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临每隔三两日就逮住难得有空的许彻,一起到酒楼用饭,或是送给许彻一看就喜欢的礼物。其他的日子,便在宫里当值,回到府里就和父亲一起吃饭,说笑一阵,回房倒头就睡,送到府里的帖子不少,从不应付。 裴行昭却又听出了些不对:如果是有心放下过去的一些事,为何要闭门谢客呢?这种情形对陆雁临的父亲有什么好处?既然想让父亲早些走出丧子之痛,就该制造机会让他添几个常来常往的友人才是。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这段日子,林策已经对内务府的事情上手,几乎每日都能腾出小半个时辰到清凉殿,和裴行昭说说话。 一次阿蛮故意逗林策,问她为什么这么闲,她便很有理地说,不是太后娘娘说的,要我得空就来坐坐么?我可不敢抗旨。 裴行昭是没法儿反感这个女孩子的,说一声由衷的欣赏也不为过,自然而然地就熟不拘礼了。 这日林策过来,裴行昭搁下手头的事,和她去了书房,相对摆上一局棋。 裴行昭一面下棋一面喝茶。 林策一面下棋一面吃红彤彤的大苹果,也不让宫人切成小块,直接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吃,津津有味的。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裴行昭失笑,“饿了?” 林策笑眯眯的,“我爱吃这种脆甜的苹果,家里的都是面乎乎的,不好吃。” 裴行昭哈哈一乐,吩咐李江海:“去瞧瞧还有多少苹果,全送到林郡主府上去。” “嗳。”李江海笑呵呵地去了。 “你这个小讨债鬼,隔三两日就把这儿的东西倒腾出去一些。” 林策笑道:“什么‘小’讨债鬼,我再过俩月就十九了。” “是么?没瞧出来。” “我当您是夸我了。” 正说笑着,阿妩匆匆进门来,“太后娘娘,康郡王出事了,被人刺杀在了府中的密室,下人刚发现。” “什么?”裴行昭和林策异口同声。 “康郡王,死了。” 裴行昭蹙了蹙眉,立刻道:“着锦衣卫协助刑部彻查此案。” “是。”阿妩匆匆出门去。 “杀康郡王有什么用?”林策喃喃地道,“是谁杀了他?目的是杀他,还是要把我拉下水?我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裴行昭很想说,还真背不住,实际说出口的却是:“别胡思乱想。” “怎么能不想呢?”林策拿着大苹果站起来,“我得回去了,仔细琢磨琢磨,过两日再来叨扰您。” “嗯。” 掌灯时分,裴行昭还留在清凉殿批折子,陆雁临来了,双眼亮闪闪的。 “什么事?”裴行昭和声问道。 “康郡王的案子,您能不能让我也协助查案?” “你又没查过案子,毫无经验就是添乱。” “可我知道您当初是怎么查案、翻案的,比许彻知道的还详尽,有些招数,都是刑部和许彻想不到的。我要是表现出色,就能进锦衣卫了,对不对?” “我倒把这一茬忘了。”裴行昭似笑非笑地凝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想借这案子进锦衣卫,还是已经知道这案子的嫌犯?”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您怎么会这么问?”陆雁临回道, “我不知道什么嫌犯啊,只觉得这案子很是蹊跷, 仍旧想到锦衣卫当差倒是真的。” “既然没有怀疑的人, 所谓协助就是添乱。”裴行昭道,“我当初查案翻案是认定了一些疑点与嫌犯,不然成不了事。” “可是您查案翻案的章程, 我都深谙于心……” “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康郡王的死,和当初的案子有何相似之处?”裴行昭凝着陆雁临, “在朝堂上夸夸其谈到了两军阵前一无是处的人多了,那种人能将兵法倒背如流, 有什么用?” “但我认为我能胜任查案的事,您就让我试试吧。”陆雁临目光恳切, 带着点儿哀求的意思。 “说半天全是废话。”裴行昭道,“你对差事的态度颠三倒四的, 到如今坚持要去锦衣卫, 到底是什么缘故?金吾卫的上峰同僚排挤你?有人说你闲话给你使绊子?” “没有。先前想的简单,以为是十二卫之一,总会与锦衣卫有些共通之处, 当差后才觉着实在无趣。” “杨攸在骁骑卫就干得有模有样的,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你当官场是任你挑挑拣拣的菜市场?” 陆雁临沮丧地垂下头。 “说来说去, 你还是没说,为何要去锦衣卫?想通过锦衣卫掌握全部官员的动向?” “啊?”陆雁临惊讶地抬起头,“没有,我怎么敢。” “不是全部,是某一个或几个?说句到家的话, 要是那样, 你自己派人盯着就是了, 总不至于连那点儿人手都没有。” 陆雁临又缓缓地垂下头,“对差事,谁心里都会有个念想,我就是想做锦衣卫。哥哥在世的时候曾说过,要是不在沙场报国,最心仪的差事便是锦衣卫。” 裴行昭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玩味,“就算是那样,也要看是不是那块料。锦衣卫是见官大一级的差事,在外威风八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是你与杨攸相较而言,她比你更适合到锦衣卫当差,你要是过去,是不是也要把她调过去?” 陆雁临听出了点儿别的意味,“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自一开始就不大认同我的心思?” 裴行昭道:“当那种差事,需要时时刻刻把握好分寸,把握好当权者的心思,被过于信任不是好事,终究可能死在下一位帝王手里;不被信任更不是好事,当下的每时每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我反复斟酌过了,此事不可行,你不妨歇了这心思。” 这些都是以往思虑过的,现在么,已有不同。 “我……”陆雁临缓缓跪倒在地,“我要说一些引得您不快的话了。” “说来听听。” “我哥哥和杨楚成的案子,我觉得还有没查清的事,想到锦衣卫当差,便是想借锦衣卫之力,尝试能否发现端倪。” 裴行昭不由得想起了韩琳对自己复述的杨攸的话,唇角一牵,“原来你还有这心思,以往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您不论是否身在宫里,有些事、有些话,我觉得都没必要跟您说,说了也不过是惹您不快。” “要发现什么端倪?难不成怀疑我是害得你哥哥和杨楚成入狱枉死的罪魁祸首之一?” “怎么可能呢?要是那样,您又何必翻案昭雪,何必提携我和杨攸到如今。” “那你倒是说啊,要发现什么端倪?到底是什么没查清的事,能让你不想对我宣之于口?”裴行昭蹙了蹙眉,“现在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那件案子的诱因,我思来想去,觉得两位兄长被构陷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陆雁临轻声道,“说来真是惭愧至极,这还是一次与杨攸起了争执的时候,她提起的。 “当时我不认同,想着要是那样,您早就着手查了,也跟我们言明了。 “后来再想,便觉得您可能从一开始就有这心思,但是不便与我们说,因为反过来想,我们本身就是有嫌疑的。 “以前在地方上为官,离事发地山高水远,如今却是不同了,就在京城,我便想着手此事。” 裴行昭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你以为,锦衣卫的差事很清闲么?认为你能在当差之余兼顾别的事?” “一定可以的。只要认准了一件事,无论如何都可以办到的,这是我从您身上领悟到的。” “你别总拿我说事,你不是我。”裴行昭前所未有地对眼前人生出了些不耐烦,“你的意图我知道了,不可行,有别的招儿就想去,没别的招儿就一如既往。金吾卫的差事愿意当就尽力而为,不愿意就跟你爹回祖籍去,别再跟我磨烦这回事,也别去找许彻了,我会交待他,不许他收你。” “太后娘娘……” “下去。” “……是。” 裴行昭望着陆雁临满带失落沮丧的背影,目光沉沉。 她对陆雁临不薄,甚至要比对杨攸更好。她从不希望,自己的疑心切实地落在这两人之中的一个身上。 可这样的时刻终究是到来了。 或许,从冤案发生之后,她心性就变了太多,变得不能够再继续了解袍泽的胞妹,亦使得袍泽的胞妹不能再了解她。 要不然,杨攸进京后,不会绕着弯儿地行事,不到无计可施便不对她诉诸苦衷。 要不然,陆雁临进京后,不会绕了更大的弯子行事,今日蝎蝎螫螫说了一大通废话。 不,也不是废话,很有作用,实实在在地让她起了疑心。 陆麒从没有过进锦衣卫的心思。 韩琳人小鬼大,敏锐得很,若非能够确定杨攸讲述与陆雁临争执的情形没有作假,便不会娓娓复述,会直接告诉她有可疑之处,还需继续探究。 陆雁临今日却用她兄长说事,用杨攸说过的话作为理由。 杨攸为了查诱因,本意是希望差事越清闲越好,这样就能分出更多的时间精力着手自己的意图。 陆雁临却正相反,要进十二卫里最是不得闲的锦衣卫,美其名曰借助锦衣卫的势力。 能借助什么? 想查什么跟她说,甚至私下里与许彻混成铁哥们儿,跟许彻说,拿到相关的公文卷宗都不难。 而且既然明知道案子可能是根本可以避免的,那她陆雁临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最先该做的不是该拿出些证据,排除自己的嫌疑么?——给嫌疑人机会去查嫌疑人认为有疑点的案子,谁会做这种事儿?谁会不怕她把案子搅和成彻底的悬案、疑案? 不过是明知道那个案子是她裴行昭的逆鳞,也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认为触碰一下便能如愿罢了。 陆雁临的目的,就是掌握众官员的动向,日后的,或是以前的——这是裴行昭的直觉,但掌握那些又是为了什么,她就没头绪了。 只凭借忖度猜测就能办成什么事的话,那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累死累活地卖力了。裴行昭只好先将这些搁下,专心手边眼前的事。 康郡王的死,要是晋阳还在,一定会危言耸听一番,把事态激化到最严重的程度。 到底是皇室子嗣,居然被人暗杀在自己的府邸,还是身死在密室之中,也的确是皇室的耻辱。皇室中人的死,最常见的理由是病故自尽,被杀害是很少见的。 杀人的人,目的为何? 到底是挑衅皇室的权威,还是针对林策? 裴行昭拿不准的疑问,许彻也在纠结着。 他已看过案发现场和康郡王毙命的情形。 康郡王的死因,居然是一箭封喉,箭支刺入喉咙的力道,拿捏得非常精准,似是不肯浪费一丝力气。 那件密室的的空间不小,但若近距离做到这一点,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需要常年用箭的顶级高手。 要知道,弓弦拉开就需要不小的力道,那种力道在近距离的情形下,只要稍稍重一些,箭支就会深深刺入人的颈项,甚至将颈项刺穿。 杀人的人,要通过内力控制箭支射出后的速度,那便又是一门寻常人难以做到精准的学问了。 能做到这些的,最先闪过许彻脑海的,是三个不可能杀康郡王的人:裴行昭、韩琳、杨攸。 裴行昭在沙场上,杀敌堪称出神入化的是剑法和箭法、暗器。 杨攸稍稍次之。 韩琳上战场杀敌时倒是刻意隐藏锋芒,表现得并不显眼——那小孩儿只想跟在裴行昭身边,不求用军功换得富贵前程。许彻对她的了解,都是私下里与裴行昭的亲信来往时获悉。 她们三个,只是身手可以做到,却没理由那么做。 裴行昭就不需说了,她哪里还需要亲手惩处人,除非是把她惹到暴怒的祸害。 韩琳和杨攸亦是如此,骨子里傲气得很,除非人可憎至极,否则根本不配她们出手,她们又不是没手下,看谁不顺眼,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到底是谁呢?是谁有这样的身手而不曾展露,亦或有这样的亲信死士? 那范围可就太广了,有那份能力财力聘请驯养高手的人,稍稍一数,京城里就得有几十号。 乔景和本就是文人,听仵作和锦衣卫说过康郡王是被高手杀死的原由之后,也觉得颇为棘手。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这种案子,幸运的话能弄个开门红,不幸运的话,就是一来就栽跟头,被质疑得厉害的话,这把椅子都坐不稳。 但这是官场里的常态,不论凑巧还是人为,新官上任都要遇到实打实的难处,顺风顺水的才是反常。 好在有锦衣卫协助,太后也没限定多久破案,他相信,自己凭着韧劲儿和经验,总能查个水落石出——最早他外放的是县令、知府,那时候没少断案,做按察使布政使期间,也遇到了不少人故意布下的迷阵。 乔景和唤上许彻,将康郡王府的花厅临时充作询问人证之处,先传唤的自然是发现康郡王毙命的仆人。 那仆人名叫萍儿,是康郡王的贴身侍女。到此刻,她还是脸色苍白,神色惊惶,被吩咐细说原委,略想了想,答道: “那间书房院里的密室,是王爷早几年特地命人建造的,大概是因为,有时候看书看得过于疲惫了,可以有个好生歇息的地方,谁便是想打扰也打扰不成,除非宫里有人来传旨。 “奴婢自幼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也信得过奴婢,告诉了奴婢如何启动机关,有十万火急的事,便开启密室知会他。 “王爷被罚闭门思过之后,心情特别低落,看得出,委屈到了极点,终日沉默寡言,借酒消愁。 “事发前,他便有两次带着酒到密室,喝得酩酊大醉,逗留整夜。奴婢担心他醉的太厉害病倒,总是估算着时辰,觉着他该醒了,送去醒酒汤和饭食。 “这次也是一样,王爷是昨日夜半进的密室,让奴婢备了烈酒,说没事别又进去烦他。 “因了这句交代,奴婢就比以往等的时间要久一些。 “到了下午,王爷逗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奴婢便开了密室,送醒酒汤和饭菜进去。 “进门后起初并没敢张望,把托盘放到了矮几上,余光瞥见王爷仍旧歇在美人榻上,便端起醒酒汤,走过去请他好歹用了,好歹能好受一些。 “王爷没说话,奴婢以为他睡得沉,又说了一遍。 “他还是没反应,奴婢这才抬眼看,却看到他…… “喉间中箭,眼睛睁得老大……” 说到这儿,她身子轻颤起来,语声亦是,“奴婢吓坏了,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尖叫起来,跑出门去告诉别人……” 密室的矮几上,的确有个托盘,托盘上是小盘小碗盛着的四菜一汤;康郡王所在的美人榻近前,有一个摔碎在地上的小碗,仵作已经证实,碗里盛着的是醒酒汤。 说起来,那间密室虽然不小,陈设却不多,不过一个不大的书架,一个书柜,一张美人榻,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一张棋桌和几把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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