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迎一直在闭目养神,轮廓锐利,也冰冷,忽然问:“今晚你住哪儿?” 深蓝国际那边刚演过一场闹剧,现在回去,恐怕又会被盯上,狗仔烦人得很。 陈鹤征看着窗外的夜,说:“回家。” 陈家在半山腰的位置有套别墅,周围林木环绕,四季分明,景色很漂亮。那套房子,是陈鹤征父母的婚房,存放着他关于童年的回忆,也能让他暂时安置疲倦和脆弱。 * 车子驶上主路,汇入车流,窗外,霓虹如水。临近跨江桥,陈鹤征忽然让司机停车。 天气不好,夜色又深,江畔的步行路上,游人稀疏。远处,有几艘缓慢行驶的游轮,将夜晚装点得还算热闹。 陈鹤征迎着风,眼中情绪很淡,问陈鹤迎,“有烟吗?给我一支。” 陈鹤迎顿了顿,从口袋里拿烟盒,敲出一根,还有打火机,一并递给他,不忘嘲一句:“别人借酒浇愁,你是借烟?” 陈鹤征咬着烟,将打火机弄亮。江畔风大,火苗乱窜,他一只手拢着,细长的五指,冷白色,质感如瓷似玉 气质太过出色的人,仅仅是点一支烟,都好看得不像话。 烟烧着,雾气升起来,又散开,缭绕。 陈鹤征不太会抽烟,只抽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咳,手臂垂下去,连同那线星火,一并垂在身侧,“我打人的事,闹得大不大?” 陈鹤迎嗤笑,“终于想起来关心事业了,我的小少爷。” * 陈鹤征当街打人,就算唐和有能耐封得住媒体的嘴,也封不住路人。这年头,有手机的都是自媒体。 更何况,处理负面舆论,不能只靠捂嘴,这样反而会将局面激化,堵不如疏。 在幕后推手将#陈鹤征打人#这个词条炒热之前,唐和给平台施压,让他们把另一条音频先送上了热搜。 音频背景乱糟糟的,大概是公共场合,能听见几个男的笑嘻嘻地问: “陈鹤征,你爸妈真死了啊?听说是空难,粉身碎骨,这死法够酷!”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顶配富二代啊,小姑娘简直要爱死你!你谈恋爱了没啊?谈过几个?身材辣不辣?你大哥呢?他跟那个古装小花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说说呗!” “从小就没爹妈管着,是不是爽翻了?” …… 这条音频是几年前的旧事,当时,唐和的实力不及现在,又投了一部很重要的院线电影。狗仔猖獗,受竞争对手的指使,想挑衅陈鹤迎,搞出些负面新闻。抓不到陈鹤迎,狗仔就去盯陈鹤征,故意戳他痛处。 音频听不出时效性,唐和打了个微妙的时间差,先把这段挑衅放了出来。对逝者不敬,已经够缺德了,调侃的还是人家父母,舆论风向自然一边倒,狗仔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样的背景下,再爆出“陈鹤征打人”的消息,公众的愤怒已经被削弱,甚至淡化,不会造成致命影响。 水军适时下场带节奏,说狗仔在围堵陈鹤征的时候,撞倒了一个小女孩,险些酿成踩踏事故,陈鹤征看不下去才动手的。 打人固然不对,但是,狗仔犯贱在先,没素质没道德,挨打不亏。 有人试图解释,什么路人啊,被推倒的那个是他养的金丝雀,陈鹤征之前说恋情是不实消息,根本就是在撒谎!撒谎,还有暴力倾向,五毒俱全! 这种导向的帖子势单力薄,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在唐和的操作之下,很快就不见了。 在更多负面消息冒出来之前,音乐工作室的官微火速发布道歉声明,前因后果,一带而过,只说陈鹤征和狗仔起了些冲突,已经配合警方进行调查,并对伤者进行赔付,向社会各界表示无限的歉意。 声明写得诚恳,底下的评论却是布置好的,一条一条,接着把节奏往斥责狗仔的方向带。 热搜上的词条,也从#陈鹤征打人#,变成了#陈鹤征与狗仔发生冲突#,双方各大五十大板,把对陈鹤征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无论如何操作,负面依然是负面。 之前,公众对陈鹤征的认知,都是他光鲜的一面——超级富二代、学霸、拿过多项大奖的音乐制作人,长得帅,有本事,优秀得近乎虚幻,可望不可即。 短短几天时间,有心人的操作下,他身上的光环已经熄灭了大半,包养传闻、绿帽子,打人事件…… 所谓毁灭,比死亡更可怕,它能让神变成鬼,也能让人连鬼都做不成。 叶清时和梁竞那帮家伙,就是要毁了陈鹤征,碎掉他所有的光环,让他狼狈,让他不堪,让他永远陷落泥沼,再也找不回洁净又高傲的样子。 他们要他在公众面前,永坠黑暗。 真正的歹毒,往往兵不血刃。 * 江畔的风,又冷又硬,不停地吹着。 陈鹤征眯着眼睛,远眺江面,指间的烟燃出星火,“我给东诚谈下来的那些合作,丢得差不多了吧。” 陈鹤迎哼笑,“七七八八,没剩几个了。等他们再把你跟温小姑娘签约的消息散出去,东诚就彻底死了,你也别做了,回家奶孩子吧。”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 陈鹤征敲了敲手上的烟,烟灰落下去,轻飘飘的,“刚才我情绪不好,太冲动,也太偏激,冷静下来去想,她不嫁我,也不签给我,是对的。” 游轮停了,江面一片空旷。 陈鹤征的眼睛和声音,也是空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暂时分开,也是对的。我需要先把自己立起来,立稳了,才有力量去救她。” 陈鹤迎眯了下眼睛,不应声。 “道理我想明白了,”陈鹤征似乎有一瞬的哽咽,他低下头,咳了一声,才继续说,“但是,大哥,我很疼。” 陈鹤迎那么不爱叹气的一个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抬手,压住陈鹤征的肩膀,按了按,“先把添乱的人解决掉,再考虑情情爱爱的。” 即便被压住肩膀,陈鹤征依旧站得笔直,似旗帜,挺拔而桀骜,他立即说:“等我把那些人解决掉,梁竞、叶清时,跟东诚和唐和作对的人,都解决了,你就接受我们,好不好?” 先示弱,后谈条件,这一招,把陈鹤迎杀了个措手不及。 陈鹤迎脸色不太好看,指着对方的鼻尖,“天底下那么多人,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可?哪怕她三番两次地推开你,不要你!” 一支烟快燃到尾端,热度炙烤皮肤,轻微刺痛。 陈鹤征垂眸看一眼,用指腹将火苗按灭,点头说:“我陷进去了,我只要她。”
第89章 郑嘉珣面冷心热, 平时看上去有点不靠谱,紧要关头,是个挺棒的朋友。 她将温鲤送回到住的地方, 陪温鲤上楼, 在温鲤神色恍惚,险些被台阶绊倒时,她及时伸手,纤细的手臂揽住温鲤同样纤细的腰。 温鲤踉跄着, 半回身, 朝郑嘉珣贴近,郑嘉珣顺势抱她一下,掌心搭在她背上, 拍了拍。 “别慌, 鲤鲤,会好起来的。” 从把陈鹤征推开,到离开医院回家,温鲤几乎没说话,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整个人都是空的,只剩皮囊,里面的东西被她弄丢了, 也被陈鹤征带走。 夜空那么深, 无边无际, 温鲤仰头看着,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还会好起来吗?真的会吗? 这些天, 历经种种, 她已经想不起来, 一个很好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郑嘉珣被温鲤脸上那份空茫刺了一下, 她摸摸温鲤的头发,又说:“爱情这份苦,珣姐吃了十几年,论经验,我比你多。” 温鲤不明白她要说什么,歪头看她。 郑嘉珣笑了笑,“陈鹤征垮不了,你们也散不了。” 温鲤不笑,她迈上一级台阶,垂着眸,看落在脚边的影子,像在对郑嘉珣说,也像在自言自语,“这段时间,我会很乖,不给他惹麻烦,也会每天祈祷,让老天帮帮他的忙。”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睛骤然一湿,温鲤用手背抹了抹。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求求你,帮帮他吧。 求求了。 * 家里,傅染宁还没睡,温鲤用钥匙开门,走进去,在玄关处换鞋。傅染宁看见她,立即从沙发上跳下来,给了她好大一个拥抱,心疼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网络上那些消息,傅染宁一直在看,莫名其妙的热搜,真假不明的爆料贴,足够毁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和平静。 许久不联系的同学,看到那些八卦后,知道傅染宁和温鲤关系好,借着各种由头找傅染宁聊天、套话,试图窥探温鲤的生活。 有时候,冷冰冰的好奇心也能变成刀刺,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温鲤实在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也没跟傅染宁多谈近期的遭遇,拿着睡衣进了浴室。带着热气的水流将她包裹,一些沉睡的情绪似乎在苏醒。 覆着水雾的玻璃门,温鲤习惯性地想要写些什么,指腹贴上去,却又顿住,心口忽地一酸 这套两居的小卧室,是温鲤住了好几年的地方,每一寸气息她都熟悉。洗过澡,推开窗,习习凉风扑面,温鲤站在那片夜色中,忽然很想喝酒。 她有点明白郑嘉珣为什么会成为资深酒精爱好者了,有的时候,的确需要一场宿醉,用来短暂的逃避和遗忘。 温鲤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开灯,借着微弱的天光。啤酒冰镇过,罐身上覆了水汽,她记得陈鹤征喜欢单手去拉上面的拉环,喀的一声,气泡翻涌。 温鲤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将啤酒打开,仰头喝下好大一口,冰凉的气息,冲得眼睛发酸,鼻子也是。 出事以来,温鲤的手机大部分时间都是飞行模式,拒绝一切消息和来电。屏幕上的壁纸,依然是她和陈鹤征的合照,温鲤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两秒,之后又仰头,再咽下一口啤酒。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板上落了好几个空掉的啤酒罐。罐身倾倒,相互碰撞着,发出一串细碎的杂音。 温鲤迷迷糊糊的,觉得那声音听上去很像有人在哭。 醉意鲜明,越来越厉害,温鲤蜷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天色将明未明,周围是荒无人烟般的寂静,那样的氛围下,她做了一场梦。 梦见好久好久以前。 …… * 将时间的指针回拨,大学的第一年,过了九月,天气依旧热得厉害。 古典舞专业排了一整天的课程,温鲤身上的练功服早就湿透,铃声响起时,她几乎站不稳,腿根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 专业教室外的走廊里,躺满了累瘫的学生,温鲤扎了个丸子头,拎着运动背包,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天气太热,又出了汗,她急着回宿舍洗澡。 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有人叫她,“温鲤,等一下。” 温鲤顿了脚步,转过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叫谭思磊,民族舞专业二年级的学长,阳光小帅哥的那一款,在学校迷妹很多。他一出声,旁边不少人都看过来。 温鲤入学不久,性格又慢热,跟其他人都不熟,有些不自在,揉着书包带子说:“学长找我有事?” 谭思磊抓了下头发,“上次聚餐,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加你微信,现在能加一个吗?” 温鲤迟疑一瞬,也不好拒绝,她从背包里拿手机,点开微信,看见江应霖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今晚八点半,学校东侧门等我,穿漂亮点,别迟到。】 谭思磊就站在温鲤旁边,他个子高,视力又好,瞟一眼,就把信息看了个大概,顿时,脸色变了,脱口而出:“你有男朋友啊?” 温鲤一愣,正要解释说没有的,谭思磊已经将自己的手机收回到裤袋里,笑着说:“男朋友催你去约会呢,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不然,要闹矛盾的。” 说完,颇有风度地跟温鲤挥手告别。 温鲤大概明白了谭思磊的意思,不再解释,也跟他说了声“再见”。 快到宿舍门口,又碰见室友钟晓琬。 这姑娘早上赖床,旷了全天的课,班长打电话过来,她直接拒听,狂得要命。时近黄昏,课程都结束了,她却打扮精致,开始出门。 温鲤和钟晓琬有点不对付。 入学报道那天,分配寝室,钟晓琬一进门就摆了一桌子的昂贵护肤品,转头看见温鲤那居然有一小瓶郁美净,嗤笑一声,表情颇为不屑。温鲤没跟她多计较,此后,关系一直冷淡。 这会儿迎面碰见,温鲤浅浅一笑,算是打了个礼貌性的招呼。钟晓琬理都不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长卷发飘了一下,留下一阵香水味儿。 温鲤吸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晓琬出门去了,另外两位室友还没回来,宿舍很空。温鲤抓紧时间洗澡,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手机上又多了三条消息,全是江应霖发的,一条比一条不客气。 江应霖:【你嘴巴丢了,还是手机丢了?能不能应一声?是不是不想来?】 江应霖:【不来也行。听说你姐姐最近在学煲汤,我爸又出差了,煲好的汤难道要浪费?太可惜了。不然,我回家尝尝你姐姐的手艺?】 江应霖:【温鲤,只有我开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会好过,懂不懂?】 几条文字消息几乎占满整个手机屏幕,温鲤逐一看完,很轻地叹了口气。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温鲤的姐姐温祁,嫁给了商人江瑞天。江应霖是江瑞天的儿子,同温鲤一样年纪,不晓得吃什么长大的,性格又阴又怪,烂得不行。 江应霖很讨厌温家姐妹,拿折腾温鲤当乐子,举行婚礼那天,他甚至往温鲤身上砸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好好一条蕾丝吊带裙,脏得再不能穿。 温鲤没哭,也没生气,化了妆的眉眼,精致而无害,反衤糀问了一句:“这种小孩子欺负人的招数,你打算用到什么时候?” 江应霖被噎住,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温鲤,看了很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温鲤拿纸巾去擦身上的蛋糕残骸,语气温吞地说,“别忘了,你是要叫我一声‘小姨’的。” …… 脑袋里闪过一些回忆和片段,温鲤有些出神,再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桐桉外语学院的东侧门。 江应霖成绩不好,是个地道的纨绔,高考分数简直没眼看。他爸还算有钱,走了点门路,把他塞进这所很普通的高校,混文凭。 东侧门外绿植多,蚊子也多,温鲤等了近半小时,才听见一声鸣笛。 红色跑车快速冲到近前,呼啸着,鸣音尖锐。周围进进出出的,都是普通学生,少见这种阵仗,纷纷看过来,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小声议论着:“好酷的车。” 江应霖降下车窗,右耳上的宝石耳光微光细碎。他侧着头,朝温鲤看一眼,嚼口香糖的动作忽地停下。 “我说过要打扮的漂亮点,”他皱眉,语气不善,“你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帆布鞋、牛仔裤、V领T恤,长发束成马尾,戴了顶棒球帽。她没化底妆,只用了一点口红,皮肤很透,也很干净,寻常的学生打扮。 “衣服和裤子都是在品牌店里买的,”温鲤站在路边,隔着降落的车窗,去看将江应霖的眼睛,“是我所有衣服中最贵的一套。” 江应霖被气笑了,“草!你牛逼!” “如果你觉得我打扮成这样很丢人,不配坐你的副驾,”温鲤没什么脾气似的,温温吞吞地说,“我可以回去,不扫你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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