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太妃顾不上帮腔数落,只问重点:“打算给多少实惠?赏什么?” “正为赏什么犯愁呢,怎么也得有个十万二十万两。海运,入干股,稳赚。你想想合适的名目。” 贵太妃称是,脑筋飞快地转起来。 . 当晚,皇帝赶在下钥前回到宫里,派大太监冯琛去寿康宫报平安。 裴行昭说好生将养,心里却想摔轻了,要是折胳膊断腿的,他兴许就会怀疑道教的神仙不待见他,歇了修道的心。 歇下时,跟阿妩、阿蛮说了,两人听了失笑。 她们是裴行昭的心腹,明里是贴身服侍的下人,实际是能力不输锦衣卫暗卫的亲卫,阿妩温柔似水,阿蛮性烈如火。 裴行昭笑盈盈一挥手,“早些歇息,明日一定有人出幺蛾子。” 她幼年被赶出家门,另有奇遇,毫无宅斗的经历,在宫里,也不清楚争斗的路数,但这不妨碍她做出准确的推测。 不管在哪儿斗,都离不了兵法那些路数,女子之间最常用的,说好听了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难听些就是玩儿偷袭。无数人赞她是长途奔袭、短兵相接的天才,就不信不能活学活用。 翌日上午,掉沟里的皇帝总算是没来请安,倒霉的皇后又哭着来了,抽噎着说起遇到的难题:“周才人天没亮去了坤宁宫,向儿臣揭发王婕妤小产。” “……”裴行昭不懂,小产有什么好揭发的? 小太后的气势,真是能吓死几个那种,这会儿却像个傻兔子似的。皇后的眼泪顾自掉着,心里却想笑,同时意识到对方为何困惑,忙解释:“皇上修道之后,便不近女色,这几年都如此。而听周才人的话音儿,王婕妤有孕两个来月了。” 以往只听说皇帝这几年清心寡欲,闹半天已经到了让人守活寡的地步了。既然如此,那他爹的还添新人干嘛? 皇后哪里想得到,太后娘娘正特没品的在心里骂骂咧咧,顾自说下去:“皇上不舒坦,儿臣不敢请他做主,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不知怎的,贵太妃也听到了风声,去坤宁宫坐了坐,说直接处置了王婕妤便是,要是狠不下心,便先拷问一番,听听她怎么说。” 裴行昭终于思考正事了,“刚有苗头,贵太妃便给人定了罪?” 皇后只是殷切地望着她。 换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出事的是王婕妤,偏偏又已经答应帮衬皇后。裴行昭迅速做出决定,“带周才人、王婕妤过来。” “太后娘娘,这——”李江海迟疑着。 裴行昭瞥他一眼,“要哀家说第二遍?你敢听?” 李江海连连告罪,随即慌慌张张地赶去办差。 皇后又一次心生笑意,垂了眼睑。 裴行昭指了指屏风,“皇后到屏风后用些茶点,看看戏。” “是。” 过了约莫一刻钟,周才人、王婕妤来到寿康宫,一同前来的还有贵太妃。 裴行昭略一思忖,道:“安置王婕妤到偏殿,其余二人请进来。” “是!” 片刻后,贵太妃、周才人一前一后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免礼赐座后,裴行昭问道:“贵太妃怎么这么清闲?来看热闹的?” 贵太妃欠了欠身,流利地说起场面话:“嫔妾过来学学如何理事,不都说活到老学到老么,还请太后娘娘不吝赐教。” 裴行昭听过就算,转向周才人,“你揭发王婕妤有喜?说来听听。” “回太后娘娘,”周才人站起来回话,“王婕妤做出了与人私通的丑事,嫔妾两个月前便觉异样,可是生性迟钝,到今日,发现她居然小产了……嫔妾不敢隐瞒,这才……请太后娘娘定夺。” “委实不成体统!”贵太妃重重一拍茶几,用的是因惊怒而拔高的腔调,“定要严惩不贷!” 裴行昭斜睇着她,“贵太妃要不要锣鼓,敲打着四处嚷嚷一番?” 贵太妃赔着笑站起来,“嫔妾一时激愤,还望太后勿怪。”心里却想,这是递台阶给你,你顺势发作不是更顺理成章?怎的连这些门道都不懂?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传王婕妤。” 李江海心里想着王婕妤小产了,进太后的宫室犯忌讳啊,面上却是即刻应声而去。 周才人悬起了心。太后处理的方式,怎么一开始就不在正道儿上?这是要当案子一样审理么?可就算审理也不该是这个章程,好歹要先听她这个告状的细说原委吧? 裴行昭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茶汤上的浮沫。 “太后娘娘,”贵太妃尽量扯出谦卑的笑,“王婕妤那等晦气的情形,切不可进来回话,酌情处置了便可。” 裴行昭懒得理她。 “其实……此事本该皇上亲自定夺。”贵太妃的笑越来越勉强,“敢问太后一句,可曾派人告知皇上?” “此事尚无定论,为何要给皇上添一份烦扰?皇上不舒坦,贵太妃要雪上加霜么?” 贵太妃忙行礼道:“太后娘娘委实误会了。嫔妾愚钝,只会添乱,如此,便先告辞了。” 裴行昭睨着她,缓声问:“说来就来,想走便走?”
第03章 贵太妃讪讪地坐下,心里窝火不已,时不时用挑剔的眼神瞄太后一眼。 裴行昭闲适地坐着,身着玄色广袖深衣,如云的墨发如男子一般用白玉冠束在头顶,插一根白玉簪; 肤色非常白皙,眉宇昳丽至极,最引人的是双眼,眼尾稍稍上扬,眸子亮如寒星,灵动极了,如最聪□□黠的猫儿。 一身清贵,似如何也染不上烟火气,而所经的杀戮仕途,人前的言行笑靥,又分明入世已久。 绝美,矛盾,鲜活,怎样的人比得过? 越是看得清楚,贵太妃越觉丧气。往后可好了,艳绝后宫的不是皇帝哪个嫔妃,是太后娘娘。简直笑死人。 她胡思乱想着,全没注意到,裴行昭身边一名宫女离开又回来,王婕妤被带来时,都是随侍的宫女着意提醒她的。 王婕妤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呆滞无神,径自跪倒在地,一语不发。 裴行昭凝了她片刻,“王婕妤的眉眼,与哀家一位故人酷似。那人是义商。” 王婕妤身形微震。 裴行昭搁下这话题,问阿蛮:“太医可到了?” “回太后娘娘,服侍皇上的两位郑太医、近期为王婕妤诊脉的赵太医相继到了,分别在偏殿、门外候着。” 贵太妃脸色陡然生变。 周才人险些跳起来。 裴行昭道:“传赵太医。” 赵太医是在廊间候着的,少顷被传进来。 裴行昭看住他,“周才人说王婕妤小产了,你怎么说?” 赵太医不知老小二郑也来了,当即回道:“禀太后娘娘,确有此事。今日王婕妤出现不妥之后,微臣去长春宫诊脉,深以为憾,碍于身份,不敢声张。” “属实?”裴行昭问。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传二位郑太医。” 赵太医惊愕,继而如丧考妣。 老郑太医今年六十多,小郑太医是他的旁系侄孙,祖孙两个在医术上相辅相成。 裴行昭和声吩咐:“有劳二位给王婕妤把脉,看她有哪些不妥。” 祖孙两个领命,相继给王婕妤把脉。 王婕妤垂了眼睑,过了会儿才肯伸出手。 把脉之后,老郑太医道:“王婕妤忧思过重,想来已有数日茶饭不思,有所亏损,倒是无妨,调理数日便无恙。” 小郑太医附和。 周才人跌坐到地上。 贵太妃闭了闭眼。 裴行昭一笑,“周才人、赵太医,可有异议?” 周才人的回答是哆嗦得牙齿叩击的轻微声响。 赵太医冷汗涔涔,心里直骂收买自己的人是猪——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就完了,哪里有容他逃命的时间? 裴行昭对二郑微笑,“没别的事了,二位请回。” 二郑行礼退下。 裴行昭道:“周才人诬告,赵太医为从犯,认不认?” 二人知晓逃不过重罪,却不知哪条路好一些,陷入犹豫。 贵太妃起身呵斥二人:“这种过错是要牵连家族的,你们都没想过?好在太后娘娘慈和大度,不会牵连无辜,否则,你们就等着灭族吧!” 二人闻言,神情透出怆然和坚决。 裴行昭眼眸微眯,“贵太妃再三混淆视听,存的什么心?莫不是笃定哀家不会责罚你?” 她可是为先帝育有一儿一女的人,不论是谁,到了宫里,也得遵守那些不成文的规矩。沉了沉,贵太妃委婉地挑衅:“请太后娘娘降罪。” 裴行昭嘴角一牵,缓声下令:“贵太妃言行失当,小惩大诫,掌掴二十。”先帝的一个妾,不当着人弄死就不叫事儿。 “啊?”贵太妃不可置信。 李江海抢步到贵太妃跟前,把人拖了出去。 裴行昭看住王婕妤,“令堂是心怀天下的女子,哀家有幸结识,甚为钦佩。却不想,她的女儿,是个任人构陷的窝囊废。” 王婕妤面上终于有了情绪。 “太后娘娘,”她哽咽着磕头,“嫔妾有下情回禀,求您拨冗一听。” “尚无人定你的罪,便不需跪。”裴行昭轻一拂袖,“起来说。” 王婕妤起身时,已经整理好思路,道:“嫔妾与周才人同住在长春宫,彼此的父亲都是知府。最早位分相同,相处和睦。嫔妾的位分升为婕妤之后,不快之事便多了起来,周才人也明说过不服气的话。” 裴行昭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王美人继续道:“两年半之前,嫔妾生母与家父和离,没了诰命,只有商贾身份。 “上个月的下旬,周才人用这事情找茬,说的话实在刺心,嫔妾气不过,罚了她两名宫女,她扬言要嫔妾身败名裂。 “嫔妾后怕不已,谨小慎微。 “这个月初,周才人拿着一封家书跟嫔妾说,嫔妾生母的一些生意,恰好在她父亲的辖区,若是以窝藏流寇、宫中宝物甚至禁书的由头找茬,足够嫔妾的生母掉脑袋。” 裴行昭望着周才人。 周才人身形摇摇欲坠。 “不瞒太后娘娘,嫔妾平时与宫外常互通消息,家母两个大掌柜就在京城。嫔妾求证后,不得不信。”王婕妤吸着气,“家母的三个大掌柜和数十名伙计,已经身陷囹圄,家母也已赶去事发地。为此,嫔妾由着周才人摆布,却没考虑没的。” 裴行昭问道:“周才人可有从犯?” “赵太医。周才人说,嫔妾会被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便可招认出赵太医。” “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裴行昭微笑,“这建议可真好。” 周才人瑟瑟发抖,“太后娘娘,不、不是那样的。嫔妾与王婕妤的确有嫌隙,为此她才做戏,害得嫔妾误以为她小产……” “这种戏,你怎么不做?” “嫔妾不敢……” “你误以为别人小产,你父亲又误以为了什么?” “家父抓人,是因为商贾的确窝藏了违禁的人和东西。” “如果这种冤案是宫里宫外串谋,哀家把你扔油锅里炸了也未可知。” 周才人险些瘫在地上,“太后娘娘饶命!” “你是否要挟、诬陷王婕妤?” “……” “不想说便算了。”裴行昭搁下她,问赵太医,“宫里这碗行医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 “不是,太后娘娘饶命!”赵太医用力磕起头来。 “构陷嫔妃,且准备做那奸夫。有胆色。” “微臣,不,罪臣死罪,求太后娘娘开恩,错只在罪臣一人!”赵太医真转过弯儿来了,若再嘴硬,不亚于逼着太后光火灭他九族。 “真知罪?” 赵太医略一思忖,“周才人先给了罪臣三千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待罪臣回到江南祖籍,可凭字据到一间绸缎庄取五千匹绸缎,亦可按市价的七成兑换银两。 “银票与字据,罪臣存到了一间当铺,银票没什么出奇的,字据是周才人亲笔写就,盖着她的私章。” 周才人见这情势,终于认头了,“太后娘娘,嫔妾有罪,的确是嫔妾陷害王婕妤,只求太后娘娘赏个全尸!” 贵太妃被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差点儿晕过去。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安排妥当的人询问记录口供,若哪个又翻供,立刻赏碗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的汤药。” 李江海转身安排下去。 裴行昭看向王婕妤,“到底是出自一片孝心,这才甘愿被人冤枉,罚一年例银,端午时交给哀家一部手抄的《楞严经》。” 王婕妤行礼谢恩。这哪儿算惩罚?她何曾需要指望例银度日? 裴行昭示意她平身,“先帝在位末期,内忧外患不断,朝廷不断用兵。原东家屡次将存在各地的粮食低价卖给官府,更屡次无偿捐赠军需。哀家甚是钦佩,曾寻机造访,相谈甚欢。” 王婕妤掩面哭泣,太后说的正是她的生母。 “今日之事,那等罪名,只要从严从速惩戒,你至亲都没好下场,别人承诺你的,皆是空谈。日后清醒些,没有下次。” 王婕妤泣不成声。 裴行昭和声道:“回宫吧。” “是。” 裴行昭这才看向贵太妃。 贵太妃惊惶不已。 裴行昭问道:“后宫独大十年,育有一子一女,终与后位无缘,可知原由?” 贵太妃经常想,没有定论。 裴行昭又道:“是你唆使周才人诬告王婕妤,猜猜看,他们会不会把你招出来?” 贵太妃色厉内荏地道:“太后娘娘无凭无据,怎能给嫔妾定罪?” “这是跟你学的。”裴行昭笑得意味深长,“你像是认定了哀家不会在宫里杀人?” 贵太妃的腿肚子直转筋。 “宫里要死人,宫外出了冤案。”裴行昭活动了一下指关节,眼中迸射出寒芒,“你做的好事。” “救……饶命啊!”贵太妃低声尖叫起来,她真以为裴行昭要杀她,陷入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惧之中。 裴行昭语气酷寒:“把事情说清楚,我继续跟你文斗,不说,就提防着无故暴毙。” 贵太妃身形打着摆子,忽然没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李江海坚信,贵太妃是被吓哭的。
第04章 贵太妃一边哭一边想,太皇太后说的没错,裴行昭就是个土匪! 另外,她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太后给皇后撑腰在先,她们便是一体的,不论哪一个经手此事,功过都要同担。 而这明明是她们出丑收尾的事情:先盘问周才人、赵太医,再问长春宫里的宫人和王婕妤。以王婕妤那个讨嫌的样子,任谁都会压不住火气动刑,或是直接处死,最不济也会关进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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