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的用处,该是康郡王与人商议重要的事情。 萍儿告诉别的下人之后,王府的詹事、侍卫、管事相继闻讯,到宫里报信。 第一个目睹案发现场的人,不论是否无辜,最初都要视为有嫌疑的人,不可避免的,萍儿要被看管一段时间,直到排除所有嫌疑。 乔景和与许彻又问起王府近来的情形,譬如守卫是否尽心,寻常仆从当差又是否尽心。 萍儿面上现出愤懑之色,“早在王爷被削减了用度之后,王府便已是人心浮动,一个个的料定了王爷要落魄,谋取别的出路的都大有人在,哪里还能尽心当差?只说眼前的事,王府的侍卫要是看守得当,怎么可能有人敢潜入密室行凶?” 而在随后,王府的侍卫头领和侍卫都大呼冤枉: “王爷闭门思过之后,终日留在书房院,不允小的们进去,偶尔不得已进去打扰,都被一通训斥。 “书房院是四进的院子,那么大的地方,小的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一进的屋子里,根本没法儿在王爷近前尽职尽责啊。 “真要是有顶级高手潜入王府,属下们在王爷近前,还能替王爷挡刀枪箭支,不在跟前儿,就是无从谈起了。” 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之中有没有身怀绝技而不曾显露的,有没有如监守自盗一般寻机作案,也不好说。于是,他们也要被查证一番。 乔景和与许彻命人找来王府的花名册,清点人数并挨个儿点名之后,命人带回刑部,着堂官逐一盘问。 查案最初阶段,刑部和锦衣卫也只能照着惯有的章程按部就班行事。 他们这边一刻不停地忙着,宫里也不消停了。 康郡王的事,别说消息已经从康郡王府到宫里这一路便已传扬出去,即便是有意封锁,裴行昭也不可能瞒着他的亲祖母和生身母亲,命李江海和阿妩分别去二人的宫里说了此事。 太皇太后听说的时候正在用膳,瞧着李江海出了会儿神,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一行泪缓缓落下。 李江海忙道:“太后娘娘已经委派刑部和锦衣卫彻查,会尽快找到凶手的。” “哀家看着他长大的,从一点点大,看着他长大成人……他怎么也走在了哀家前头?”太皇太后喃喃低语着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往佛堂走去,“哀家要拜菩萨,求菩萨善待他,让他去极乐世界……” 李江海看得一愣一愣的,回去复命的路上想着,信佛倒是也有好处,起码怎么都能找到给自己宽心的法子。见到裴行昭,他着意提了这一节。 裴行昭想了想,“那你明日再去一趟,跟太皇太后说,等到康郡王可以入殓了,请僧人做法事这类的事,请她老人家做主,在宫里为康郡王超度也可以。” 虽说在皇室必须承受也几乎要习惯的便是生离死别,但太皇太后去年没了亲生儿子,今年又失了一个孙子,打击不可谓不大,既然信仰能带来慰藉,便让她尽可能地多做些这种事,好过一些。毕竟,她要有个好歹,也怪麻烦的,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贵太妃那边,听阿妩说了之后,直接崩溃大哭起来。 女儿被软禁了,根本没法子帮她走出困境;儿子本就那么憋屈了,竟还被人生生杀害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阿妩见她一味的嚎哭,一时半刻停不了,也便告退了,出门的时候跟外面的宫人说,贵太妃的禁足已免。 儿子都死了,任谁也不能再关着她。 贵太妃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嗓子沙哑,头疼得厉害。女官紫薇服侍着她净面更衣,提醒道:“您伤心归伤心,为康郡王申冤才是正经事啊。好端端的,他又在闭门思过,是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落井下石到这地步?” “那会是谁呢?”贵太妃哑声道,“他与谁结过仇?又是谁与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全无头绪。 紫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说起来,王爷上次的事不就很奇怪么?眼下这样……是不是与那件事有关?” “一定是裴行昭!”裴行昭又一次为别人背了黑锅,这是贵太妃的直觉,“堂堂的郡王府,寻常人怎么能够潜入?谁有那个胆子,只要被抓住,就是万剐凌迟的罪!只有裴行昭能做到,只有她才有那样的人手!” “但是,太皇太后上次就说不可能。”紫薇说,“您要是去求她老人家做主,恐怕是不能成事的。唉……这可如何是好?您总不能当面去质问太后娘娘吧?” “为什么不能?”贵太妃的心绪瞬间由崩溃转为几近癫狂,“我的女儿没法子走出宫门半步,儿子已经含冤而死,我这辈子已经没了指望,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她就也将我杀了!我早就该想到,她裴行昭最忌惮的就是我,如今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我还在为她进宫的事情不甘,想扳倒她,更怕我的亲生儿子想夺走她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的皇位,那样一来,她还有什么法子威风八面地做摄政皇太后?她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我们母子?” 这是一番任宫里最傻的人听了都觉得荒谬的话,但是紫薇并没为裴行昭分辨,而是道:“可那又该怎么做呢?总不能冲到寿康宫质问吧?要是没外人在,她悄悄儿地把您怎么样了……也未可知。太后娘娘有多霸道,谁都能瞧出几分。” “不能私下里找,我就等到人多的时候去见她!”贵太妃眼神狂乱,“她敢当着外人的面儿把我处置了,便是心虚,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真到了那地步,我便是真的死在她手里,也值了,总会有朝臣揪着这件事跟她讨说法的!一个女人执掌天下大权,真服气的能有几个?不定多少人盼着她暴毙呢!” 紫薇没说话。 “现在我也不能闲着……”贵太妃的眼珠子转着,“我得去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他到底遭了怎样的毒手。我只说这件事,她总不能把我怎么样。” 紫薇道:“奴婢服侍您过去。” 一刻钟之后,贵太妃来到寿康宫。 裴行昭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更衣,在正殿落座,问道:“贵太妃前来,是不是康郡王的事?” “是。”贵太妃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满目的憎恨,“多谢太后娘娘免了嫔妾的禁足,嫔妾想去一趟康郡王府,看看康郡王。” 裴行昭尽量不把话说的太直接太残酷:“康郡王是被人暗杀的,要仵作仔细查验死因,也就是说,不善查案的人,短期内不能碰他。” “只是去看看他,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嫔妾生他一场,他走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就算再怎样,嫔妾也要看看,不然,也不用活了……”贵太妃抽泣起来。 “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去吧,不要靠得太近,免得被人阻拦,反生不快。” “嫔妾明白,多谢太后娘娘。” 贵太妃当即出宫,去了康郡王府,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到儿子的惨相,当场哭晕了过去。 转过天来,裴行昭听乔景和、许彻说了初步查证的细枝末节,结论是一无所获,要怀疑的人太多,也就等于无法锁定嫌犯。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裴行昭道:“二位斟酌着实情行事吧,眼下哀家手里也不是没堪用的人,却不适合帮忙查案。等到你们确定根本与寿康宫无关的时候,而且有凭有据,哀家才好拨人手协助你们,自然,也只是有这份儿心,不见得能帮得上忙。终归指望的是你们。” 二人心里很是熨帖,也有了底: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向小太后求助就是了,哪怕没有证明与她的人手无关的凭据,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下午,裴行昭循例抽出一个时辰,与阁员重臣议事。 她先问起英国公:“令堂好些没有?” “好多了。”英国公微笑道,“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臣近来请了宫里的二位郑太医到府上,他们与之前的大夫商议着调整了方子,家母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 “如此再好不过,”裴行昭叮嘱他,“短缺什么药材,只管知会宫里,这不是面子上的事儿。”他娘要是病故了,他就得丁忧三年,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人选,可不是一般人能取而代之的,她总不能让正忙着北直隶推广植棉的马伯远进京来,而除了自己的伯乐,她也想不出别的人选。 英国公由衷地道:“臣明白,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之后,户部尚书提起了马伯远那边的进展:“种子如期播种,也没闹天气,情形喜人。” 裴行昭颔首一笑,“马老将军日后少不得户部、工部相助,还望两位阁老不吝出手相助。” 被提及的二人忙说是义不容辞之事。 之后要议的便是空缺的吏部尚书职,他们先前定的人选是前武英殿胡大学士,只是—— “臣派人去查问过了,胡大学士至今还没启程,说是犯了旧疾,不宜赶路。”张阁老说道。 说起来,胡大学士与乔景和的情形类似。 只是,乔景和触怒先帝的原因是在折子里委婉地数落先帝率性而为,纵容姚太傅之流行差踏错之类的事,先帝被数落得心里非常不痛快,想让乔景和明白君王就是君王,是不容置疑冒犯的,便让他回家歇着去了。 胡大学士则是不同,他是极力反对裴行昭进宫,在先帝传旨之后,便每日一道折子的历数裴行昭进宫的弊端。先帝力排众议的开端,便是拿胡大学士开刀,说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君无戏言、金口玉言再回京来为官。 当初重臣推荐胡大学士的时候,担心的是皇帝和太后不同意,但是皇帝说只要能用就用,人是会变的,他要还是那样,就再打发回去——横竖在他那儿,朝堂上是没大事的,就算有,那也是他小母后的事儿。裴行昭则是看众人都推荐,自己不认为有表示反对的资格,便也赞同。 彼时谁又能想到,胡大学士接旨之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就有趣了,胡大学士在想什么呢?”裴行昭笑微微的,“难不成要朝廷委派太医去看病,或是指派重臣做说客,过去请他出山?” 大家都不说话,这情形下,沉默意味的是默认。 “三顾茅庐的典故,人们耳熟能详,只是如今的情形适合么?”裴行昭若有所思。 宋阁老上前一步,道:“不瞒太后,臣其实早已写过加急的信件,详细询问胡大学士的病情,恳请他有什么难处只管如实告知,臣会照实回禀太后,请您体谅他的难处,帮他从速进宫。他也给臣回信了,只说旧疾犯了,不知何时才能动身启程,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裴行昭颔首,问张阁老:“首辅与吏部等人维持现状的话,吃力么?” 张阁老回道:“并不吃力。宋阁老任职次辅之后,分担了臣很多差事,眼下又添了乔阁老,内阁比起前一段轻松了许多。” 听话听音儿,内阁的人见天儿跟小太后打交道,早已听出眼下之意,纷纷出声赞同。 裴行昭缓声道:“那么,就派人去传话给胡大学士,既然旧疾犯了,听着情形似是不轻,那就请他好生将养。若总不见好,待到皇上回宫之后,去探病也不是不可行。” 自前朝到大周,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臣子病重,帝王大多加派太医前去诊治,再就是多赏些药材补品;要是到了帝王亲自前去探病的地步,那这个人一般就是没几日的光景了。如果帝王前去探病之后,你总不死,别人弹劾你用装病的理由犯了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明白,心里都是啼笑皆非的,晓得太后已经对胡大学士不悦了。 宋阁老则应声道:“这番话,臣会让传旨的人一字不差地告知胡大学士。” 那个老头子,以前既然反对太后进宫,现在又拿架子,要是回到官场,第一个看不顺眼的,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一准儿是他这个对太后言听计从的次辅,到时候要是一天一道折子的数落他的过失,他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他巴不得胡大学士气性更大一些,品出太后娘娘的意思之后,连大学士的封号都请朝廷收回,那样才算是真清净了。 他的心思,裴行昭和旁人也都清楚,俱是无声地莞尔一笑。 这时候,贵太妃在紫薇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清凉殿赶来。 她要在内阁重臣的面前指控裴行昭,咬定她就是唆使凶手杀害她儿子的元凶! 但是,在距离清凉殿百步之外的距离,便有十余名大内侍卫神色整肃地赶过来拦下了贵太妃,为首之人道:“回贵太妃,太后娘娘与朝臣议事的时候,后宫任何嫔妃都不能靠近。” “我要跟太后娘娘说康郡王的事情,康郡王的案子,不是宫里的事!”贵太妃怒声道,“你给我起开!” 侍卫不为所动,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请贵太妃回宫,或是到寿康宫求见太后娘娘。清凉殿不允许嫔妃踏入,除非有太后娘娘的口谕。” “好啊你,你是要造反么?!”贵太妃抬手便要掌掴那名侍卫。 侍卫一动不动,目光却在瞬间变得冷冽,“贵太妃请自重!男女有别,宫闱之中最忌讳的便是拉拉扯扯!” “……”贵太妃扬起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混帐话?她打人一个耳光,跟拉拉扯扯有什么关系?谁要跟他拉拉扯扯?谁规定过嫔妃不能打侍卫的耳光么?但是……她的手要是碰了先帝之外的男子,确实不大好吧? 心念闪过脑海,她的手便没好气地收了回去,“别用那些话压我,快去向太后娘娘通禀,说我晓得谁是杀害康郡王的凶手!” 侍卫转身唤来一名宫人,交代一番,派宫人去传话,自己仍是带着余下九人挡住贵太妃的路,不允许她再往前一步。 贵太妃气得肝儿颤。先帝在的时候,都没有过这么森严的规矩,她裴行昭到底是示威呢,还是本来就做贼心虚防着她在人前指证她?! 就是做贼心虚! 贵太妃咬着牙,铁青着脸,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时候,陆雁临走过来,先向贵太妃行礼问安。 这人是裴行昭以前的心腹,贵太妃懒得搭理,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宫在等太后娘娘召见,你去忙你的吧。” 陆雁临却道:“贵太妃要见太后娘娘,是为了什么缘故?莫不是晓得是谁杀害了康郡王?” 这种话原本是不该对死者的生母直言道出的,但对此刻心神紊乱神智也不大清楚的贵太妃来说,便是正中下怀,她双眼一亮,“的确是,你怎么知道?” 陆雁临道:“因为微臣设身处地地为康郡王和贵太妃思量了一番,察觉出了不少蹊跷之处,甚至觉得,有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为此才特地来求见太后娘娘。” 十名侍卫齐刷刷变了脸色,不知道陆雁临何以说出这样一番话。什么叫做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除了太后娘娘和微服出巡的皇帝,谁有这个能力——她等于是明打明地在怀疑太后娘娘?难道说,继康郡王之后,她又要发疯了? 贵太妃却顾不上留意侍卫们的神色转变,双眼一亮,“是吗?郡主也真的这么想?可是……这些人拦着本宫,只让宫人去传话了,但是宫人一定是将话说的不清不楚,唉,我怕是不能进到清凉殿,这可怎么好?”正常情况下,她这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跟谁也不能跟裴行昭倚重的人说这种话,而在今日,在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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