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一过,他们也没有要追击的意思,而是一拥而上先将人质给救了回来。 司徒朔踉跄两步站稳,反手就是一根信号烟放上了天。 紫色的焰火在夜空里绽开,散居上京各处的镇远军百夫长们纷纷提枪出门,聚拢宣武门。 程又雪坐在叶渐青的车辕上看着前头涌动的人头,不由地纳闷:“上京里不是不允武将携兵器聚集吗?” 叶渐青拢着袖子答:“是不允,但宣武门是为纪念大盛百位殉国名将而修,任何武将在此门附近受辱,都有权死究始作俑者,只要不伤及无辜,任何手段都可以。” 程又雪想起来了:“文臣都向来不爱走这条道,谁会那么想不通在此处欺辱武将?” 那几个跑得飞快的死士也没想通啊,他们只是随手抓了一个在外头站着、手里还捧着书卷的、看起来压根不懂武艺的老夫子,怎么就突然被一群武将围追堵截了。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来得又快堵得又死,仿佛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 逃无可逃,几人很快就被押到了上京衙门,一番审讯之后,交代出了给钱的上线。 第二日早朝,苍铁敬刚下车往宫里走,就感觉前头的宁朝阳频频回头在看他。 那目光带着敌意和愤慨,一边看还一边捏紧了手里的折子。 很显然,她是打算去参他一本的。 经历过大风大浪,苍铁敬很是镇定,面不改色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跨进了朝堂。 早朝一开始,宁朝阳就有想出列的意思。 苍铁敬抢在她前头站了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有罪。” 圣人龙体还没大好,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爱卿何出此言。” 前头的宁朝阳也皱眉回头。 苍铁敬拱手上前,严声道:“臣身为兵部尚书,掌天下兵事,却眼看着镇远军数百人在上京里违例而束手无策,是臣无能,特泣书一封,向陛下乞骨还乡。” “镇远军违例?”圣人不解,转头看向李景乾。 李景乾脸上的表情比圣人还茫然,出列问:“苍尚书此话何来?” “侯爷不必再掩饰。”苍铁敬咬牙道,“昨夜镇远军百余人违例持兵在坊间各处流窜,殃及摊贩二十四家,官邸民宅共十六处。” 李景乾皱眉,眼神困惑而有疑,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圣人不由地看向苍铁敬:“可有问过他们缘由?” 苍铁敬垂眼:“臣老了,请不动镇远军的各位将领,连话也问不得。” “不会吧?”黄厚成拍拍脑袋站了出来,“他们挺好说话的啊,昨儿我从宣武门附近路过,看他们都聚在一起,便上前问了一句。一问他们就全说了,半点也没藏着。” 圣人抬手:“那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黄厚成出列行礼便道:“昨夜有人去凤翎阁天牢杀人灭口未遂,把镇远军的军师司徒朔绑到了宣武门,镇远军的各位岂能容忍,便就都去抓ᴶˢᴳᴮᴮ贼了。” 苍铁敬拱手上前半步:“圣人明鉴,从出事到各位将军抓贼,前后连一炷香的间隔都没有,若说没有提前安排,那怕是将臣等当小儿戏耍了。” 没人能调动那么多的镇远军,除了定北侯。 众人抬眼看向前头站着的李景乾,李景乾却是万分不解,欲辩又无言,委屈都写在了脸上。 “臣实在不知情。”他叹息。 这姿态别人做来多少会显得刻意做作,但他做来却是浑然天成发自内心,就算是圣人,一直盯着他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于是圣人便道:“你且先去问一问。” “是。” 苍铁敬不依了:“自家人问自家人,能说出个什么来?此事按例应交由兵部彻查。” “交给兵部?”秦长舒出列笑道,“那才是自家人问自家人,说不出个什么来——陛下,此事因凤翎阁所关押的人犯而起,自然应该交由凤翎阁继续审查。” “你凤翎阁与镇远军多次纠集闹事,岂有公正可言?” 宁朝阳出列,开口欲言。 苍铁敬立马抢道:“宁大人与凤翎阁一向一心,见臣有彻查之意,便也是看臣诸多不满,臣请陛下明鉴,臣做事只为家国天下,实在没半点私心。” 无论如何,先发总是能制人的。苍铁敬开始诉说自己没有闲暇经营人情往来,屡遭人妒恨,已是各位心怀鬼胎之人的眼中钉云云。 总之,不管接下来宁朝阳要告他什么,他都占着上风。 圣人听得都纳闷了:“宁爱卿,你今日是有何本要奏?” 宁朝阳看了苍铁敬一眼,这才终于上前,愤怒地道:“臣要奏东征军需之事,臣领令前去户部调度,户部已经拖延了多日,臣恐前方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一大篇说下来,与兵部半个标点的关系都没有。 苍铁敬愕然。 一拳打下去落了空,就显得他挥拳的动作万分刻意,欲盖弥彰。
第172章 收网 圣人挥手就将这案子落回了凤翎阁,散朝之后,只宁朝阳一人被留去了御书房。 两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紧接着圣人就传话来让他好好休息。 这话在平时听来只是关切,但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苍铁敬觉得不太妙。 他在自己的府里等了几日,外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越安静他越慌,风声鹤唳,惴惴不安。 第四日,手下带回了淮王的口信,说让他千万小心,必要的时候先明哲保身。 苍铁敬一收到这消息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原本只是兵部的一个小吏,靠着淮王的指点提拔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自然该投桃报李,效忠于殿下。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成亲了,有了一家老小,上个月还有了个小儿子,他肯定是不想轻易倒下去牵连家人的,故而才会让人杀张彤如灭口,想割席保身。 他还没到背叛殿下那一步,没想到殿下就先替他考虑到了。 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苍铁敬正想发誓绝不出卖殿下,接着又有探子来报:“张彤如招供了。” 他手一抖,立马就道:“快,快先给我准备笔墨,再准备一身素衣!” 张彤如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全捅出来他不但会死无全尸,他全家老小也没一个能跑掉的。 大盛有律,自首者免罪不殃家人。 他抹了把脸,开始写自罪状。 其实从张彤如入狱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作为人子、人夫、人父,他能做的就是舍了自己保全家人性命。 作为人臣,他想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 然而,刚揽完罪名,他就瞧见了旁边桌上李景乾原先送他的那本大盛律法。 随手翻了翻,他绝望地发现谋弑君主的罪名极大,无论自不自首都是满门抄斩之刑。 苍铁敬想起了淮王的口信,殿下做事一向留有后手,既然都传这样的口信给他了,那一定是有了别的打算。 想起京郊的囤兵,又想起殿下如今手里的十万兵权,苍铁敬撕了写好的罪状,重新又写了一份供状。 年关已至,上京里张灯结彩,处处都喜庆万分,程又雪提着刚买的年货正在与叶大人说笑,冷不防就见一个穿着素衣的人赤脚朝宫门狂奔而去。 她哇了一声:“宫门口有什么特殊的庆典吗?” 叶渐青哼笑:“没有,但应该是有热闹。” 程又雪有些兴奋,但看了看旁边的人,她道:“大人好像不喜欢看热闹哦?” “是不太喜欢。”叶渐青道,“但我可以去看别的,走吧。” “好!”又雪兴奋地跳上车,直追前头那个怪人而去。 “罪臣万死难辞,特来向陛下请罪。”苍铁敬从永昌门开始一步一叩首,每叩首就大喊这么一句。 他脚被冻得青紫,整个人也摇摇晃晃,说是跪拜,到最后几乎就是站起来又摔下去。 程又雪看得有些不忍:“这是多大的罪啊?” 叶渐青看着她道:“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买凶杀人、谋害君主。算一算可能连后院里的鸡都得被一起凌迟。” 程又雪吓了一跳,又不解:“都这样了,他还来求什么?一个刀功好的刽子手?” 叶渐青眼眸含笑:“跟着进去就知道了。” 他有入宫面圣的令牌,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在了看热闹的第一线。 只是,程又雪屡屡侧头,都发现这人在看她。 “我脸上有东西?”她伸手摸了摸。 叶渐青摇头:“没有,你别管我,只管看热闹就是。” 有点不好意思,又雪脸上飞红,刚想说要不就不看了,结果就听得金殿里有人大喝:“岂有此理!” 她耳朵一竖,立马跑去候见侧殿里听墙角。 苍铁敬已经请完了一轮罪,先说的是一些买凶杀人的事,圣人见他年关里这般来请罪,本还有些动容,谁料他接着就开始指认淮王。 “淮王一直在宫中,何曾强命于你?”圣人一边咳嗽一边道,“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该拿什么来强命于你?” 苍铁敬将供状呈了上去。 圣人一看,差点没晕过去:“岂敢,你们岂敢!咳咳咳……” 他最近为了养身体,苦药一天三碗,还让御医行针灸,其中痛苦难与他人分说,结果他这病不是风寒所致,而是被自己儿子在汤药里下药? 苍铁敬甚至还供出了工部、吏部与礼部的一些人,个个都不知怎么与淮王勾搭上,淮王还早早给他们许下了高官厚禄,只待兵回上京,这江山便要易主。 许是气过头了,圣人冷静下来倒是看着苍铁敬问了一句:“你为何突然肯招供这些?” 苍铁敬俯身磕头:“臣觉得愧对陛下,愧对大盛的百姓,实在良心不安,所以——” “说实话!” “……秦大人已经在来禀告的路上了。”他闭眼,“微臣什么都肯招认,只想求陛下饶了臣的家人。” 秦大人,秦长舒? 圣人更不解了。 凤翎阁最近不是一直在忙年关宫中庆典和旧宫殿翻新的事吗,昨儿秦长舒来也没听她提起这档子事啊? 按捺下疑问,圣人先将苍铁敬打入了死牢,而后就派人传秦长舒。 秦长舒进殿,照例回禀了最近事情的进展,而后就乖乖垂手站在了旁边。 圣人问:“没有别的要案要禀了?” 秦长舒茫然,想了想,道:“城中最近破获了一起杀牛案,影响深远。” 圣人:“……” 他看了看手里的供状,又看了看大殿里苍铁敬磕出来的额间血,一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在做梦。 新年已至,上京解除了三日的宵禁,百姓们都围在街上看烟火、放天灯。 李景乾拿起酒壶,给六子满了一碗。 六子笑了笑。 他也很想像将军一样驰骋沙场,可惜右腿有伤,行动不便,今生都无法圆梦。 轻叹一声,他端起酒碗敬向对面的宁朝阳。 暗探还做卧底很不光彩,他对不起宁大人,但好消息是他不止在凤翎阁安插了人手,三省六部,他一处也没放过。 尤其是苍铁敬身边。
第173章 过年啦 此时此刻,在死牢里庆幸自己保全了家人的苍铁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些让他坐立不安的消息、让他顺着台阶就下的口信,全是假的。 淮王不可能好心到让他明哲保身,张彤如口说无凭,也没能提供实打实的证据。 是他想得太多,准备得也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凤翎阁顺藤摸瓜将他查出来是迟早的事,他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是加快了些罢了。 顺便也催了催淮王的死期。 宁朝阳端碗与六子轻碰,算是原谅了他先前的欺瞒。只是还是忍不住道:“你这样做了,往后谁还敢用你?” 暗探一行最重要的就是真实和忠诚,他一个也没做到。 六子笑道:“是啊,所以往后就不做这行了。侯爷给我开了间铺面,我也该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了。” 说着,ᴶˢᴳᴮᴮ将酒一饮而尽,而后起身朝二位行礼,一瘸一拐地就往楼下去。 宁朝阳看着他的背影,谈不上羡慕,但也觉得挺好。 “尝尝这道菜。”李景乾与她道。 朝阳回神,认真道:“侯爷,你我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实不该在外头一起过年。” “是的。”李景乾点头,又抬眼,“但你我今日不是碰巧都在这里吃饭?” 仙人顶上轻纱曼拂,两张大桌相对而摆,一人在左侧,另一人在右侧。桌上珍馐齐列,色香味浓。 宁朝阳扶额:“只你我二人,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李景乾看着她笑:“谁告诉你就只你我二人?” 朝阳似有所感地回头。 秦长舒踏上六楼的台阶,挽着她的夫君鼻尖直皱:“我对这地方没什么好印象。” 在她后头,伤刚愈的华年也被人扶着上来了,哼笑道:“你第二次的婚事说什么都是成了的,印象也没洗掉?” “你是不知道当时他那死状多凄——” 迎头对上定北侯的目光,秦长舒当即接了个:“美。” 沈浮玉不耐烦地推开她们:“有人肯请客你们的话还这么多?快点快点,菜要凉了。” 宁朝阳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一声:“大人!” 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她准确无误地接到了程又雪。 “我正愁年夜饭该吃什么,大人也太好了,竟愿意请客!”程又雪眼眸晶亮地看着她道,“您真是个好人!” “原来是宁大人请客。”叶渐青跟在程又雪身后,得体地朝她颔首,“破费了。” 宁朝阳试图解释:“我没……” “宁大人请客也在这儿啊?”黄厚成踏上台阶,意外地道,“这不跟侯爷的宴撞上了么。” “撞上好,撞上热闹。”司徒朔伸出脑袋往凤翎阁这边看,“那个叫霜染的女官来没来啊?” “来了,在后头呢。” “哎这敢情好,咱们拼一拼,一起坐啊!” “不妥吧?”沈浮玉挑眉,“朝野里正传着闲话呢,凤翎阁还跟镇远军的人一块儿吃饭?” “你们这才来几个人,也敢大言不惭说是凤翎阁?我们兵部的人来得都比你们多。” “是啊,这儿还有尚书省的人呢。” “我工部也有人在。” 人越来越多,宁朝阳愕然地看着,就见须臾之间,小半个朝廷的人都挤在了这里,桌子从两张加到十张,连起来长长的一串。 她有些不适应,脸色下意识地就绷了起来。 结果还不等她筑好防御,庞佑就塞了一盏酒到她手里。 “今夜是小年,咱们都是为了庆祝侯爷家的狸奴生了崽才欢聚在这里,就不要论什么官职高低了,喝个尽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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