁死也想把柳岸囚在自己身边的执拗。 但自己现在是凤翎阁的首位,朝中局势风云变幻,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为手帕交难过。 抹了把眼睛,秦长舒问:“殿下的密函你看了吗?” 华年艰难地摇头。 又骂她两句,秦长舒起身道:“我先去抓人,你给我好好养身子。” 偷公主的密函,那自然不会是奔着出城去的,秦长舒以最快的速度调兵巡逻皇城和各处的高门大宅。 然而还是晚了,那封密函连带柳岸一起,都不知所踪。 秦长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禀明殿下,希望那密函里写的是不重要的东西。 但淮ᴶˢᴳᴮᴮ乐沉声道:“是东宫募集属官之事。” 监国事务繁杂,淮乐需要很多的帮手,她求贤若渴,不惜替在死牢里的人洗脱罪名,就只因那人是个贤士。 这原本也能算一段佳话,但不巧的是,那贤士进死牢是因为藐视帝王,淮乐身为公主,此举往小了说是不孝,往大了说就是谋逆。 秦长舒吓得差点没站稳。 “莫慌。”淮乐道,“信函是用密文写的,他们偷去也未必解得开。” 凤翎阁的密文多是用道德经做对照,除了宁朝阳华年和秦长舒,就连程又雪都不知道。 秦长舒点头,但还是觉得很不安,替华年请罪之后又慌忙去接着找人。 宁朝阳与江亦川去了城东一片很宽的草地上放风筝,因着江亦川这身装束怕遇见熟人,故而宁朝阳花大价钱清了场,还特意派人在四周守着,不让旁人靠近。 冬日风大,风筝很轻巧地就飞上了天,江亦川嘴上说着“就这玩意儿”,眼里却是晶晶亮亮的。 朝阳莞尔,坐在火炉旁含笑看着他扯着线跑出去老远。 然后就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那人很瘦弱,被一撞就摔在了草地上,江亦川见状要去扶,可一看清他的脸,那人吓得原地跃起就跑。 “站住!”察觉到不对,江亦川抬步就追了上去。 风筝因着他的疾跑而迅速升高,宁朝阳见状,扔下手揣也跑了上去,两人一头一堵,将那人逼停。 “别过来!”柳岸身子直颤。 “是你。”宁朝阳很纳闷,“你不是华年府上的人吗,跑什么?” 柳岸心虚地晃了晃眼珠。 就趁他走神的这一瞬间,后头的江亦川飞快扔出风筝轴,细细的麻线趁力缠在他的脖子上,前头的宁朝阳同时纵身,腿一抬就将人侧踢倒地,而后就踩住了他的手腕。 “身上血都还没干。”她眯眼打量,“说吧,刚杀了谁在逃窜?” 柳岸想挣扎,刚一起身,后头的江亦川就过来就着风筝线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一边捆一边恼道:“都躲这么远了,怎么还是没能躲开这些麻烦事。” “不急不急。”朝阳安抚他,“让人把他送回去凤翎阁让华年亲审即可。” “华年……” 听见柳岸嘴里喃喃了一声,宁朝阳没反应过来,挑眉:“怎么,怕见华年啊?” “我是说。”他稳住自己颤抖的身子,跪在草地上咬牙道,“我杀的人,是华年。”
第153章 从前从前 宁朝阳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她将人衣襟抓住揪起来,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拳。 柳岸被打得侧过头去,嘴角磕在牙齿上渗出血丝,他皱了皱眉,眼里却没有丝毫悔意。 江亦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先前就是他与我说了大人与沈御医情投意合之事。” 原来是他? 宁朝阳更气,一把将人拽起来就往外拖。这人毕竟是个男子,又重又沉还挣扎不休,她拖起来很是吃力。 江亦川轻声道:“我来。” 柳岸一落在地上就继续挣扎,妄图逃跑,但下一瞬,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小郎君就一脚踢在了他的腿骨上。 千钧般的力道从骨头传遍周身,柳岸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骨头裂开缝隙的声音。他痛呼倒地,面前这人低下身来,不管他如何挣扎,一把就将他扛去了肩上。 “走。” 宁朝阳跟上他,将人带上马车,又寻了新的麻绳来把人腿脚捆上,嘴也塞紧。 “去华府。”朝阳吩咐车夫。 这里离华年府上不远,两炷香的功夫就能到,但不巧的是,马车刚走一半就被巡防给拦下了。 “城中出了盗贼,奉上头的命令,过往马车都要搜查。” 车夫皱眉掏出了宁府的腰牌,那巡卫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都得查,还请大人体谅我等的难处。” 宁朝阳看了旁边的柳岸一眼,这人刚才还满脸不服,眼下突然又害怕起来,头连连摇晃,身子也努力往软垫后头缩。 微微眯眼,她掀帘出去。 外头的巡卫一看她就拱手:“宁大人。” “哪个上头的命令,因何而下的令?”她问。 巡卫答:“旁边有官邸出了盗贼,所以……” “荒唐!”她沉了脸色,“为官邸捉贼什么时候能调动你们巡防了,上京衙门的衙役是吃干饭的不成?” 巡卫一惊,连忙半跪下去:“大人息怒,是……是兵部尚书苍大人家的事儿。” 兵部权势大,他们也没办法。 宁朝阳摆手:“撤了,苍大人若是不满,就让他来找我说。” “是。” 巡卫嘴上应着,却也只将她这一辆马车放了过去,后头再有马车,也还是一一查验。 宁朝阳掀帘往后看着,若有所思。 马车到了华府,见外头没什么哭喊,她就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三步并两步进门,里头的管事径直将他们引到了主院。 华年一看见她就直想躲:“长舒……长舒已经来骂过我了。” 房门关上,宁朝阳没好气地道:“伤成这样了就闭嘴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华年眨了眨眼。 “柳岸是不是官宦人家出身?” “……”她脸色淡下来,点了点头。 柳岸的出身很高,正二品权贵家的独子,且是六代单传,故而从小就受尽宠爱,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华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是在多年前的官场盛会上。 她是最末次的小官家的女儿,难免被同席的几个出身高的孩子挤兑欺负,那些人说她裙子脏了,要她去旁边的鱼池里打水来洗一洗。 小华年自是不肯的,结果就是被众人一起推了下去。 衣裳湿透,发饰也掉进了鱼池,小华年沉默地站在水里,看着那群孩子哈哈大笑。 那些人把岸边围满了,她上不去。 她转身,打算从另一侧的假山爬出去,结果手刚搭在黑色的假山石上,她就看见了一双精致无比的雪缎镶宝靴。 靴子的主人着一身绣银宝袍,戴一条价值连城的红翡抹额,粉雕玉琢的小脸低下来,贵气又倨傲。 小华年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敢沾染这样的贵人。 但柳岸看着她开口了。 他说:“你长得真是好看。” 小华年愕然抬头。 长到十二岁,她头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夸赞,一时间都以为他是在反讽,毕竟她当时发髻凌乱衣裳湿透,整个人都狼狈极了。 但柳岸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后,竟就朝她伸出了手:“上来,跟我走。” 当真没有嫌弃她的意思。 小华年怔怔地朝他伸手,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时,觉得整个夏暑最灿烂的光都落在了两人的指尖。 柳岸带她去换了衣裳,虽是男装,却是崭新的好料子。 小华年有些受宠若惊,柳岸却不甚在意地摆手:“我这是去年就制好的衣裳,我没来得及穿就穿不下了,不值什么钱,你不必在意。” 上等的雪缎,她从来没穿过,他却说不值什么钱。 意识到两人的家世天差地别,小华年道了谢就匆匆地走了。 可是接下来,柳岸竟主动邀她去柳府做客。 府里的人开始猜测柳家公子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但小华年不敢这么想。 高高在上的月亮,怎么会看得上泥里长的小草呢。 她只想着要报答他的恩情,便回回都去,与他一起玩耍、一起上私塾。有了柳岸这棵大树,其余人再也没敢欺负她。 倒也有人笑她,说她像柳岸的奴从,随时随地都跟在他身后,任劳任怨任差遣。 小华年是不甚在意的,但柳岸听见这话,气得当即就带人上门将那嘴碎的人打了一顿。 他拉着她站在那人面前,恶狠狠地道:“看清楚,华年是我的朋友,不是奴从!” 一字一句,像珠玉一般砸在她心口。 小华年被他半抱在怀里,眼睫直颤。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是没法抵挡这种情愫的,再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心开始猛跳,脸也开始泛红。 她开始给柳岸绣衣裳,开始心甘情愿地替他做功课,也满怀喜悦地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走遍上京各处。 柳岸待她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与她分享,有心事也会与她说,甚至为了与她同窗,哭闹着让自己的父亲将她也一起送进了恭王府的私塾。 十六岁成年,柳岸喝多了酒,拉着她一起尝了禁果。 华年不觉得后悔,哪怕后头回家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满身都是青紫,她也不觉得后悔。 反正柳岸一定会娶她的。
第154章 想与我一刀两断? 然而,酒醒之后的柳岸再次与她一起坐在私塾里,问的却是:“我昨晚怎么回去的?” 华年一愣,心略略下沉:“你不记得了?” “从离开酒家起就不记得了。”他满眼茫然,困惑地嘟囔。 放在桌下的手捏紧,华年垂了眼眸。 那么明亮的月亮,原来就只她一个人记得。 有些可惜。 那她该不该提醒他呢?ᴶˢᴳᴮᴮ 犹豫间私塾已经放课,柳岸被人众星捧月地围在前头,华年一个人安静地跟在后头。 同行的公子哥突然说了一句:“我们都定亲了,柳大公子怎么还没动静?” 柳岸啧了一声:“我也纳闷呢,你这样的尊容都有人上门说亲,我那门庭怎么那般安静?” “这还不明白么?”有人朝他后头努嘴,“现在整个上京都以为你想娶她,旁人自然不会来自讨没趣。” 说着,嘻嘻哈哈地起哄:“不如二位就定下这亲事吧,反正也总跟并蒂莲似的长在一起。” 华年心里一跳。 她抬头朝他看去,想看他会怎么回答,却见柳岸深深地皱起了眉。 “跟她定亲?”他抬起下巴,满脸不可思议,“我家是二品正员,她爹不过是七品的末流。” 当玩伴可以,定亲是从何说起? 如遭雷劈,华年定在了原地。 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又掉进了从前的那个鱼池里,水湿透她的衣裳,半分尊严也没给她留下。 而这一次,推她下去的是当初救她上去的人。 许是她脸色实在太难看,柳岸拨开人群走回她面前,倒吸一口凉气问:“你还真起了这种歹心啊?” “没有。”她答,“我就是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站住。”他倏地不悦起来,抬袖拦住她的去路,凌人的气势喷薄而出,“你是在给我脸色看吗?” 半个步子僵在原地,华年颤了颤。 她恍然想起,以自己的家境能读上恭王府的私塾、能结交那么多权贵、能穿上一套又一套的雪锦长裙,都是托他的福。 只要柳岸一句话,她现在就会被赶出学堂,再也进不来。 华年沉默。 她垂眼跟在他身后,依旧替他抄功课,替他逛瓦舍打掩护,替他跑腿买各种物件。 只是,像被人戳破了什么窗户纸一般,柳岸分外恼怒,为了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他刻意与私塾里其他的官家姑娘走近,还故意让她站在旁边放风。 说不难受是假的,一开始华年难受得手都发抖。 但后来她就习惯了,看着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能从容地替他打掩护,也能面不改色地为他的各路心上人挑选礼物。 柳岸的脾气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嫌她买的礼物不好,又非只要她去给人买。看她不顺眼,却又硬要留她跟在身边。 十七岁那年,柳岸与一家贵门定了亲事。 他似笑非笑地着看着她道:“这次的礼物也得麻烦你了,那位姑娘眼界高,贵重的不见得稀罕,你绣工好,就给她绣一套满绣的飞凤服吧。” 华年垂着眼皮答:“好。” 柳岸怔了怔,不知为何脸色反而难看起来:“我说是满绣的飞凤服,不能假他人之手。” 飞凤服难绣,就算是上京最熟练的绣娘,也要绣上三个月。 华年却还是点头:“我知道,我会绣好让人送来。” 柳岸起身走到她跟前,抿紧了唇道:“你先前答应过,不会对我起歹心。” “这不是歹心。” “不是歹心你吃饱了撑的答应这个?!” 华年与他行礼:“我已经考上了凤翎阁。” “我听说了。”他没好气地道,“不用刻意再来与我炫耀一遍吧。” “我是想说。”华年终于抬眼看他,“飞凤服绣好之后,我就不再过来了。” 该还的恩情还完了,她也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柳岸嘴角慢慢抿起,接着就冷笑:“想与我一刀两断?” “华淑年,你休想。” 华年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泛光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里头已经是一片死水。她平静地看着他,压根没有将他这色厉内荏的威胁放在眼里。 彼时的凤翎阁刚刚建立,淮乐殿下没多少人可用,便一眼就看中了她,先将她外派去了苏州,两年之后就调回上京,官拜四品。 华年如约绣好了飞凤服送去柳府,却没再与柳岸相见,两年之后回京,柳岸已经成亲了。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只当她是遇人不淑。 但是,柳岸这个人从小被娇惯坏了,他的东西,哪怕他不要了,他也不愿给别人。 所以后来华年第一次定亲就被他动用权势搅黄了,第二次定亲,他不但搅黄亲事,还威胁到了她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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