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的手握过来时,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久久未缓。 沈冰灵生平第一次起了歹念。 有没有可能把这份温暖,一直留在身边。 但想到自己是这样一个过了今日,等不到明日的人。 神情倏然又落寞下来。 “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王萱兰抬着袖子擦了擦眼睛,“你们今日在车上肯定辛苦,我去把玉山的房间收拾一下,你们夫妻俩就在那休息吧。” “辛苦伯母了。” “跟我客气什么。” “大人,今夜再同我委屈一晚?”王萱兰走后,明缘看她还发着愣,以为她有意见,又继续说:“景玉山家里就两间屋子,咱们总不能让伯母去睡厨房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再说了,反正我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放轻了声音,低低沉沉地在她耳边响起。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也不安分起来,若有若无地摩挲轻捻,再联想到昨日同床共枕的亲密暧昧,沈冰灵只觉得浑身烫得发慌。 她飞快地将手抽了出来,强装镇定地往屋外走去,“伯母,我来帮你。” “大人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明缘忙着起身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又挤进了景玉山房中。 王萱兰的小院在城郊山脚下的一块僻静的土地上,四周没什么人迹。 沈冰灵和明缘还没来时,院子安静无声,偶得几声鸡鸣啼叫,在这样的时节,更显得又冷又静。 如今来了人,好似也有些生气了。 景玉山的小屋里,传来几道人声。 “哎呀,你们赶了一天车,去坐着休息就好。” “夫人去坐着休息,我来就行。” “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 沈冰灵:……
第87章 景玉山的房间是这座小院中,朝向最好,采光最好,空间最大的一间屋子。 因紧临着院景,屋子里的几面窗子一打开,便能看到院中的景色。 篱墙上缠绕的藤蔓干枯虬结,地上只零星地见着几棵冷黄的小草,迎风而立。 这会的月光洒在院里,满目是一片清冷银白的寂色。 但那三棵松树却与这番景色不太搭调,它们一如既往地苍翠,挺拔,不落,好像永远都不会凋零。 天气严寒,岁月困苦,但若内心有坚韧强大的力量,风霜雨雪,岁月变迁,也不会改变初心。 沈冰灵拿起景玉山书桌上立着的一方木牌,木牌是松木的底,上头刻着‘三松堂’几个大字。 木牌被人打磨地细腻圆钝,好似常常被人拿在手中抚摸。 景玉山把它放在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这方小小木牌,大概是他心中最为珍贵的精神支柱吧。 简陋的茅屋,普通的小院,在他心里,是可以被称之为‘三松堂’的净土。 书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一些手札,一本本翻开,都是他的读书笔记和日常随笔。一本本翻开,随着景玉山的文字慢慢展露在沈冰灵眼前,她仿佛能透过这些札记,这些随笔,这些文字,看到一个胸有千壑,坚韧不拔,如青松高柏一样光明落拓的读书人形象。 他手中虽只有一支笔,笔下却有万卷山河,万千意气,凌云壮志。 和他那日随诉状送来的那份文章带给沈冰灵的感觉,一模一样。 如果说之前相信景玉山是靠的是她官场沉浮多年养成的敏锐触觉,那么这一刻,她相信景玉山,是因为景玉山本人。 但这些还不够,她还需要更多证据。 “师爷,我听伯母说,景玉山闲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去爬爬山。” “你想去南山?” 夜里天凉,明缘见她坐下翻起书来,便站到她身边一扇扇地关着屋里的窗子。 今日王萱兰提到过,景玉山经常去爬的一座山,在庐州也十分有名,叫做南山。 “嗯,他的文章中,有提到过找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既然明日要去爬山,那今日便早点休息?” 他将窗子关好,回过身来挡在烛火和沈冰灵摊开的手札中间。 房中光线本就昏幽,他如今一挡,纸面上倏然一黑,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仅如此,他还得寸进尺地摊开一只手盖在她的纸面上。 要是在以前,有人敢在她安心办公的时候这样打搅她,她定然是要发火的。 但是…… 她抬头看向他背着光的一张脸,黑暗中,他的轮廓变得模糊,但沈冰灵仍能感受到他目光中隐隐流动的晦暗不明的情绪,这般直白袒露地盯着她,很难叫人不去怀疑他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破天荒地妥协下来,合上书本,往床榻走去。 他跟在她后面,“我替大人宽衣?” 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冰灵简直两眼一黑。 他现在这般模样,好像是吃准了沈冰灵不会拿他怎么样,便越发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起来。 “不必了!” 她三两步飞快地走到床边,头也不敢回,手忙脚乱地解了身上的腰带,脱了外袍一把扔到旁边的衣架上,然后故作镇定地掀了被子就往床上躺。 沈冰灵面朝着墙根靠着,整个人缩到了床榻的最里面,背对着他。 然后听见他的一声轻笑。 听见他跟在她身后,熄了烛火,慢慢朝床边走来。 他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闷沉的声响。 和昨日在客栈的情景如出一辙。 真是要命,她现在闭着眼睛,光靠着听声音,已然能够判断出他脱到哪一件了…… 沈冰灵紧绷着背,强迫自己不要被那人发出的声音扰乱心神,甚至默声念起书来。 身边的棉被突然塌陷,师爷带着不属于这寒夜的温暖气息进了被窝。 于是不自觉地被他的动作牵引。 沈冰灵听见他开口:“大人这一世过得开心吗?” “父母健在,身体康健,入仕多年,行我所愿之事,未失本心,我很开心。” 沈冰灵认真地回复着他,睁眼突然看到墙上好像东西。 她伸出手抚摸着墙上的凸起,墙根上好像被景玉山刻了字。 ‘莫看今日孤松卧壑囿困风霜,来日屹立终高扶于明堂’ 她借着窗子里透过的一丝微弱的光,抚摸感受着墙上的这行小字。 这句话,景玉山在他的文章中,也写过。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将这墙上的字作为证据带到姜城去呢? 她顿时有些发愁。 “大人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一寸寸逼近。 最后那一句,简直像是贴在沈冰灵耳边一样,整个人侧卧着将她环进了怀里。 她此时一只手还抚在墙上,后背一热,他陡然靠近。 一只手伸了过来,虚虚地拢在她手上,状似无意地也摸起墙上的字来。 但随着那只手的动作,若有若无地擦在她手指的指关节上,带起一阵阵诡异的酥麻感。 那股麻意从指尖,耳后,背脊,无孔不入地传来,沈冰灵整个人陷入他的气息之中。 出于二十余年的防卫本能和对于他这般越界行为的始料未及,她猛地抬手推了他一把,就如那日在雪地里初遇时一般。 沈冰灵的声音带着薄怒:“师爷对着其他姑娘,也是这ᴶˢᴳᴮᴮ般不分场合,不知分寸的往上贴?” 她虽对他有几分好感,却不意味着可以容忍他这般无礼的举措。 但话说出来,却好像有些重了。 他方才其实不过是想看看她在看什么罢了。 明缘再没靠过来,也再没说话。 沈冰灵想起,他是个极敏感的人,开始担心自己这样说,是否会伤到他。 但此时的情形实在有几分尴尬。 她用余光瞟着,那人一张脸掩在阴影中,下颌的线条愈显凌厉,眼睫轻垂着,突然安静下来,一声不响。 寂静的房屋里听得见两人一声声错开的吐息声。 就在她有些许后悔自责,试图缓和气氛的时候,她听见身边的人冷不丁地开口:“没有其他姑娘,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他这话说得小心郑重,一双眼睛看过来,竟是亮得出奇。 “晁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冰灵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了,亏她方才还担心自己话说重了,感情他是一句没听进去。 “我只是想和大人聊聊天。” “大人我不想和你聊。” 沈冰灵极用力地翻了个身,被子都被卷走一半。 “大人冷吗?” “不冷!” “我冷。”他说着又凑了过来。 沈冰灵:…… 她算是发现了,他与敏感这个词是半分搭不上边的,说他厚颜都是在抬举他! 一夜凉风过,天渐明。 随着院子里的几声鸡啼声响起,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投射下来,照在景玉山的房间里。 窗子半开着,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梅花香气,沈冰灵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昨日未看完的札记。 门外传来王萱兰的敲门声,“小玉,小玉媳妇儿,起来吃早饭了。” 沈冰灵应了声好,旋即合上书,往床边走去。 她屈起手指,在床榻边用力敲了敲,“晁师爷,该起了。” 床上的人这才悠悠然睁开眼来,一睁眼只见沈冰灵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好整以暇道:“师爷平日里看着挺勤奋的一个人,怎么如此贪睡?” 她低着头将他的鞋子踢到中间,“起来用饭了。” 看着沈冰灵潇洒利落地踏出门去的背影,明缘一阵失语。 要不是她昨日乱踢乱动还卷被子,他怎会到现在了还不起? 他无奈地掀了被子起身,看来沈冰灵与那时的宋温明一样,总是在某些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今日这天气不错,你们若是要去南山,吃完饭就快些上路,早去早回。 我一会送你们去村口,老刘每日要从这边拖柴去城里,我让他稍你们一程。” 王萱兰听沈冰灵说要去南山,便对着两人交代起来。 “麻烦您了。” 简单用了早饭,三人便出了门。 从景玉山家里到村口的这一段路,空气冷冽清爽,带着山林谷间独有的新鲜气,走在这路上,好似人也精神许多。林间的阳光渐渐照射着进来,穿过高大的枯枝单桠中,落在结着露珠的草木上。 几人的衣角从路边的矮草上划过,沾染上些林间湿气。 王萱兰拉着沈冰灵一路走一路聊,明缘慢慢跟在后边。 “小玉媳妇,你和小玉成亲多久啦?” 王萱兰其实是十分闲不住嘴的,只是昨日看着两人赶路疲累,送他们进屋去休息之后,也没机会再与他们说上话。如今得了这样的空挡,她便开始显现出自己一口三舌的本领来。 “还……不太久。”沈冰灵被她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只手被王萱兰紧紧箍着,抽脱不得,于是也睁着眼睛开始瞎扯起来。 “那你快给伯母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我有次出门,碰见了几个地痞流氓,他恰好路过,仗义相救,便认识了。” 沈冰灵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思索,只是说完悄悄回过头去看了明缘一眼。 只见他已经落下两人好长一段距离,这会站在路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姑娘,背着一个箩筐。 他低着头不知在与那姑娘说些什么,神情认真专注。 早晨的阳光正好,温和不燥,柔柔地打在两人身上,画面静谧美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明缘:试探,贴贴,被老婆凶,继续贴贴 沈冰灵:神经病啊!
第88章 林子上飞过几只阳雀,划破这瞬时静谧的空气,叫声宛转悠扬,轻灵可爱。 沈冰灵一双杏眼微眯,拢在长袖中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捏起,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十分不好惹的冷冽气息来。 “这是英雄救美。 那然后呢?” 王萱兰拉着她,还在回味沈冰灵方才讲的,她与明缘初识的场景。 “然后他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地追求我,我不堪其扰,便答应了他。” 听着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是烈女怕缠郎。 那小玉媳妇如今被他打动了吗?” 沈冰灵每讲完一段,王萱兰便要点评一句,然后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只是这一句问完,却久久未等到她的回应,于是王萱兰抬眼望去,只见沈冰灵不知在往后看着什么。 她顺着沈冰灵的视线看过去,便也看到了明缘落在后面与那个姑娘在路边说话的情景,再联想到沈冰灵方才陡然变得急冲的语气,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一道‘原来如此’的莫名笑意,于是看热闹不显事大一般地补了一句:“小玉生得一表人才,待人也大方有礼,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晁玉”,沈冰灵停下脚步,转身喊他,明缘闻声抬起头看过来。 只听她继续道:“你再磨蹭一会,我们天黑之前回不来,你打算睡马路上?” 这哪里是沉着冷静,强权压到脖子上,烈火烧到眉毛上,还临危不惧,淡定从容的沈冰灵? “抱歉,劳烦你晚些替我送过来。” 说完这一句,明缘才快步赶了上来,这时沈冰灵已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沈冰灵步履之矫健,身形之利落,连头发丝儿都硬挺着。 没有一处不在表达对他方才拖拉落后与人在路边扯闲天的不满。 “伯母,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刚刚就是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他才十分识相地慢慢在后边走,然后碰上个猎户家的姑娘,找她问了点事,闲聊了几句,没想到就被沈冰灵嫌弃了。 记得在姜城时,他摸不准她这一世的脾气,便问了修竹许多关于沈冰灵的事情。 修竹跟了沈冰灵好些年,他那时是这般与他说的,他形容沈冰灵独立、坚强、聪慧、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以及从未见过她生气。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倒觉得沈冰灵不全然是修竹形容的那般。 她的确坚强自立,冰雪聪明,事事亲力亲为,大多数时候都将自己绷得如一把拉满的弓。 但他也能感受到,沈冰灵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她敏感细腻,有着极强的同理心,才会为了景玉山的案子奔波劳走,寒冬腊月里跑来这座荒山小村。 才会在王萱兰提到景玉山时那样压抑隐忍。 穷山恶水的地方待过,宦海浮沉里走过,人心冷眼也见过,她过得分明很辛苦,但昨日他问她这一世过得是否开心,她答得那样坚定。 让人有些心疼。 就如同她此时,身后是一片荒芜凋零,脊背直挺如青松,一步步朝着洒满阳光的地方走去。 但明缘只想上前握住她的手,问她冷不冷。 “也没聊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块的”,王萱兰看他望着前边出了神,决意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刚刚我还问她如今喜不喜欢你。” “她如何说的?”他果然停住了脚步,追随着沈冰灵背影的视线终于撤回来。 “你不是听到了吗,她叫你别磨蹭,晚了要睡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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