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略惊,又有几分喜色,疑惑道, “为何不见华枝进来?” 下人支支吾吾,犹豫开口回话, “似乎是小姐在马车上睡着了,赫连将军不许我们吵醒小姐, 便……这般等着了。” “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郁文亭虽时常见着这位赫连将军, 但始终拿不准他的脾性,按理他过府自己是应该出门迎一下的, 但他并未下马车,这般上赶着过去可会让将军不快? 更何况华枝还在马车上,自己若打扰了二人, 只怕更是不妙。 想罢郁文亭便悄悄去了前院, 只在府门的遮掩下眯着眼打量着马车, 却不敢上前, 不知想到了何事,竟笑出声来, “华枝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一声不响便拿下这位眼高于顶的少年将军, 本事可真大。呵呵, 想来日后我也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了……” “嘶, 不过华枝在宫中抗旨, 抗的是哪门子的旨?难不成太后想将她嫁给旁人?” 郁文亭摇了摇头, 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嗅觉,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太后再多加怪罪了,无论原本想赐婚何人,眼下华枝只能嫁给赫连羽,如此一来,便两下安生,也不至于祸及至他。 郁晏欢留在郁府,尚未回平阳侯府,没见到妹妹,她和郁卿川总也不能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便听明微进来禀告,听闻府门前的这桩事,郁晏欢哑然失笑, “这……赫连羽竟也这般纵着她,可真是……” 郁卿川在一旁啧啧称奇, “以往见赫连羽时倒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般好性。” 倒是郁晏欢摆了摆手,缓缓道, “今日在宫门前我瞧得真切,他是真对华枝上心了,否则若是旁人,怎能让他御马入宫相救,得他这般耐心?” 郁晏欢目光幽幽,不知可是想到了自己, “我之所以放心回来,就是因为见了他那般神情,那时我便知道,他会护好华枝,不让她伤到分毫。” “我看着他,才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何眼神……” 郁卿川闻言默默良久,才轻声开口, “即便赫连羽是真心喜欢华枝,但他毕竟是萧国的将军,他日若两国再起纷争,我只怕华枝夹在中间难做。” 郁晏欢轻轻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从前我以为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就罢了,但如今想来,如果当真能遇见牵动自己心绪之人,未尝不是幸事。华枝的性子我了解,她早就芳心暗许,于她而言,若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才算得圆满,如果总被过去牵绊而畏缩不前,岂非不值当?” “我们女子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是不易的,要温柔娴静,娴淑守礼,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便让她随心而活,完成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我也会替她高兴的。” 郁卿川沉沉点头,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若华枝当真选择了赫连羽,他也不会怪她,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二人一同出了院子,想着马车这般大剌剌地停在府门前,始终不妥,便朝前门走去。 待兄妹二人看见郁文亭趴在门缝往外看时,差点没绷住,郁晏欢手肘拐了拐似笑非笑的郁卿川,便开口道, “给父亲请安。” 郁文亭闻声转过头来,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 “嗯,你们来得正好,去瞧瞧华枝,为何一直不下马车。” 郁晏欢垂眸称是,便打开门走过马车旁,轻声开口, “华枝?你可醒了?” 郁华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缓缓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眸,只觉得身下软软的,这一觉歇得极为舒服,下次也要买这么个毯子放在自家的马车上。 她缓了缓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清澈却撩人的眸子,才明白自己扎扎实实在赫连羽腿上睡着了,赶忙起身坐直,有些讪讪, “我竟睡着了?你怎的也不叫醒我?” 赫连羽轻笑,似乎是怕惊着刚睡醒的小娘子,温声道, “见你好眠,便想让你多睡会。” 郁华枝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便看见姐姐在马车旁望着自己,似是有些讶于妹妹好眠,郁华枝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示意姐姐稍等片刻。 郁华枝转身望着赫连羽,小声道, “那……我走了?” 赫连羽眸色深深,将郁华枝面颊都盯得有些泛红,才牵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缓缓开口, “好,记得贺辛的嘱咐,回去好好养伤,我过几日来看你。” 郁华枝垂着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赫连羽起身,想着此处人多眼杂,为她的清誉着想,并为抱她,而是将她稳稳搀下马车,郁晏欢便上前扶住妹妹,点头谢过赫连羽, “今日多谢将军替家妹解围,改日定当过府拜谢。” 赫连羽微扯了扯嘴角,摆手道, “夫人不必言谢。” 郁华枝脚下有些不稳,抬眸望向赫连羽,小声道, “那我走了?” 赫连羽嗯了一声,笑着开口, “嗯。” 说罢郁华枝便倚着姐姐缓步回了府中,在大门将关未关之际,郁华枝回头见赫连羽立于门前,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立于府门前,长身玉立,似是雨打风吹也不能挪动分毫。 郁华枝轻叹了一口气,由着府门将二人隔绝,转身入府。 郁华枝正欲回自己的院子,余光却瞥见了郁文亭,轻声唤了声父亲。 郁文亭摆了摆手,示意边走边说,自己凑到华枝身边勉强笑道, “我瞧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连太后的懿旨也敢不接。” 郁华枝今日罚跪后身子本就有些虚,所以并不欲同郁文亭多言,便轻声应着, “父亲教训的是。” 郁文亭边整理着衣袖,边开口朝女儿问, “为父在宫外只听说你抗旨,这究竟抗的是什么旨意?” 郁华枝被姐姐搀着,郁卿川也默默跟在身后,她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究竟是什么旨意,已经不重要了。父亲不必担忧,陛下是不会迁怒父亲的。” 郁文亭见她像个闷葫芦般,一问三不知,顿时有些恼怒,本欲发作,但又想起赫连羽,便又觉得今日之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乐意看见的局面,索性散了怒气。 他瞧见女儿脸色算不上好,便轻哼了一声, “罢了,为父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去歇息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改道去了书房,这时郁卿川见妹妹脚下步子愈发虚浮,便走上前去背起郁华枝。 虽然心疼妹妹,郁卿川嘴上却不饶人,轻嘲道, “听说你在太后宫中耍了好大的威风,如今怎么半点神气不起来了?” 郁晏欢嗔了他一眼,却听妹妹恹恹地开口, “哪里是耍威风,我分明是被太后架在火上烤,哥哥倒好,不来解围就算了,还冷嘲热讽。你是我亲哥哥么?” 郁卿川知晓她并没有怪自己无力相救的意思,但听了这话也十分不是滋味,妹妹在宫中受罚,自己却连宫门都进不去,待背了郁华枝回房,他才叹了口气道, “想来赫连羽已经为你请过大夫了?” 郁华枝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嗯了一声,郁晏欢终是忍不住开口问, “华枝,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郁华枝眼中无神,只呆呆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郁卿川闻言无奈笑道, “他赫连羽蔑视皇威,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他能为了你豁出去,不惜强行御马入宫。” “现在退一万步讲,你即便不嫁给他,人人都明白你是他赫连羽的心上人,便再也没人敢娶你了,你可明白?” 郁晏欢也点了点头,接着开口, “赫连羽……他也是有私心的,此举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心悦于你,若你不嫁给他,日后议亲只怕是难了。” 郁华枝听了哥哥姐姐这番推心置腹之言,反而笑了起来,轻声开口, “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解的局。即便是我在这之前随便挑个郎子,将自己赶紧嫁出去,可若我不喜欢那人,长久只怕两看相厌,连相敬如宾都难做到。” “而眼下太后本想逼我嫁给赫连羽,我抗旨罚跪,连陛下求情都是无用,却只有赫连羽能救下我,如今的局面,竟是避无可避。” 郁华枝叹了口气,喃喃道, “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带着明微逃出京城才是,何必左顾右盼……” 明微正端着食盒进来,便无端打了个喷嚏。她将食盒里的碗盏取出,端到郁华枝面前,红着眼睛劝道, “小姐跪了许久,喝完浓姜汤吧,毕竟已经入秋,着凉就不好了……” 郁华枝听见明微说话鼻音浓重,又见眼尾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轻叹一声接过碗,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她将碗递给明微,笑着劝道,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哭了,好不好?” 明微闷闷地点了点头,便将碗收了出去。 郁华枝望着面面相觑的哥哥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哥哥,好姐姐,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既到此处,便好好走下去,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见郁卿川还想接着劝自己,郁华枝便先出了声, “说实话,赫连羽他很好,非常好,这般的郎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但究竟之后要做何决定,我都得再想想。” “但我眼下实在是……” 郁晏欢悬着心问道, “实在是如何?” 郁华枝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开口, “我实在是太困了……” 作者有话说: 华枝其实是很随性的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稍等,除了睡觉。
第51章 累累血痕 秋意渐浓, 池影深深,荡漾着无处遁形的凉意。 这几日郁华枝安心在府中将养膝盖,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全然不知府外街头巷尾,百姓口耳相传着赫连羽英雄救美之事,更有甚者, 竟写了本上台唱起这出郎情妾意的大戏。 郁晏欢心下听着本就不快,便吩咐府中众人,不许将此事往华枝耳朵里倒,兄长姐姐都小心翼翼地提防有心之人, 而正主却在家里吃好喝好, 全无半分苦恼模样。 此时郁华枝拿着一盅冰糖银耳羹品着,津津有味地听明微说起近日民间传闻, 自己倒听得乐呵。 明微是得了自己的吩咐去街头打听来的,别人不愿她听见,奈何她自己起了好奇, 就像自己同明微说的一般, “事已至此, 即便捂住自己的耳朵, 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打听打听,左右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明微本以为小姐这几日心情会不好, 但看她云淡风轻, 听见自己说到兴头上也笑呵呵的, 倒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 若此事落到别的姑娘头上, 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一场吧? 不过转头又想了想, 那位赫连将军也算得上天人之姿,若不是囿于身份,旁人只怕都上赶着抢郎婿了,只是旁人配不上,自家小姐同将军站在一处,那才叫般配。 明微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最后叹了口气, “只是为何偏是萧国的将军呢?若是元贞国的将军,那该多好……” 郁华枝在廊下坐着,膝盖上的淤青依稀,已不大碍眼,这几日不怎么动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懒怠罢了。 微光透过她的发梢鬓边,为她镀上柔亮的光彩,连脸上的细碎绒毛都见得到,美人面色无波,皓腕上戴了个清透的翡翠镯子,衬得云鬓花颜,实在好颜色。 郁华枝陷入思绪之中,手上握着小勺,微微搅动着羹汤,显得有些出神。 方才明微回禀,说上回去纸铺时掌柜便捎了话给郁华枝,道近日纸铺生意愈发兴隆,似乎也是因着宫中那出英雄救美之事,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想瞧话本子,贵人挑剔,便都想寻山陵先生的纸去,只问华枝何时能送新纸过去。 倒是郁华枝听了无奈一笑,想着也是时候制些新纸了,这不,昨日在院子里忙了一整日,今日便派明微送纸去了,故而今日可以多歇歇。 前几日赫连羽倒是来过两回,梁上君子一般,隔着窗台与她说了会话,又给她带了些伤药和吃食。 不过看他神色有些严肃,只说自己有些政事要处理,可能会忙一些,嘱咐她好好养伤,这几日便未见他。 郁华枝心下有几分空落落的,好在昨日事忙,没工夫细想,今日才感觉到了个中滋味, “我这是在想他么……” 赫连羽这头刚随太子下了早朝,回到府中便见管家面色凝重,抬眸便见正厅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将军,家主到了。” 那人转过身来,见他年过半百却依旧□□,最瞩目的便是那双似鹰的眼睛,锐利逼人,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这不是赫连啸还能是谁。 赫连羽眸色微沉,敛下心绪便步入正厅,一丝不苟地朝赫连啸行礼, “儿子给父亲请安,之前并未收到父亲过来的消息,故而……” 赫连啸冷哼一声,面露讥诮, “提前告诉你做甚?让你有时间阳奉阴违么?” 赫连羽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心下一沉,没有答话,便听见赫连啸走到他身前,接着开口, “竖子,你以为将我安插的眼线通通拔除,你在元贞国内干的这些勾当就能瞒过我了?” “本来你清理陛下安插的人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竟敢把心思动到我头上来,赫连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赫连羽闻言却异常冷静,缓缓开口道, “原来父亲是察觉了此事才特意赶来的。” 赫连啸摸索着手上的血色扳指,冷笑道, “依我看来,太子也未必知晓是你动的手,眼下只有太子手下的人能将消息递回萧国,你下手倒还真是稳准快,但想过后果不曾,你就不怕陛下怀疑太子有异心么?” 赫连羽垂眸,沉声道, “陛下对太子的猜忌由来已久,父亲比儿子明白,并非这一件事能够影响的。更何况,陛下不知道元贞国中的情形于我们更有利,父亲觉得呢?” 赫连啸闻言嗤笑,指着赫连羽开口, “好啊,果然是我赫连啸的儿子,有想法,敢决断。” “若我不来这一趟,或许都会被你骗过去了,刚到京城你同那女子之事便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想必你清理暗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吧?” 赫连羽默默,并不答话,赫连啸便冷笑道, “你在宫中闹了这么一出,现在何人不知你心悦于她?你喜欢何人我从不愿意干涉,但因你的任性之举给太子殿下惹了麻烦,若不是太子与你交好,愿意替你兜着,你此时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么?” “明明还未到与魏齐霄撕破脸皮的时机,你却一意孤行,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赫连羽微抬眼眸,瞳色清浅,轻声道, “父亲,那日华枝在太后宫中罚跪魏齐霄也前去求情,之前儿子便得到消息,说那魏齐霄曾心悦于她,故而我笃定此事并不会让魏齐霄翻脸,反而可以说……是顺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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