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再惹我,我也不介意找个染了脏病的人服侍你几日,让你这下流的人患上肮脏的病,面目可憎地死掉。你该明白,凭我亲信的身手,随时能把你绑了,还不让外人察觉。 “不信,就试试。” 康郡王气得脸都绿了。 “请回。”林策闲闲地走开去,扬声吩咐下人,“送客。” 康郡王除了走,还能怎样?半路上,听说宋阁老去府中传旨,便知昨晚的事情闹大了,一时间却是无计可施,恨不得当即昏死过去几天,躲过这最令人无地自容的情形。 宋阁老等回了康郡王,直接让他接旨,语声铿锵地宣读完旨意,随后只言片语也无,冷着脸离开。 天擦黑的时候,贵太妃才听说了儿子昨夜胡闹、今日被弹劾训斥罚了黄金的事。 原本她正满怀欣喜地等候好消息,突然来了道惊天霹雳,整个人完全懵住了。 她想不通,儿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嫖的还不是青楼女子,是小倌。 好男风又声名在外的人,不是弄得家宅不宁,就是脾气恶劣动辄打人甚至杀人。 那种人,寻常女子,即便是小门小户也是断然不肯嫁的。出身那么好,又将掌管内务府的邵阳郡主,又怎么肯嫁这样的人? 不用想了,和林家结亲的事泡汤了。 不,这已经是和所有出身高贵又得太后器重的女子断了结亲的可能。 他为什么要这样? 忽然间疯了不成? 贵太妃如何都想不通,连哭都忘了,只是木呆呆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望着面前的虚空出神。 这时候,太皇太后遣人来唤她到慈宁宫。 贵太妃神色木然地过去了。 太皇太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儿子做的好事!先帝要是在,少不得打折他的腿!他回京之后,去了你宫里,你们又在一起嘀咕什么了?你怎么就不知道教导他谨慎行事夹着尾巴做人呢?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养废了女儿,连儿子也养歪了!如今居然还是贵太妃的位分,哀家和先帝真是太抬举你了,你根本就不该进宫,就该早早地把你送到佛门修行!” 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推到她身上?她什么时候叫儿子去那种地方鬼混了?贵太妃被那一番责怪刺激到了,头脑反倒清醒过来,脑筋开始转动了,“他不是那种人,根本没那种嗜好,我可以用命担保!他……他是被人陷害了,一定是的!”说着,她就急得落了泪,一下子跪倒在太皇太后跟前,“您得给康郡王做主啊,是有人害他,栽赃诬陷!” 太皇太后铁青着脸,“他堂堂的凤子龙孙,谁敢害他?!谁能把他绑到那种地方去不成?!” “寻常人的确是不能,可是……”贵太妃想到了一种可能,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可是太后做得到啊,锦衣卫听命于她,她自己也有很多身手绝佳的亲卫,这您都是知道的。您得救救康郡王,帮他去说项一番,求太后饶了他,给他澄清好不好?” “胡说八道!”太皇太后劈手给了贵太妃一耳光,“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太后有什么整治你儿子的必要?他是身居要职大权在握,还是权臣做他的拥趸?宋阁老都对他爱答不理的。根本对皇上对太后没有威胁的人,太后犯得着收拾他?要是收拾他,会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小事?” “这怎么是小事呢?”贵太妃捂着脸,抽泣着道,“这关乎他的姻缘啊,有了那样的名声,像样的门第都不会跟他结亲,难道他堂堂的郡王,要落个打光棍儿的命不成?” “他活该!”太皇太后顿了顿,奇怪地看着她,“闹了这么一场,影响到的只有他的姻缘,那么你倒是跟我说说,他成不成婚,跟太后有一文钱的关系么?你刚刚为什么说人家害你儿子?人家不想他成婚,不给他赐婚就行了,犯得着费这种工夫? “脑子呢?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嗯? “我看你是祸害完儿女不够,还要挑唆着我去惹恼太后,闹得也没好日子过,是不是安的这个心?!” 这么一连串的质问,把贵太妃砸的脑子又混沌成一片,委屈得要死,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哀家还没死呢!你号的什么丧?”太皇太后气得有些哆嗦了,冷声唤人,“把贵太妃送回去,即日起闭门思过,没哀家和太后、皇后发话,不准她走出宫门半步!她要是哭哭啼啼胡言乱语,不必来禀哀家,直接把人送到庵堂去!” “是!” 贵太妃被架走之后,太皇太后又生了一阵子的气,开始犯嘀咕:这个侄女是本来就这么糊涂,还是最近才头脑不清的?居然怀疑裴行昭害她儿子……她怎么就不想想,就康郡王的地位、资质,值得裴行昭动手么? 话说回来,康郡王倒真有可能是被陷害的,因为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闹出风波的,闹出是非之前,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可是旨意都传了那么久了,康郡王也没进宫来辩解,就是没得可辩,说明的要么是真的发了一次疯,要么就是别人的局做的滴水不漏,甚至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疯或蠢,都是无药可救的,除了认命,还能怎么着呢? 太皇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两日,康郡王一事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 楚王长长地透了一口气:皇室子嗣,总算有人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将他取代了。 燕王则只有满心的幸灾乐祸,心里清楚得很,康郡王是被人摆了一道,偏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到底是谁下的手,他也没去探究,只享受这消息带来的喜悦。 他一直就看康郡王不顺眼,对方一度因为自己的母亲是贵妃,宫里宫外行走,尾巴都要翘上天似的,对他总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嘚瑟那么久,贵妃也不过是成了贵太妃,说起来算是先帝宠妃的儿子,本该早早获封亲王,可事实却是到如今还只是个郡王。 人遇事可以沉不住气,但在地位处境这种事情上要是也沉不住气,栽跟头是迟早的事儿。 只可惜,他这份喜悦只能独自享受:不好与别人说落井下石的话,康郡王也要被关在府里思过,到不了他面前被他奚落。 幸好不用急,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康郡王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儿自尽,总有相见之时。 . 康郡王的事,也只是对别人造成了程度不同的影响,在裴行昭这儿根本不算什么,她每日得闲的时间不多,而得闲了,就会琢磨一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譬如宜家现下是个怎样的心情,譬如杨攸、陆雁临。 杨攸得空了就到清凉殿一趟,以请安之名,跟裴行昭说说话。 裴行昭看得出,杨攸因着徐兴南一事的了结、杨夫人的转变,心绪渐渐转好,开朗了不少,笑容活泼泼的,是她熟悉的,偶尔会不自主地回想起以前并肩作战的日子。 陆雁临到清凉殿的次数却很少,来的时候还大多是因着公务。 最近一次过来,显得有点儿犯愁,跟裴行昭说,可能是这差事不是自己属意的缘故,当差便有些提不起劲,起早贪黑的忙碌,也忙不出什么效果。 裴行昭就问她,还惦记锦衣卫的差事? 陆雁临说是,而且父亲看她这样,倒也不大坚持了,就是许彻那边还是不松口。 裴行昭就笑说,上峰不想收你,我勉强人也不好,缓一阵再说。 陆雁临这才笑了,说那我就再磨烦许大人一阵,迟早能打动他的。 这天,裴行昭早早地批阅完奏折,少见的无事可忙了,将许彻唤到了面前,问道:“陆雁临还去找你说当差的事?” “是啊。”因着只有阿蛮、阿妩在,许彻说话便不见外,“跟疯魔了似的,送礼、设宴的招儿全用了,怎么都要到锦衣卫当差似的。要不是您早就说过,不要答应她和杨郡主进锦衣卫,我大概早扛不住了。” “我那时候真是出于好意,锦衣卫的差事又辛苦又有凶险,万一办了什么关乎宫里秘辛的事,保不齐就被皇上不喜,能不能善终都两说。” “这倒是真的。”许彻笑得现出雪白的牙齿,“先帝没把我灭口,我庆幸了好一阵。” 裴行昭笑笑地打击他:“说不定是他没来得及。” 许彻哈哈地笑,“还真有可能。”停了停,又道,“说起来,陆郡主和杨郡主的身手差不多,论如今的性情做派,我瞧着杨郡主更适合进锦衣卫——就是这么一说,我意思是,陆郡主起这心思,我是真的纳闷儿了,想不通。” “不管是否想得通,你跟她打哈哈应付着就是了。见到她上峰帮我传话,她当差要是不得力,该训就训,要是出了错,该让她蹲家里一阵也照样儿打发,不用手软。官场又不是菜市场,哪儿能由着她的性子喜好来。” “我知道分寸。”许彻告辞,“我这就去金吾卫那边转一圈儿。” 裴行昭嗯了一声,随后,喝着茶若有所思。 陆雁临和杨攸刚进京的时候,显得不对劲的是杨攸,和杨夫人一起左一出右一出,但是除了心病消停下来之后,表现得就完全正常了。 现在想想,不对劲的倒是陆家了: 陆雁临和杨攸的府邸,是早就赏赐下去的,别说奉召进京当差,就算平时到京城访友,也能大大方方住进去。陆雁临的父亲过来之后,却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与女儿碰头之后才搬进去。 他是为了避免给女儿招致什么流言,还是另有所图? 要知道,他住在郡主府之外,锦衣卫就不会知晓陆郡主府里的人与谁来往过,因为那时陆雁临官职未定,锦衣卫需要注意的只有她,根本想不起来注意她的家人。在当时,裴行昭也只是了解一下行踪,而没派人盯梢。 陆父对女儿的差事到底持怎样的态度,裴行昭都是听陆雁临说的。 陆雁临对进锦衣卫这样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是想通过锦衣卫彻查哥哥陆麒案子的始末、疑点,还是存了别的目的?而且如果是前者的话,她大可以明说,但是从没提过。 甚至于,从进京到如今,陆雁临只提过一次兄长的冤案,是说没能亲眼看到一些人伏法很是遗憾,没说过别的。在陆家父女看来,陆麒的事已经了结了么? 再者,陆雁临和杨攸,以前情同姐妹,而在如今,除了在官道上相遇结伴进京,私下里并没有来往过。 两个女孩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有了隔阂? 思及此,裴行昭有心当即唤杨攸过来说说话,直言询问。转念一想,觉着不妥,便命阿蛮传韩琳过来一趟。 过了下半个时辰,韩琳来了,行礼后道:“有什么差事么?” “你跟杨攸相处得不错吧?”裴行昭道,“我想让你帮我去问她一些事,就说是你自己好奇,愿意么?为难就算了。” “诶呀,你是我小师父,我有什么好为难的?”韩琳说。 裴行昭失笑,把要她问的事情说了。 韩琳当即应下,“晚上我去找她,我晓得怎么说话。” 过了子时,裴行昭正要歇下,韩琳回来复命:“问清楚了。杨郡主和陆郡主现在的确是不大走动了,因为以前算是起过争执。” “怎么说?” “杨郡主问过陆郡主,彼此兄长案发之后,陆郡主哥哥的府门内外,有没有出过可疑的事。” 裴行昭点了点头。陆麒来到京城的官场之后,她就请张阁老把陆雁临调回京城,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实际是帮衬着兄长照应好家里家外,以防遭了心思歹毒的文官的算计。 亦是因此,陆麒和杨楚成锒铛入狱之后,陆雁临也被关在了府中,亲眼目睹受了姚太傅吩咐的官兵穷凶极恶地为难折辱府中的下人,尤其女子。 许彻在书信中告诉裴行昭,有一阵,他非常担心陆雁临会就此垮掉,再也没办法回到官场、沙场。 好在裴行昭开始着手翻案之后,陆雁临就振作了起来,写信告诉她所知的关乎案子的事,说了几个在逃的人证的下落,其他的也说了很多,但都似裴行昭已经查出来的。 等到两个袍泽的妹妹与裴行昭再度聚首时,都消瘦得惊人,变了很多,较之出事前,话都少了很多,喜欢独处,时不时地就会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这种情形,任谁也不忍心和她们说冤案的事情,而且也是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徒增伤怀而已。 如果她们中的哪一个是始作俑者,在兄长已经身死狱中又目睹经历种种最残酷的事情之后,一定会说出真相求个解脱。裴行昭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也几乎认定是她们身边的亲人、亲信趁机打着她们的旗号做了什么。 但那种认为、认定,真的准确么? 她们又不是时时在她眼前,谁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经历了什么事,令她们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比如杨攸与徐兴南的事,那种可能给女子带来终生的阴影的丑恶至极的事,她不就是后知后觉么? 韩琳见裴行昭敛目沉思,便打住了话,直到她抬眼看向自己,才继续说道:“陆郡主当时说,我不是早就写信告诉裴郡主了么?你也已经知晓,还问什么? “杨郡主说,我要问的是你可能忽略掉的事,想让你仔细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哥哥为什么会去一个从未涉足的宅子。知己知彼才有胜算,他们那种擅长用兵的人,不会想不到,那次出行对自己来说,没有天时地利可言,只凭幕僚的怂恿,他们怎么肯去呢? “陆郡主想了一阵子,然后说想不起来,毕竟她与自己的哥哥也只是一两日碰个头,相互都忙。 “杨郡主就给她提醒,说了一些可能。 “陆郡主便不耐烦了,很暴躁地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再不要问我这种话了。说实话,就算是裴郡主给我们的哥哥昭雪,对于我和父亲来说,也只是再一次被撕扯开伤口,难受。我现在想放下那些事,只想父亲能过得舒心一些,代替哥哥尽孝。不论如何,哥哥已经不在了,做再多都没用了,活着的人总还得活下去。 “杨郡主也生气了,说人的确是不在了,可难道能为这个就不查明真相了?参与害他们的人是找出来不少了,可那些人里真的包括始作俑者么?如果他们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又该怎么说?如果不是为这个,裴郡主又何必做这么多? “陆郡主说那往后你查你的,我过我的日子,少来烦我。 “杨郡主说没想到你是这么没出息的东西,老死不相往来都成。 “唉……这哪儿是争执啊,简直是翻脸了吧?” “原来是这样。”裴行昭释然,又道,“你和你哥哥商量着分出几个人,轮班去盯陆家的梢。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儿,不定要多久,你们两个闲得慌了就替弟兄们盯一下,不能耽误了别的差事。” “好。” 裴行昭歇下之后,回想着陆雁临对杨攸说的话。 心性不同,与至亲的情分不同,她绝对不能说陆雁临说的不在理,陆家父女也是有理由回避谈及那个已经含冤消亡的至亲。人面对殇痛的反应本就不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韩琳隔三差五地来一趟寿康宫,把陆家那边的情形告诉裴行昭。她慢慢有了点儿扫兴的意思,因为全无收获: 陆雁临的父亲深居简出,平时一概闭门谢客,或是在书房看书、与自己博弈,或是在小花园里侍弄花花草草,全是这种瞧久了让人打瞌睡的消遣。
58/96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