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闻到他散着沉香味的心跳,隔着她抵住他胸膛的一只手,一下一下,直击她的三魂七魄。 她就觉得有些着迷,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他。 他有着深邃的眼窝,眸子漆黑得如同夜空,也像夜空一样有着深而广的内容;他的鼻子挺拔,鼻梁的走线鬼斧神工,是恰到好处的优美俊逸。肆意打量完这两处,杳杳的目光再往下移,就看见他的嘴唇——那样锋利的唇线,那样完美的轮廓,透着淡淡的血色,像是沾染了一点儿杨梅酿。 她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轻轻舔吻了一下。 杳杳觉得困住她的手臂倏然僵硬,然后收紧了些,挤榨了她的空间,呼吸就变得有些不畅了。但她迷迷糊糊的小脑袋瓜子却在回味方才那一下。 嗯,没有杨梅酿的气味,但是温温凉凉,且柔软。 她再想要凑上去,那人却抽出拦在她腰上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 “我是谁?”那张脸离她是这样近,呼吸都几乎打在她的脸上,语气却有些不善,“你看清楚了吗,我是谁?” 她觉得奇怪。 制住她下巴的手控制着力道,似乎是怕弄疼了她。杳杳一挣扎,就打掉了那只手。 “你是周云辜呀。” 她声音甜得如同天底下最能诱哄了小孩子的蜜糖,也是最尖利的锐器,轻易就破开坚固的心防。 她终于得逞,唇又贴上去一刻。 周云辜呼吸就有些乱。 他等她自己亲完,才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杳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一瞬。 她这会儿酒劲过去了一些,胆儿却还壮。 杳杳试探着说:“不要拘泥于事物的形式,用我所学去尝试与它们建立联系?” “……” 周云辜从那点儿恍然失神中回过劲来,顿了顿,评价她道:“学得倒挺认真。”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往日里不动声色到有些厚脸皮的人,如今红透了耳尖;动不动羞红了脸颊的人却被酒壮了胆子,任意妄为。 周云辜见她说话比先前利索了许多,人也不怎么踉跄,就彻底放开了她,还默默拉远了距离。 少女眼睛亮亮,神色清明了不少,像是偷吃到了糖果因而心满意足的小孩。然而看她此番情态,想必依然是醉着酒。 周云辜再不给她放肆的机会,要送她回去休息。 杳杳此刻遂了心愿,好说话得很,随意就被他哄着,乖乖回了自己的院子。 周云辜亲自看着,银杏大气也不敢喘,扶着杳杳和衣躺进被窝里。 周云辜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替她将被角掖严实,见杳杳依旧眨巴着眼睛望他,喉头就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他抿唇,去抚上她的眼。 “好好睡一觉。”他说。 杳杳就顺从地闭上眼,没一会儿,便睡得安稳,发出均匀的呼吸。
第7章 睡意正沉的时候,杳杳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身的环境很嘈杂,人头攒动,似乎是在拥挤的街市上。 夜色如瀑,却被人间灯火点亮。 杳杳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吃力地在人群里挪动着。 她挪啊挪,好容易走到了尽头,就见她要找的那人只静静立在那儿,周遭的一切繁华便成了黯然失色的陪衬。 杳杳朝他走过去,脚步都雀跃,她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拿掉他的面具,就看见面具下的那张脸孔如玉般莹润,正露出微微的笑意。 那是一张记忆里不甚爱笑的脸孔,时常摆着漠然的神色,或是流露出微微的矜傲;可杳杳下意识觉得,他必定也是时常同她露出这般温柔神色的。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节白皙劲长,微微有些凉。 她下意识闭上眼,唇上就也传来温凉湿润的触感。 她知道,那是一个吻。 梦境却无端被撕碎,毫无逻辑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露出尖利的爪牙。 杳杳猛然间惊醒,眼睛却睁不开,只觉得周身燥热,神思混乱。 她只能躺着,回忆了才半天,才模糊地有了回归到现实的感觉。 ——她昨日应当是一时不察,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是谁将她送回来的。 杳杳挣扎着坐起身来,被子盖得有些严实,在夏夜里捂出她一头一脸的汗。 窗微微敞着,窗台上落了一只她瞧着有几分稀奇的雀鸟,鸟身的翎羽是黑白二色,豆子大的眼睛诡异地泛着红,见杳杳望过来,就发出一声有些凄厉的尖啸,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杳杳心神不宁,赤着足下了床,下意识就去妆奁盒子里翻那枚镜子,像是冥冥中有着什么指引。 她深吸一口气,将镜子翻过来面朝上,镜面冰凉,激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依旧是雾,浓稠得几乎流转不开,转瞬却又起了风,将那片迷蒙搅得混乱不堪。 怯意从心底攀升,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随时会一口咬在她的咽喉上。 杳杳呼出一口浊气,想也不想地抓起镜子就往外跑。 方才那只怪鸟并未飞远,此时又盘桓上来,不远不近地跟着杳杳,眼睛却恢复了黑色。杳杳无暇顾及,跑到了周云辜的院子门口,用力地拍门。 鸟雀被拍门声彻底惊走,尖啸一声就彻底飞远了。 没有人应声。杳杳想起她从未见过周云辜身边有小厮伺候,咬咬牙,就弃了门,翻进了院墙。 主屋点了一盏油灯,门微敞着,却没有人;这处院子紧邻着她的,构造几乎相同,杳杳知道,绕过这间屋再往后是个温泉池子。 她朝着池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就听见隐约有水流声。 杳杳犹豫了不过一瞬,方才那种阴冷的感觉如附骨之蛆,使她在潮湿微热的空气里直打哆嗦。 她径直闯进了后院。 池子很大,旁边修了天然雕琢的假山石,氤氲着热气,在夜色里暧昧而朦胧,自成一景。池子里影影绰绰可见人影,披散着头发,裸露着线条完美的手臂与胸膛。 杳杳只觉得这美景不容人打扰,然而自己又着实有事要寻他,便低而急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云辜。” 哗啦的水声中,周云辜站起来了些,露出了更多的肌肤。 杳杳这才反应过来不妥,急忙用衣袖捂住了眼睛。 周云辜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取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走出池子,就看见杳杳捂住了大半张脸,小巧的耳尖泛着红晕。 他方才想事情想得入迷,竟然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直到小姑娘喊了他一声,他才神思归位。 屋后摆着两张竹椅。周云辜随意捡了一张,又示意杳杳坐下,小姑娘这才放下挡住脸孔的衣袖,转过身来看他。 那双眼睛受了惊吓,泛了些水意,在黑夜里格外亮晶晶,像是懵懂,又像是蛊惑。 周云辜移开视线。 “出了何事?”他声音淡淡,手指不规律地敲着竹编的扶手,显出一丝漫不经心来。 杳杳不知从何说起,只将死死攥在手里的铜镜递到他面前。 周云辜就一怔。 他认得,是迷梦镜。 迷梦镜同主人的心境相连结,没有旁人时,里面的景象就是镜子的拥有者内心最深处的意象。 他突然想知道,眼前的杳杳在其中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看着小姑娘惊疑不定的脸,抿了抿唇道:“这是迷梦镜。” 杳杳眼里惊喜了一瞬,问他:“你知道?” “一知半解。”周云辜如实回答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是这面镜子出了古怪,不必惊慌,它不会伤及你。” 杳杳就松了口气。 缓过劲儿来,她才意识到,此时二人之间的氛围,是有些暧昧的。 周云辜方才当着她的面出了浴,一头黑色的发还半干,有水珠偶尔从发梢滴落,顺着脖颈一路滑至锁骨,逗留不过片刻,就滚落进了衣衫里;而她此刻赤足散发,因为跑得急了,还微微喘着气儿。 她突然回想起先前未做完的梦,梦中那人的脸孔同周云辜的合而为一,不差分毫。 此时周云辜就这样坐在她面前,那在梦里温柔吻上她的嘴唇正微微抿着,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今天夜里静得不同寻常,往日最爱闹腾的蛐蛐儿悉数打了烊,就连微风也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隔着半人的距离,杳杳甚至能听见周云辜隐约的呼吸声。 这样的静谧格外磨人。杳杳正觉得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似的,让她不知所措,灵机一动就想起了个话茬儿。 她甜甜朝周云辜笑:“说起来,今日是你送我回来的吧?还未同你道谢,现在补上你可千万不要介怀。” 周云辜唇抿得更紧,将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到那两处浅浅的小梨涡,顿了片刻,敛目道:“无碍,举手之劳。” 杳杳见他神色难辨,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又开了口。 “说起来,前几日也是我的不对,惹得你生了气,你也千万莫记我的仇……” 她意指那日早茶回来,周云辜同她吵嘴的事。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周云辜似乎是深深提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杳杳想着不如趁今日将前头积攒的事儿都说开来,态度就恭顺得很,瞧着他似乎是要开口,立马就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周云辜却只道:“…嗯,还有吗?” 杳杳认真想了想,摇头。 周云辜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杳杳立马抬眼去看他,见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听见他再度开了口。 “你再想想。” 杳杳茫然得很。 她何时还得罪过他?倒是他总是不辨缘由地同自己甩脸色看,杳杳本来不欲放在心上,此刻被他的话头引着想起来,反倒有些委屈了。 她一委屈眼眶先红,再开口说话整个人就显得娇娇软软。 “我哪里还敢得罪你,平日里小心得很。” “我这么小心了,你还是不高兴,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翻脸。” “你自己说说,这才相处几日,你都同我翻了几回脸了。我怎么敢再得罪你,怎么敢的呀。” 周云辜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本就心软,又被她连着三句说得一愣,反应了半晌,才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想要抚上她微微湿润的眼角,袖间氤氲着温热气息,将若隐若现的冷冷沉香味道也衬得暧昧。 那股温热的气息如同周云辜此刻的面色般柔和,杳杳似是被那一霎那流露出来的温柔捕获,呆呆愣在原地没有闪躲。 谁知他却弹了她一个脑瓜蹦儿。 原来所谓温柔都是错觉——杳杳气极。 “周云辜!” 她方才情绪酝酿的足,鼻子还有些塞,此时这一声连名带姓叫得瓮声瓮气,听着倒像是撒娇。 周云辜终于是忍不住那声低笑。他略微移开视线,却瞟见杳杳光着脚,玉般的脚趾头上沾染了尘泥。 “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听到杳杳耳里,她就觉得身畔一阵微风,有衣料擦过自己的身子,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像抱小孩般抱了起来。 这个姿势她半个身子几乎趴在周云辜的肩头,想要开口却又看不见他的脸,微微挣扎了下,周云辜甚至加大了从她背后搂着她腰身的力道。 她突然有些害羞。搂着她的手臂坚韧有力,她似乎能想象到那只手平日里是如何捧着书,亦或是握着剑;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下,她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都微微发着烫。 她只能看见周云辜的耳朵尖,上面泛了些微的红,意味着耳朵的主人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杳杳瞧见他那一点狼狈,好胜心起,就觉得自己好似占了上风,又放下了所有的担子。 她大着胆子伏在他耳边开口。 “还没说完呢。那我们之前的事情,算是一笔勾销?” 周云辜呼吸起伏了两下,闷闷“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杳杳得到肯定,心中一轻,开口又没了遮拦。 杳杳:“——可是刚刚,我闯进来,将你看光了去,你不会叫我负责吧?”
第8章 周云辜听她这话里语气内容,像极了那些没个正形又偏爱惹是生非的纨绔,他顿了顿,颇为难得地被气笑了。 “我若要你负责呢?” 他说这话时,并未收敛神色,情绪瞧着有些起伏,却反而叫人分不清他话里意思。 杳杳一个激灵。 她一时兴起,嘴里没个拘束,却又忘记这位爱打蛇跟杆儿上了。 顾不得尴尬羞恼,她只好声好气地想将人先哄住。 “那你都开口了,我自然是不敢不负的。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灵机一动。 “只是咱们二人来日方长,倒不急着这一时。哎呀,今日月色正好,没来由地谈论些扫兴的话题做什么。” 周云辜只掀了掀眼皮。 月色是正好,月亮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朦胧着只露了个边儿。 月亮都替她害臊。 周云辜却略略出了神,并未再说她,思绪有些飘远了。 她惯常是这样,不该忘的她偏要忘,自己不乐意记得的也装着傻忘掉。 算了,自己又同她较得什么真。 他抱着她,由着她一张小嘴在耳边叭叭着些胡话,一路回了她自个儿的小院,正好撞见银杏在屋前急得跟个没头苍蝇似地打转。 周云辜正要放她下来,银杏却眼尖地瞧见了他二人。 “周公子,您这是?”银杏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他怀里确实还有个人,看服色,是她丢了的姑娘没错儿。 她方才估摸着杳杳快睡醒了,去小厨房给她端一直温着的糖水,回来一瞧,人竟然没了。正要到处去寻,杳杳就在周云辜怀里给抱回来了。 杳杳听见银杏的声音,挣扎着要下来,周云辜抿抿唇,却不放她下地,只抱着她一路进了屋内。 “夜晚湿气重,以后别再光着脚胡闹。” 杳杳好似听见他这样对她说了一句,声音很温柔,轻得一晃而过。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涨涨,仿佛有什么东西悄落地生根,发了芽。 周云辜将她放下,对银杏点点头示意,就离开了。杳杳却一直愣愣地,像是没回过神。 银杏在一旁,面色古怪,似乎是憋得狠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杳杳发呆。 “姑娘?这是什么情况呀?你怎么,他怎么——”银杏急得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你们怎么就抱到一起了?!” “啊。”杳杳慢半拍回过神来,“哦,你说这个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依旧有些茫然得回不过神来。 “嗯嗯。”银杏见没了下文,又急起来了,“所以今天怎么回事?我的好姑娘啊,我就说他待你不寻常,你还不信——” 杳杳却没听她的,皱眉思索着什么。 银杏紧接着又道:“我早先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周公子他八成是喜欢你!” 杳杳脑子里此时却想到了关窍,她苦着脸望向银杏,幽幽开了口。 “先别猜什么他是不是喜欢我了,我这有个更要紧的事儿……” 银杏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杳杳道:“他如何,我是真不敢猜,可我觉着我好像有些…” 她停顿,银杏也跟着她的节奏屏住了气。 杳杳便接着道:“…有些喜欢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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