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还有宋氏、苏培盛、青苹在值守,三人都没合过眼。 这几个时辰,他们没有对吴希的奇怪举动提出异议,只是每隔一会儿就给吴希喂水和食物、用棉签子给四爷润唇,再试试给四爷灌药。 退烧药熬了放凉、凉了重熬,都没能成功进入四爷的肚子。 好在四爷不仅没恶化,还出现好转的迹象,苏培盛心里求神拜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二格格确实身怀福泽祥瑞、助四爷快些退烧清醒。 为了保持自己的输出功率,吴希开始回忆躺在床上十年听过的各种清穿小说。ᴶˢᴳᴮᴮ 再根据实时的心情,时而在嘴巴上对四爷恳求、表白,时而在心里各种大不敬地吐槽、暴言。 表面的吴希:一片孝心,男默女泪。 真实的吴希:这奇葩的金手指太难控制了再不醒她自己都要冻成冰块了好嘛!! “……你还没给我起名字呢,有你这样做阿玛的么?” 半是怨念半是撒娇的控诉响在耳边。 额头上仿佛贴着一块寒冰,将令人昏沉的高热压制住,甚至反过来入侵他的神智,筑成一级级台阶,直达他心中本源。 四爷循声,望见点点星光闪烁,遂拾级而上。 终于,他掀开沉重的帷幕,看见一双比星光更璀璨的双眸。 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四爷嘴唇颤抖,勉强发出几个气音。 “……乌希……哈。” 吴希开始还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不敢置信看着四爷缓慢睁开的双眼,视线从弥散到聚焦,眼底映出她的倒影。 “乌希哈。”四爷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一抽一抽的,似乎是,想笑? 吴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这个人疑似扒了她上辈子的马甲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哈”她?! 下一刻,被吴希惊醒的苏培盛等人围过来,个个眼含热泪,吵吵嚷嚷地说着“爷醒了”。 他们看过了四爷,接着又轮流去抱吴希。 吴希感觉空气都被他们给挤没了,一时难以呼吸。 大惊大喜之下,吴希脑子一片浆糊,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 她实在坚持不住,在数声惊呼中,眼一闭,头一歪,栽倒在四爷身上。 …… “这都睡了十二个时辰了,真没事?” “请爷安心,几个太医都诊过了,二格格只是累着心神,并未染病,也没发热,好好睡上一觉就无碍了。宋格格想把小格格移到外头厢房,省得扰了爷养病。” “她既然……自然病邪不侵,那就让她在这儿,爷等她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吴希感觉身体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动弹不得。 她好像还是那个只能听不能动的植物人。 ……什么爷不爷的? 那一刻,吴希再次回想起,被清穿小说支配十年的恐惧—— “不要!” 吴希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吓了边上的苏培盛和四爷一跳。 她眨了几下眼睛,表情呆滞,机械地转了转头。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印象里之前没有的小床上,紧挨着四爷的大床。 四爷仍然脸色惨白,但双眼已经恢复了神采,半起了身,坐靠在床头,正就着苏培盛的手喝药。 那方才还满着的药碗此刻空空如也,四爷胸前衣襟多了一大片深褐色痕迹。 好、好像是她的锅? 吴希咽了口口水,张嘴:“阿……” 她嗓音哑得几乎失了声。 方才还镇定劝慰四爷的苏培盛,呆愣片刻后,扔掉了手中的碗,扑到吴希的小床前,老眼含泪:“二格格可算是醒了!” 四爷顾不得身上污渍,手臂撑着上身向她倾斜,声音微颤,“乌希哈醒了?来让阿玛看看。” 吴希一脸懵:……你喊的是什么?喊的谁? 苏培盛忙把吴希从小床上抱起来,放在四爷身边。吴希屁股刚挨着床垫,就被四爷抱进怀里。 四爷一病数日,气血有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刚苏醒未恢复完全,吴希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不足往日沉稳,抱着她的手臂也比不上以前有力。 但隐约的颤抖昭示着手臂主人的激动。 四爷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安慰她,也是宽慰自己,“都醒了,没事了,乌希哈别怕。” 又一次从四爷口中听到自己上辈子的名字,吴希浑身一抖,真的开始害怕了。 在苏培盛的服侍下喝了一小杯温水,吴希心跳平复了些,才小心翼翼地问:“阿玛,你是在叫我吗?” 这发个烧,还能获得个什么读心术透视眼吗? 四爷口齿清晰地重复,“是在叫阿玛的乌希哈。” 这大概是他待孩子最有耐心、最温柔的一次。 昏迷这段时间,四爷似乎做了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 梦的具体内容,在醒之后便全然模糊了,只留下了在生死之间徘徊弥留后的恍然。 和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乌希哈。 离京之前,四爷就在考虑给幼女起名一事,因为发现她身上种种神异之处,纠结难定,便耽搁了下来。 一朝梦醒,这个名字在数十备选中脱颖而出,牢牢刻在他脑中。 乌希哈,在满语中意为星曜。 他的女儿,他的星星,在他深陷混乱和黑暗时,用她小小的光亮,数次让他脱离“险境”。 四爷捧起女儿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下这个名字,“喜欢么?” 原来是乌希哈。 而不是“吴希,哈!” 生怕被扒马的吴希不由舒了一口气。 忽的,她瞪大眼睛,后知后觉—— 在穿越到这里,努力苟命了快四年后,她终于有名字了! 属于她的、在这个时空的名字。 都说,名字有着神奇的力量,在从“吴希”变成“乌希哈”的这一刻起,上辈子的种种忽然远去了。 她来到了这个或许是平行时空的清朝,有了全新的身份和人生。 她的生母并不有权有势,但视她如命,给予她毫无保留的爱。 她的生父开始有些崩坏,但好像逐渐变得正常起来,有朝一日终会成为历史留名的英明君王。 她有了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还有她的“大妈小妈”们,也跟小说里写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不太一样。 重来一次,她或许能拥有曾经最渴望的家。 她试着放松身体,控制着轻轻依靠在身后稍显单薄、却意外温暖可靠的怀抱里,仰起头,四爷双眼清明,嘴角含笑。 “很喜欢,谢谢阿玛。” 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乌希哈了。 …… 七日后,热河行宫。 康熙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手中的折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儿子们的事。 四十七年废太子后,他一直在考虑这大清江山要交给谁。 太子虽复立,但康熙对他已然心生隔阂,观其行事,也日渐偏离了他对储君的期待。 再看其他儿子呢? 老大被圈了。 老八经“群臣推举太子”一事后,元气大伤,但复封贝勒后,私下小动作没停过,康熙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儿子聪明手段都不缺,但没用到该用的地方。 十四这个儿子倒是看着有情有义。 康熙承认,底下儿子们明争暗斗、势如水火,有他暗中引导布局的原因。 但他不后悔,只有这样“养蛊”“养狼”,才能选出真正能让大清基业稳固传承的后继者。 可偶尔,非常偶尔,他也会怀念许多年前。 孩子们都还没他的腰高,保成保清争得再厉害,为的也只是他这个阿玛的一声夸赞。小阿哥们最崇拜太子哥哥,总爱说长大了要好好辅佐太子,共创大清盛世。 “万岁爷,弘晖阿哥来了。”梁九功从门外进来,小步走到康熙身边,轻声打断了康熙的出神。 康熙阖上折子,“进来。” 梁九功对外高声传召,弘晖跨过门槛,走到康熙案前,恭敬拜下,“孙儿给皇玛法请安。” “平身吧。”康熙看向眼前半大的少年,语气还算温和,“你阿玛那,情况如何了?” “回皇玛法,阿玛今日已能下床走动,用饭用药都好。” 这几日,弘晖来回在狮子园外和行宫两头跑,康熙心里挂念着四爷的病情,每日都会抽空见见弘晖,问及狮子园情况。 虽然梁九功每日都向太医过问并汇报,但听弘晖亲口说,总是更放心些。 康熙见他脸色不大好,问:“老四既已大好,你何故做此情态?” 弘晖低着头,声音发闷,“阿玛染疾,孙儿不能在身边侍奉,还比不上家中幼妹,愧为人子。” 四爷醒了,他还是不被允许靠近,只能在远处看上一眼。 他听说宋氏和妹妹虽然运气好没被传染,但日夜侍候,不用想也知道有多辛苦。 弘晖认为她们是替他和乌拉那拉氏担了责任与风险,心中有愧。 康熙现在就喜欢多听多看这种父慈子孝的故事,起身绕过桌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自责,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弘晖是四爷的嫡长子,六岁起就在上书房读书,过去在康熙的众多孙辈中却不起眼。 子随父,他和四爷都不是张扬的性子,其次他的天资确实不及弘皙弘昱他们,这几年康熙对他的印象逐渐淡化,还比不上十四爷家的几个调皮的小阿哥。 如今这一遭天天见,康熙突然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个不错的孙子,至情至孝,论功课才干,也比记忆里要强上一大截。 康熙的态度从生疏到亲近,弘晖怎会不知? 乌拉那拉氏让他来,就是怕他被旁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四爷不让他靠近,让苏培盛安排他在外主事,是为了保护他、锻炼他,若自己不幸病亡,他还ᴶˢᴳᴮᴮ能在康熙和几个叔伯面前得些同情和看顾。 “孙儿只望阿玛早日大安。” 弘晖来热河后,身边一直有康熙的人,康熙知道他是真心孝顺,这几天也没睡过安稳觉。 康熙眼神越发慈和了。 这会儿没事,他让弘晖在屋里坐下,上了茶水点心,难得与他多聊了几句,“朕听闻,随你一道从京城过来的,还有个不满五岁的小格格?老四家的也是糊涂了,怎么还叫个孩子来添乱。” 弘晖忙替妹妹和额娘辩解,“二妹妹顽皮,偷偷上车跟着来了,也是孙儿粗心没发觉。” 弘晖并不是想“甩锅”。 在康熙这里,比起乌拉那拉氏和他头脑发昏纵容稚童,小孩“顽皮”更说的过去,何况还是为了尽孝、又立了功。 “太医都说了,若没有二妹妹在阿玛身边日夜呼喊,阿玛不见得能那么快醒来。”谈起幼妹,弘晖满眼温情。 康熙闻言,果真没有不悦,挑眉问:“你瞧着倒是喜欢这个妹妹,是一个格格所出?” 弘晖点头,“乌希哈最年幼,不止我,大姐姐和二弟三弟也最为疼她……” 弘晖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与康熙说起府中孩子们相处的趣事来,大部分都是在这一年里、因为乌希哈才发生的。 平日里感触不深,眼下借机回想,弘晖越觉得乌希哈是天生带福的仙子转世,下意识“添油加醋”地给乌希哈说了不少好话。 康熙听得颇为仔细。 他也曾有过三个妹妹,带过她们玩耍,送漂亮的衣裳首饰。可惜最大的也只长到八岁便夭了。 还有这个老四,先前听说在女色之事上有些糊涂,但如今看孩子们虽为异母所出,还能如此和睦相亲,想来是传闻夸张了。 此刻,狮子园内,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功在康熙这挂上了号,乌希哈正被青苹带着在小花园里遛弯。 今日阳光正好,不远处,四爷半躺在一张长椅上,正拿着一叠书信翻阅。 宋氏捧着披风上前,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稚嫩字迹,手上一抖,差点掉了手中的东西。 四爷见她满脸紧张,问:“你看过这信?” “不曾,”宋氏拿披风轻轻覆在四爷腿上,“二格格不让妾看,说是什么,个人隐私。” “是乌希哈。”四爷道。 “是,妾谢爷给乌希哈赐名。” “你既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何必如此慌神?”四爷反问宋氏,“还是说你猜到,她会写些对爷不满的大逆不道之言?” 看着信上乌希哈列明的存在问题一二三和建议举措一二三,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四爷既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过去胆小的时候,恨不得躲在贝勒府的老鼠洞,离他和武氏十万八千里,比宋氏还怂。 现在却敢捋虎须,成天地想办法从他和弘晖身上捞好东西,转头就贴补给宋氏,南院李氏和玉录玳处也送了不少。 还说要他给她们母女俩解释道歉? 胆大包天,大言不惭。 这种目无尊卑的性子,宋氏可养不出来。 四爷冷哼了一声,边上宋氏立刻跪下:“请爷恕罪,乌希哈对爷的孝心爷是知道的,她人小任性,如果有哪里惹爷不满了,爷还请看在她不畏险、为爷彻夜侍疾的份上别与她计较。” 宋氏这般反应过度,让四爷的脸色难看下来。 这是又把他当成那个只知真爱罔顾人伦的“四爷”了。 那边的乌希哈注意到他们的异状,脚步一转,直冲冲地向他们这儿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气势汹汹地叫着,“不许欺负额娘!” 然而跑到近处,看到四爷手上的那几纸信时,乌希哈瞬间蔫了。 她眼神乱飘,“阿玛,是京城嫡额娘写信来了吗?” 四爷将信纸调转,上面他方才还用朱砂做了标记,有重点划线的,更多的还是圈出错字,“你就是这么做功课的?” 乌希哈心虚,“我没偷懒。” 这不是简繁切换还没完全到位嘛! 还有信这种东西,不都应该私下悄悄看的吗? 当面拆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想到自己一冲动在信上写的东西,乌希哈头皮发麻。 她“啪唧”跪倒,熟练抱腿,“阿玛生气了吗?头还晕吗?您可千万要清醒一点啊!” 四爷原本没气都给她弄出气来了,“都给爷起来!” 乌希哈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四爷没真发怒,立刻麻溜地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宋氏,“额娘不要害怕,阿玛这么英明,我可是他的救命恩女,赏赐我们来不及呢!” 四爷嘴角抽动,这好的坏的都让她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故作严肃状,“为爷诊治开药的是太医,伺候起居的是你额娘和苏培盛,你一个五岁小儿有什么功劳?” “我跟额娘不分家。”乌希哈叉腰挺胸,又问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苏培盛,“苏伴伴你说呢?” 苏培盛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格格那是天上星辰,奴才哪敢跟格格相提并论。” 乌希哈冲着四爷两手一摊,“赏罚分明呐阿玛!” “你要什么?先说好,不能减功课。”四爷做好了私库大出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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