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原因,明明低着头,却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极为压迫的视线。 “女官?” 这是她时隔一年半,重新听见他真实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穿透梦境,向她而来。 遥远,又近在咫尺。 熟悉,又视同陌路。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让她的心脏像掉了个个一般,血液倒流,寒毛竖立。 黎国的皇子微笑,合着傅兰萧刚刚根本没听他的介绍,“是呀,这是我们黎国唯一的女官。让您看笑话了,本来还想说叫个本国人来,比较亲切。” 傅兰萧若有所思, “抬头。” 黛争顶着压力,缓缓昂起下巴。 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她现在易了容,不会被看出来的,傅兰萧不是火眼金睛。 “为何来黎国?” 就像在有意引她说话。 黛争之后的歌舞,落座的臣子,身旁的宫使,前方的黎国皇族,仿佛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也仅仅能看到傅兰萧。 她心若擂鼓,哑声回答: “我夫君死了。” “那也不一定要来黎国。” 她不明白傅兰萧对她升起的兴趣,她面不改色的用指甲掐着自己来保持镇定,看着他依旧韶秀的面容,在无数梦中对他失望的同时,黛争也鼓起勇气,回答:“没人规定不能来。” 黎国皇子猛给黛争使眼色,她熟视无睹,便只能自己说:“陈娘子劳累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黛争点点头,跟着宫使坐在调香师们中间。 傅兰萧并不恼,双眼如鹰一般盯着她离去的声音,微微歪头,看着她在一群男人间轻声细语地说话。 “她怕是酒还未醒,等宫宴结束,我一定好好教训她这不知事的!”他手拿葡萄美酒,跟傅兰萧赔不是。 傅兰萧却说,“你这女官十分有趣,我这一趟不白来。” 他身旁的人冥思片刻,道:“我这女官她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夫家对她不善,她在燕朝没地方落脚了,才到我们国家来的……” “有孩子?” 他喂进嘴里的酒水差点呛着,备感不妙。怎么感觉傅兰萧的眼神更加玩味了。 这位帝王的癖好难道是…… 他第一眼看到傅兰萧的时候,是没想过燕朝的皇帝这般长相,只是目间阴鸷,减去了自相貌带来的温润。 “要我再叫她过来吗?” 他试探道。 “不用。” 傅兰萧看那娘子眼神躲闪,并不确定。 她有一双跟黛争十分相似的灵动双眸,可长相跟她相差甚远。 宫宴过后,一群胡姬围着黛争说话,都说燕朝皇帝只跟黛争说了几句话,像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我还以为他会对我们感兴趣,要是有一段情,我拼死拼活也要跟他回大燕!” 毕竟黎国的生活和长安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长得真好看,就算只是一夜放纵,我觉得也值得的!”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胡姬,捂着脸幻想。 “这个好办,下次宴会的时候,你准备一些引魂香,能近他身就近他身!” 引魂香就是他们燕朝俗称的春/药。 黛争倒是奇怪,这些小姑娘怎么见到个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道,“你们不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这哪里说得准,拜托,这可是燕朝的皇帝欸!他来这里一趟,高低不带回去几个黎国女子吗?”说着,胡姬们冲她搔首弄姿,不得不说,这对黛争还挺受用的,她喜欢、羡慕漂亮的人或者事物。 黛争觉得,自己一开始选择救傅兰萧的原因之一,第一眼看着他确实是宛若天人。 傅兰萧冷眼看着胡姬们和黛争从小路离宫,越走越远。 而他坐在高轿上,行在宫内最宽敞的大道中。 他的手背撑着下颌,凤眼中的病态暴露无遗。 她很像黛争。 但她们之间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差异太大。 他是来要返魂香的,不是为了这样一个娘子浪费时间的。 但他好久没有梦见过黛争了。 他不想回忆自己的幼年,他只想看到黛争,只想同她说话。 傅兰萧的眼睛一黑,又迅速恢复清明,眼尾泛红。 他五指缩了又松,疯狂地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可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简直要把他自己吞噬殆尽。 他指着即将消失不见的人群,“……把她给我带过来。” 但她很像黛争。 就当他是疯了吧。 他要摸摸看,她到底是不是黛争。 戚无领命,以为他们的陛下终于想通,不再去想着如何见到黛娘子,他也终于不用与这些“怪力乱神”打交道,不禁脚步加快,与黛争一行人说话时的语气也十分轻松。 “陛下说想见一见各位。”他不确定傅兰萧要找的是谁,总之不可能是那个燕朝女子。 只有黛争一人全身绷直,其他舞姬欢喜地个个如同要飞上天空的雀鸟。 她的腿如同灌了铅,正要跟上戚无的脚步时,后者转过头,指着黛争道:“你就算了,其他的跟我来。” 黛争几乎是转身就走,她的步伐就跟跑没什么两样,可没过多久戚无就折返回来,脸色如同当年从画舫上将她叫住一般精彩,说:“你过来,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识破 在一群舞姬艳羡的目光中, 黛争低着头,指尖扣进掌心,因为有指甲的刺入,才得以让她以疼痛保持冷静, 脑中的琴弦才能一直绷直。 “你是今日在宫宴中与陛下说话的燕朝娘子吧。” “对。” “你是叫……”戚无若有所思, “喔, 你姓陈,陈译官。” 戚无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补回又西安的奇怪, 只得讪讪回应,“他们都称呼我为陈娘子,大人也这么叫吧。” “待会见了陛下, 你明白该怎么做吗?” 他记得那个黎国的皇子说她是极为机敏懂规矩的,可在宫宴的那一番作风,倒像个没礼貌的乡村野妇。 这点倒是和黛娘子像的很, 但这种话他从不敢说出口。 “恕下官愚钝。” 刚从她细小的动作来看, 也和黛娘子有些相似。 戚无为傅兰萧卖命十几年, 侦查审问过形形色色的人。 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 身形,但细节习惯却很难改变。 “黛娘子?”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的寒毛再一次竖立,但她强撑着自己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直低着头, 眼睛落在他的脚跟处。 脑中的琴弦越绷越紧, 她又刻意压低嗓音, 说道:“我姓陈, 您叫我陈娘子便可。” 戚无用黛娘子这个称呼来试探,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他停下脚步,视线扫过黛争低垂的头顶,心中有了数,叹了口气道:“黛娘子,我能看得出来。” 琴弦勒紧,瞳孔一缩。 黛争如遭雷劈,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大人可否认错人了?难道我和你相识的人长得很像?” “黛娘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装了,我知道西域有一种奇术可以改变人的相貌,可人的小动作却会跟随认一生,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的。” 她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几步,被打击到了一般,“我不、不是……” 她连连否认了几遍之后,看到戚无那张不会心软一分的脸,她知道只要撞上这样的人,她拙劣的伪装就很容易被揭穿。 她绝望地开口:“戚无,我求你,别让我去见傅兰萧……” “我是陛下的侍卫,也是陛下下了命令让我带你见他。” 戚无绝不心慈手软,他看到“起死回生”的黛争,也由惊到喜,再渐渐变成了疑惑,“你这是何苦,你已经离开他那么多次,还不是会被找到?更何况,陛下带你回去,也不是像处刑犯人那般……” 戚无不懂,不理解,话到此时,他也想起他自己都去抓了不下三次黛争,安心留在陛下身边,对于她来说这么难吗? “他是疯子,我不要面对他……”她的话音刚落,她直接从头上拔除发钗,怼着自己的喉咙,“戚无,我求求你,你别告诉他我在这!” 戚无始料未及,他手指一动,又听到黛争说:“你别动!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把我制服,但你再动一下,我一定会下狠手!我知道你不能违抗他的命令,我只要你别告诉他,不行吗?” 她将发钗进一步向着喉咙怼,发钗的尖头并不尖锐,钝痛让她开始咳嗽和干呕。 她知道自己这次见傅兰萧是躲不了了,但她忍住不哭,眼眶泛红,是怕被他察觉到不对。 “你何苦呢?” 她梗着脖子,又刺进去几分,脖颈已经眼见着泛红。 “行,黛娘子,你别犯傻,我答应你,可以吗?”戚无不是对她没有办法,只是怕如果真的自己出手或者黛争自己伤着了自己,铁定会惹得傅兰萧不愉。 “我不说,但不代表陛下看不出来,如果陛下对你没起疑心,为何偏要见你?你可想好了。”戚无见她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发钗,“你整理一下,我现在带你去见陛下。” 黛争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没把握,可人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倘若混过了这关,说不定傅兰萧对她的疑虑就打消了。 她点点头,将发钗插回去,但发丝有些散乱,她只能将碎发绕到耳后。 她跟着戚无来到傅兰萧休息的宫殿前,戚无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自求多福吧。” 他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近年来着实想念你,或许你跟他谈谈……” “不必了,不要强逼着我再与他说什么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黛争冲他点头,听到一声叹息,“陛下,人带到了。”快步走了进去。 傅兰萧正趟在鹿绒软塌上,手拿着一本粗糙的话本,见她来了,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他长发未束,慵懒十分,又无不在透着帝王的威严。 黛争深吸一口气,对着傅兰萧行了一个黎国的大礼,“臣见过皇帝陛下。” 傅兰萧含糊地应了她一声,“你我既然是燕国人,便不用他国礼节相对。” “谢陛下。” 听着,他说话温良,是个和颜悦色的好君王。 若没有前尘往事,黛争或许也会再被他骗过去。 黛争说完此话后,并没有再动,而傅兰萧也没说话,两个人僵持许久,傅兰萧才道: “你过来。” 黛争上前两步,停住问:“陛下叫臣有何事?” 傅兰萧勾勾手指,对黛争跨了两步的行为有些不满,“离近点。” 黛争面无表情地又向前两步。 “到我身边来。” “这不太合适,臣耳朵灵光的很,陛下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的。”她无奈地又磨蹭了两步,突然胸前的衣襟被两根手指勾住,还没来得及护着,就被他向前一勾,几乎摔在他的软塌前。 衣衫松乱,鞋子也摔在了一旁。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黛争咬牙,生怕自己又露出什么马脚,“若您需要一个伺候的人,有大把的胡姬供您挑选,莫要折辱我了。” “陈娘子,是吧?” 她不敢反应太大,呼吸几乎洒在他的鼻尖,看他缓缓垂眸,看到她喉咙上的红紫,问:“陈娘子怎么就受了伤?” 他看着她发丝微乱,气息不稳,便问:“是戚无刚刚做了什么么?陈娘子大可告诉我,我不会让自己的手下为所欲为的。” “陛下多虑了,刚刚是我被蚊虫咬了,上手抓的。”黛争真正面对傅兰萧时,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只是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这她控制不了。 她看到傅兰萧的手指离开自己,他侧脸枕在小臂上,趴着与她的视线相齐,转而又用一种怜惜,关心的神色望着他,假笑道:“我从长安过来,也准备了一些蚊虫叮咬的药膏,既然你是我燕朝的子民,我便将它们赐予你好了。” 黛争琢磨不透傅兰萧,只知道傅兰萧肯定起了疑心,她坐在地上,轻轻向后仰,企图离的他更远些,“多谢陛下的好意,可是臣为人皮糙肉厚,过一会就好了,并不需要什么药膏。” “真可惜,我听说黎国的蚊虫狠毒,咬上要许久才好。” 傅兰萧突然伸出手指,想触摸她喉咙受伤处。 黛争像是一只受惊的山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陛下!是臣不识趣,您别这样,臣、臣是个寡妇,但是臣想为了……夫君守节,臣长相丑陋,无法入眼,您再找其他人吧……” 她刻意一直自称臣,一再告知傅兰萧现在他们二人的身份,不同以前了。 “陈娘子,你有夫君?”傅兰萧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再一次难以看清眼前的人,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没错,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臣相信陛下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强迫他人的事。” 当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被她那双惊慌的眼睛烫了一下,让他几乎想逃离片刻。 “黛争。” 黛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也变的含糊不清,“……陛下您说什么呢?” 傅兰萧又打量了一遍黛争,呼出一口浊气,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个相似的寡妇,她不能与黛争混为一谈,“无事,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你连发丝都与她相似。” “陛下肯定是太过思念而混乱了,”黛争连忙否认,“不会有人连发丝都一样的。” 傅兰萧扶额,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黛争如释重负,赶紧船上自己的布鞋,像只从笼中摆翅的鸟儿一般,只想从宫内飞出去。 而她穿鞋的姿势正巧落在傅兰萧的余光中。 他整个人僵在榻上,血液翻涌,让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不自然的红,“等等!” 他还是不确定,但他一定要试试。 “陛下又有什么事?”黛争警铃大作,只想逃走,脚步不自觉加快,“臣还有其他的事……” “我让你等等!” 如果,如果…… 黛争没死的话…… 傅兰萧从榻间挺身,他甚至因为眼晕而差点摔倒,十分滑稽。 但黛争来不及笑他,她觉得自己大祸临后,不知道哪里又被他发现了猫腻,“陛下,我不是你的臣子,恕我离开!” “站住!!” 就算是梦也好…… 须臾之间,傅兰萧就从背后拉住黛争,手指勿容置疑地摁在了她的喉咙上,快速向上摸去,捏着她的双颊问道:“陈娘子两处的皮肤怎么不同?” 他几乎一触就能分辨出黛争,他对黛争的身体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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