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她们又走到了白骨泉附近,戚芸看夜已深,正想叫花姑回去,却忽然发现远处似乎有个人影。
“你快看,那是个人吗?”她捅了捅花姑,示意她往那边看。
“离泽谷最近的那个村有六七里地吧,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啊,他要走了。”
花姑看到之后也十分惊讶,但那个人影还在朝前走,眼看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她急忙拉上戚芸跟了过去。
然而离得越近她越觉得不对劲,那个人虽然在走路,可肢体却非常僵硬,脚步虚浮,不像正常人走路那般稳健。戚芸心想不会是在梦游吧?于是对花姑说:
“我看他像在梦游。听说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叫醒,否则被吓到可能有危险。我们就跟着他吧。”
花姑从没见过梦游的人,心里产生了一点好奇,点点头和戚芸跟在他身后。
那个人一直走到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一见那座茅草屋她们就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寒意,从屋里散发出的气息阴冷非常,戚芸立刻意识到那屋里恐怕有鬼,而那个男人也不是在梦游,而是被鬼迷惑来到这里的。
“怎么办?”
花姑也意识到了,看向戚芸。眼前虽有鬼在作恶,但和她们并无干系,何必要去招惹一只恶鬼。
等等……恶鬼?该不会在那茅草屋里的就是白骨泉边的白骨惠姝吧?
那个茅草屋的位置并不隐蔽,四周也没有障眼法或结界一类,很可能只是那恶鬼临时害人的地方,也许明天就找不到了。可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人引来这里呢?
眼看那人已经踏进屋内,戚芸一咬牙说道:“那可能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不能等她吸了阳气变强,去救人。”
庆幸的是从那阴气的程度来看恶鬼还没有很强大,她们两个一起上,还有机会打败恶鬼。
第37章 花姑子(八)
男人目光呆滞地走进屋内,刚踏过门槛,一双手就从前方伸出将他搂住。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宽大的衣袖下露出纤纤玉指,皮肤却苍白得可怕,要是男人恢复意识,他一定会被这双手冰冷的触感吓到。
“嘻嘻,你来啦。”女子的声音细软甜腻,此时却让人汗毛直立,“别担心,你不会有痛苦的。”
她与男人面对面,双手架在他肩上,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如果不是脸色青白的话,这会是个很美的微笑。接着她慢慢贴近男人的脸……眼看就要亲上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放开那个男孩!”
什么?女鬼一惊,向门口看去,戚芸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的同时,一道凌厉劲风冲脸划来,迫使她暂时放开了怀里的男人。这时又冲出一道身影,将男人拖离原地。
“你们是什么人?”
女鬼看着被花姑救走的男人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两手的指甲瞬间长长,戚芸暗叹原来鬼的指甲真的能跟电影里面一样伸长啊。
“我们的名字你没必要知道,但行好事,深藏功名。”
戚芸脑子一热,随口扯了两句话,眉毛一皱,嘴唇一抿,神情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行走江湖的侠客。
“呃……”花姑和女鬼一时被她整蒙了,花姑一头雾水地看向她,女鬼愣住两秒后哈哈大笑,笑声不同于刚才的轻声细语,这次变得尖锐刺耳:
“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瞬间袭至身前,女鬼没有丝豪犹豫攻向了花姑,目标显然就是那个人类。
“嘭!”花姑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急忙将男人使劲往旁边一拉,女鬼的攻击落空,一爪抓在地上,硬是把地面划出了几道甲痕。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戚芸一边用自己的术法各种攻击一边讲废话:
“惠姝姑娘,你已身死,尘归尘土归土,不要再徒增业障了。”
“哼,你懂什么!凭什么轻易害人的畜生能好好活着,我却要放下?”
惠姝冷笑,被仇恨浸染的眼睛早已不复少女的清纯,她笑过后语气却愈加冰冷:
“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有的人却要蜷曲在破屋里挨饿受冻。有的人可以肆意挥霍家财,有的人却只能卖儿鬻女。那些有钱人,把下人当狗看,在他们眼里,我这条贱命算得了什么?!”
老实说,戚芸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鲁迅先生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没有惠姝那种惨痛的经历,也自觉无法切身体会惠姝的伤痛。
或者说,她该庆幸自己没有穿成某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尽管这个世界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存在,但封建社会依然是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依然卑如尘埃。
像惠姝这样的恶鬼是少数,但如她一般遭遇甚至更糟的女子绝不是少数。可是事已至此,戚芸只能劝道:
“我知道你生前是无辜的。可贾家害了你,你又去害无辜之人,这和你恨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
“少说风凉话!”惠姝又怎么会听,恶狠狠地挥动右手,旁边破败的木椅啪啦应声而碎。她眼中满是复仇的杀意:
“那个畜生欺我辱我,还要凭空污蔑我……他空口无凭,可所有人都相信他,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贾家大少爷,我只是一介婢女。”说到这里惠姝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
“我的尸骨被束缚在泉眼旁,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能离开的办法。我不过是想讨个公道,有什么错?”
戚芸看着惠姝幽怨的眼神,觉得现在跟她说什么也没用了,于是打算摸清状况:
“什么办法?”
惠姝扬起嘴角,诡异一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于是戚芸跟花姑对上眼神,彼此领会:先把她打倒再说。两妖同时朝惠姝发起攻击,惠姝不敢正面接下两次攻击,身形一闪打算避开,张嘴大喝一声,口中吐出黑气直朝她们脸喷。
戚芸直觉这黑气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意识捂住口鼻,却见惠姝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被扔一边的男人,大喊道:“她要抓人!”
花姑离男人比较近,立刻反应过来想阻止,可惠姝的速度实在太快,眼看就要抓到男人的衣服,她得急直接用手一挡,“刺啦”,手臂被惠姝的指甲划开一道大口子。但她另一边手也没闲着,挡住惠姝的瞬间放出火术正中她的肩膀。
惠姝的衣服被火一烧冒出黑烟,只能收回手,但旁边还有戚芸,她在花姑阻挡惠姝的时候就已经冲至身前猛然一脚踹了过来。
惠姝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踢,向后急退,嘭撞到墙上,震得本就破败的茅草屋落了好些灰。
“可恶。”惠姝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打两个还太勉强,不甘地看了一眼角落的男人,愤恨地瞪着她们迅速冲出了茅草屋。
花姑和戚芸急忙追出去,她却像蒸发了似的不见鬼影,她们只好回到屋内察看男人的状况。
刚刚那脚的力道她自己都有点被吓到,修行的成果还挺明显的。
戚芸暗想,以后要加倍努力。她把目光放到躺着的男人身上,惠姝走后他就像断线木偶一样忽然倒地,刚才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睡过去了。
仔细一看,这男人长得还挺俊俏,书生打扮,是聊斋里典型被女鬼勾引的那种。
“要不要把他弄醒啊?”
花姑犹豫道,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反正他已经不是梦游状态,就把他叫醒让他回去吧。于是戚芸点头:
“把他弄醒吧。”
她先是轻轻摇了几下,见他毫无反应,又加大力度,说醒醒的声音也逐渐拔高,结果还是没反应。
这睡得也太沉了。就在戚芸想要不要用激烈点的方法时,旁边的花姑手起掌落,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男人总算有了动静。
“这样比较快。”花姑打完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等着男人睁开眼。戚芸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里是……”男人慢慢睁开眼,最先感受到脸上一阵火辣,接着就看到自己身边蹲着两个女子。他捂着脸坐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惊讶地问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两位姑娘是何人?”
戚芸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回答道:“这是泽谷内,你被女鬼迷住了才来到这里。”花姑点头表示认同。
“女鬼?”男人眼睛倏地瞪大,看向她俩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还情不自禁地往后挪了一点。
“放心,我们不是鬼。”戚芸安慰道,“女鬼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你可以回家了。”
男人见眼前两位女子不像有恶意,稍稍放下心,但还是奇怪地问道:“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疼?”
“刚才那个女鬼打的,她还想吸你的阳气。”戚芸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原来如此。”男人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地上坐着,连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她们拱手感谢:
“在下安幼舆,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
“安公子不必客气。”戚芸微笑,听到这名字之后脑海里终于有了点印象。
她隐约记得花姑为报安幼舆的恩情付出了很多,最后也没有在一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花姑,却见花姑神情微动,吃惊道:
“安公子……五年前可否去过华山?”
安幼舆也是惊异:“五年前是去过华山求学。姑娘怎会知道?莫非你我曾见过?”
“是否从猎人手中解救过一匹獐子?”
“是的。”安幼舆更加惊奇,“我见那獐子受了伤,瞧着可怜便买下放生了。可那时周围并无他人,姑娘究竟是如何得知?”
花姑激动地说:“那就是我爹啊!”
戚芸看着安幼舆的眼神从惊奇转到迷惑,又从迷惑转到惊奇,甚至开始结巴:
“爹?姑娘你……是妖?”
消化速度挺快。戚芸满意地点点头,刚才回忆起安幼舆似乎就是喜欢放生动物,希望他不会被吓到。
但他显然就是被吓到了,这也正常,妖怪在人类眼里的形象大都是可怖的。
他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紧张地看看花姑又看看戚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半天他才勉强开口:
“二位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那个……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就低下头匆匆转身离开,走到门口还害怕地回头看了一眼。
“啧啧,胆子太小。”
花姑却不理会戚芸的嘲笑,紧盯着安幼舆离开的背影道:
“安公子对我有恩,那个女鬼没吸到他的阳气,也许不会就此放过他。我必须保护恩公。”
“你这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戚芸道,花姑就是活得太直,什么事情一旦认定就不会轻易放弃,那日面对虎妖如此,现在面对恩情也同样如此,她相信这个花姑能像原书一样为了报恩不计代价,死心眼得可惜。
第38章 花姑子(九)
“你的手没事吧?”戚芸注意到她被划伤的手臂,询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疼。”花姑把伤口给她看,皮肤被撕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正往外渗,染红了周边的布料,看着有些吓人。
戚芸急忙拉着她另外一只手道:“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吧。”
泽谷的小妖比鸣刑那边少多了,此时深更半夜,找了好一会才发现一只在厨房打盹的小妖。
无论在什么地方,弱肉强食的道理都一样管用,人间有家财万贯、荣华富贵的人,也有家徒四壁、衣单食薄的人,妖界也是如此。
初出茅庐或是天资不足的妖怪们如果没有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很容易被更强的妖欺负,甚至像蛇妖那样的魔修残害,因此许多小妖往往选择投靠那些实力强大而又占据一方的大妖,为他们做事以求保全自己,还能得到一些修炼资源。
戚芸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幸好那道伤口只是看着瘆人,其实是皮外伤,并没有多深。忽然花姑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
“我们刚才应该问清楚点。”
戚芸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对哦,如果他不是第一次被控制的话,惠姝的尸骨可能就是他挖的,转移到了哪里他也许会知道。”说完她自己后悔起来,随后又严肃道:
“不好,安公子现在处境很危险。”
“我去找他。”
花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就想走。戚芸没拦她,安幼舆现在的确有性命之忧,万一女鬼没跑远,她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吸了阳气就不好了。但花姑一个妖可能打不过惠姝,没办法,自己也得跟去。
安幼舆此时刚回到家里,经历了刚才的事,想睡也睡不着,索性点起灯借着火光坐在桌前读书。
可看了几行字,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胸中积郁的恐惧与不安愈发浓重。
他想起之前几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自称惠姝,貌美无双,对他温柔至极,然而总是愁肠九转,一双凤眼似含千言万语。
他一开始对此梦境感到十分意外,询问女子是何人,女子却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好奇心日重,终于有一天,女子向他吐露自己的际遇,从孤儿出身到吊死歪脖树,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虽为鬼魅,却比人更可怜。
“求公子将我的尸骨挖出来埋在村口祠堂下,离开此地,我才能找那男人报仇。”
惠姝哀切地央求道,眼中水雾朦胧,紧咬嘴唇,这弱风扶柳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
“姑娘,你含冤而死,我可以替你去官府伸冤,可如果我帮你做了这事,等同于害死贾公子。”安幼舆垂眸道:
“在下庸人一个,理学之道参悟尚浅,但也分得清对错。”
惠姝满以为自己这番掏心掏肺能打动他,没想到换了这么个反应。
她生前遇到的男人,邻屋屠户和他儿子、街上当铺的李老板、贾家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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