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面还是那副自持矜贵的模样,状似不经意扫她一眼,淡声说。
“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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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江天气转暖,校园里有些树上都冒了叶子,嫩绿的芽儿在某个清晨蹿起,这下才是真的要开春了。
黑板顶上挂了新的横幅,让人一抬眼就能看见,就算在午后昏昏欲睡,看见那振奋人心的口号也能暂时打满鸡血。
黑板右下角由值日生每天更新的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他们这群人闷头埋在书本里,只知道高考将近,却忽略了高考过后,分别在即。
一模考试结束那天,陆风禾自我感觉考得还行,回班看见夏灼在值日,他可能心情好,也可能忽然心血来潮,有点使坏的意思,拖腔带调地叫了她一声,“夏灼灼。”
周围还有三五个人在相互对答案,他声音一点都不小。
生怕人听不见一样。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又看了下那几个对答案的,好在那几位对答案对得用心,丝毫没注意这边。
陆风禾慢悠悠走过去,站她身边又叫了一声,“夏灼灼。”
懒洋洋的腔调叠加尾字,莫名有些蛊惑。
他语调很慢,似在细品这三个字有什么动人的魅力,但没品出来,除了肉麻还是肉麻,陆风禾直接问了,“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不喜欢。”下次别叫了。
夏灼认真扫地,他却像是故意来捣乱的,她走哪儿,他就阴魂不散地跟着,“那秦诀为什么叫你夏灼灼。”
夏灼拿着扫把,跟他谈条件,“你老实待着,让我扫完地,我就告诉你。”
“成。”他手往兜里一插,靠着张桌子站着不动了。
夏灼默默叹了一声,这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小学生吗。
没了他跟着捣乱,夏灼很快就扫完了,下楼倒垃圾的时候陆风禾主动接过垃圾桶,像是生怕她忘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夏灼看他单手拎着那垃圾桶,洋洋洒洒的下楼,她坦诚说,“高一报道时那张名单被人写错了,就导致我入班后所有有关名字的东西都是错的,多了一个字,夏灼灼,当时刚上高中相互不认识,挺多人都跟着叫错,叫我夏灼灼。”
“老师刚开始不知道,也这么叫,有些人甚至叫惯了改不过来。”
秦诀就属于那个叫惯了改不过来的。
到了楼下集中倒垃圾的地方,陆风禾过去把垃圾倒了,又不明不白地问了句,“那你和秦诀怎么认识的。”
是因为他有点儿像我吗。
这话太自恋了,他说不出口。
“一个班的,还坐过同桌,自然就认识了。”
夏灼搞不懂他忽然那么好奇秦诀干什么。
他拎着垃圾桶,这种不怎么好看的东西在他手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个人气质,绕弯绕不过两句,他直接问了,“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夏灼看着他,目光仔细描摹过少年英俊的眉眼,若有所思,“好像,确实有点像,和你以前有点像,现在不像了。”
她表情懵懵懂懂,陆风禾瞬间收了那“菀菀类卿”的心思。
他偏过头干咳一声,为自己刚刚那想法感觉到有点羞耻。
做人还是不要太自恋。
一模成绩下来那天,夏灼比他本人还操心得紧,俨然是抱有希望,成绩表她从上往下看。
却一路,在快到末尾的地方看到了他。
531分,班级36名,陆风禾。
各科分数和上次都差不多,数学148,比上次还少了两分。
她给陆风禾做的计划不会错的,多少也得提高个,七八分吧。
但这分数上看,他只比上次多了一分。
成绩一出,夏灼陆风禾和陈朝阳三个人同时都沉默了,同样都觉得不应该,陆风禾确实认认真真背了不少,该抄的该记的也都跟着写了,但收效甚微,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夏灼看着陆风禾表情郁闷地盯着那几张卷子,安慰他说,“可能是时间太短,等二模,一定会有提高的。”
量变促成质变,努力不会骗人的。
陆风禾也想不通为什么,也只能先这么想了,一边怪时间太短,一边继续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兢兢业业,这还是第一次,他为了某件事肯下这么大功夫。
宋女士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概是某种心灵感应,挺久不见的宋女士当晚就去了筒子楼,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进门放桌上说,“听说你们最近学习很辛苦,我在家做了点吃的。”
杨诏有点儿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家长群里发,这估计是发了点什么鼓动人心的鸡汤,让宋女士看见了。
宋女士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长巴不得煽动自己孩子再努努力,宋女士却只给他送吃喝,送完还说,“累了就歇歇,爸妈不要求那些,考得好不好都行,别累着自己。”
他之前浑浑度日,从没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一个月,好像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二模成绩出来,陆风禾不在班里,夏灼挤在人堆里看分数,她甚至没顾上看自己的,直接在名单里找陆风禾,一边期待他的付出有所回报,一边又担心如果还和上次一样,顶着很多年“天才”称号的陆同学会不会觉得深受打击。
她紧张又小心地往下看,生怕漏掉了他的名字,视线最终落在了陆风禾这三个字上,这次他排名没有变,分数上稍微涨了一点,班级36,540分。
陆风禾正好从教室前门进来,见夏灼在这儿,就顺势过来看了一眼。
他先是扫了眼永远第一名的夏灼,分数在这个班依然遥遥领先,目光往下,在那个挺靠后的位置找见自己,以及没怎么变动的分数。
上次他可以拿时间紧当借口,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月,他自认为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分数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摆在眼前。
他才忽然意识到。
可能是真的太迟了,他赶不上了。
第32章 尽兴
陆风禾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天才, 从四中传出来的谣言他也压根没当回事儿。
但这种下了功夫还得不到回报的事情,放谁身上都觉得不爽。
这要放以前,他估计本子一撂, 剩下的一切随缘。
他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次他并没有这种半推半就放弃算了的想法。
满打满算还剩下一个月,他就当不为了前面的功夫白费,也得坚持把剩下的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夏灼头一次当别人的小老师,才知道老师这职业也不好当, 双方都努力了, 但成绩不见长。
她和赵穗子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 那棵冒着芽儿的梧桐树下, 陆风禾和陈朝阳走在一起, 一前一后没入拐角,消失不见。
高考倒计时的煎熬下, 她想让时间快一点,但看到他, 她又总想让时间慢一点。
等毕业了, 她就没有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又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
四月下旬, 天气转暖,身上衣服也轻了很多。
课间休息时间,夏灼叫他去学校天台。
附中天台一直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地方不亚于附中后面的筒子楼,在这上面干什么的都有, 躲着教导主任拉拉小手谈恋爱的,聚在一起抽烟的, 还有个别像陈朝阳那样永远吃不饱的上来端碗热干面看别人谈恋爱的。
陆风禾从教室出去时还回望了一下班里, 陈朝阳没在。
他虽然不清楚夏灼叫他上去具体要说什么, 但他真的不想在上面碰见陈朝阳。
多少有点尴尬。
夏灼在他前面,带他走上那狭窄的楼道,去了天台。
傍晚的时间,太阳光线温和不刺眼,已经是落山前昏黄的暖调,暖暖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夏灼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回头看他。
陆风禾校服放教室了没穿,身上是件单薄的黑色T恤,余晖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干净利落,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夏班长,叫我来这儿干什么。”成绩下来有人欢喜有人忧,但他像是丝毫没被其影响,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找我一起抽烟,谈恋爱,还是吃热干面啊。”
他背着光,愈显得下颌清晰,清瘦的下巴朝某处一扬,指向那边的热干面小分队,“吃热干面应该叫上陈朝阳,他一个人能炫三碗。”
附中热干面,确实一绝,不仅在食堂众多饭菜中脱颖而出,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很多。
夏灼这个小老师,在此刻牢牢把控这唯一一个学生的动向,“聊一下你的成绩。”
陆风禾还是那不着调的样子,懒懒散散地笑了下,“聊成绩上天台,你不怕我跳下去。”
他身边这几个人的排名都在进步,只有他一动不动。
表面分数涨了九分,可能是因为二模卷子比上次简单。
说心里一点落差没有那不太现实,他从小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了,这还是头一回让努力白白打了水漂。
他表面这么说,是不想显得自己多辛苦,不想营造出那种沉闷压抑的氛围。
夏灼就算在上天台之前一闪而过那种不太可能的念想,但现在听见他这话,也知道他绝对干不出那种事儿。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说,问题会出在哪儿。”
夏灼自认为从小到大没别的特长,唯一的优势就是成绩还可以,会学习,会读书,会考试。
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文综答题怎么能精准踩到得分点,一五一十地传授给他。
陆风禾听完都照做,但效果显然,不怎么样。
“问题出在,我就不适合学文科。”陆风禾说话不太好听,但总能一针见血,“陈朝阳数学从初中就开始补课,他也没少下功夫,但就是学不好。”
他闲散靠着个绿皮油漆桶,随口说,“老天总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总得均衡一下。”
除非今年渝大断档,不然他这点分,绝对考不上。
陆风禾微垂下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去。
宋宛和陆远江还在讨论往西搬家的事情,去哪定居,就在哪读书。
这是四年前那个锦囊里的金口玉言。
宋宛一直拿它当不可撼动的圣旨。
问题好像又绕回来了。
他考不上渝大,渝州也不在西边。
当真是一团乱麻。
夏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和每个高三生一样,对未来满是憧憬,她忽然想问他,“如果考不上渝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她眼睛没有看他,心底泛起一阵后知后觉的酸涩,总之不那么开心。
想自私地听他回答,听他说“地方啊,没什么想去的,就渝州还可以”。
陆风禾默了默,稍抬起眼,“我不知道。”
他决定不了。
夏灼没非得逼着他说一个答案,跟他闲聊天,“我之前问你想不想考渝大,你说想,有原因吗。”
傍晚的风吹着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轻扬,添了几分天真烂漫的美感。
她眼睛漆黑明亮,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似是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不为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灼愣了愣,半晌,她才慢半拍的“啊?”了一声。
陆风禾看清她眼睛里的错愕,似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再抬起来时就看向了别的地方,避开她的视线,“就一起上学,挺好的,陈朝阳也想上渝大。”
刚刚那句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又怔了瞬,才点了点头。
附中文科好几个班,他偏偏转来这个班,八成也是因为陈朝阳。
“快走,主任要上来了。”一男生急匆匆从小铁门冲进来,英勇就义般喊了一声。
天台上三三两两的人瞬间惊慌失措,抽烟,谈恋爱,吃热干面的三拨人面面相觑,又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拔腿就跑。
如果她说,他们是上来聊成绩的,主任会信吗?
“再看待会儿抓的就是咱俩。”
她耳边少年沉沉懒懒的声调响起,接着手腕一紧,被他握住,“跑吧还愣着干什么。”
那天附中天台的风好像格外温柔,风灌进少年宽大的衣摆,他黑T恤,校服裤,隔着袖子握着她手腕,在众多男男女女中一起往下跑。
身后落日余晖照在二人身上,她在兵荒马乱中偏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少年凸起的喉结。
陆风禾拉着她跑到三楼混入人群,在别人班门口停下。
他松开手,微喘着气靠向四班班门口的窗台。
夏灼同样平复着呼吸,跑完步之后头脑发热,心跳砰砰,瞧着多少有点狼狈。
她稍抬起头看他,陆风禾冲她笑了一下,有些痞气,可能挨得近,双方都能感觉到刹那间二人心跳频率不相上下,似你追我赶的博弈。
夏灼总是那个博弈的输家,很快低下头看地上的砖,也忍不住笑了。
从前在京市医院,是她这样拉着陆风禾的手腕,没头没脑,但跑得尽兴。
现在那个少年长大了,比她高出大半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游戏,这次换他,拉着她跑。
陆风禾也想到当年那回事了,唇边扬着抹笑,嘴上还不忘调侃,“笑得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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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交代,今天下午课间,谁都在天台上。”
杨诏晚自习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个本子撂在讲台上,扶了下眼镜,表情严肃瞧了眼班里。
这件事可大可小,吃碗热干面不跟食堂坐着非得端去天台凑热闹,扔一地垃圾不带走,这种事小。
像抽烟谈恋爱这种扰乱校风校纪,尤其后者还影响学习的事情,这种事大。
夏灼没干过坏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站出来,她动作幅度很小的碰了一下陆风禾的胳膊,压低声说,“要承认吗。”
她在天台上看见班里同学了,如果现在不说,一会儿被别人供出来。
就更难解释了。
陆风禾视线看着讲台,手拉起校服拉链,嗓音淡淡,“承认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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