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缘无故在这一刻,勃然大怒了起来。
问这话时,他清冷的面庞上仿佛染起了薄薄的怒意。
那是一种不同于日前福满楼那日的雷霆大怒,而是一种眯起了眼,眼里划过一丝受伤后的冰冷愤怒的愠怒!
一贯冷静自持的顾青山,此刻脸上冰冷蚀骨,宛若冰霜。
这是成婚三年有余来。
他们第一次真正吵架!
他第一次朝她……“动粗”。
高高在上的安阳郡主,原以为一辈子都轻不得重不得以及舍不得片刻怠慢的郡主,生生激得他“动起了粗”来。
就连福满楼那次,气不过之余,也不过命她“罚站”了而已。
听到屋内的动静后,屋外的侍女们一个个全都脸色大变。
安阳的下巴被捏得阵阵生疼。
仿佛碎了。
她咬牙挣了挣,可下巴上的手指却岿然不动。
他死死捏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锋利冷漠,好似非得逼她回答个所以然来不可。
安阳却生生忍着,盯着半空中被他高高举起的那册书册,竟在此时,固执的死不开口。
两人仿佛杠上了似的,两厢对峙着。
仿佛谁也不肯开口。
气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凝死寂。
就在这两两对峙之际,就在这时,外头忽而没有任何征兆的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钟鼓敲击声。
“咚——”
咚地一声,钟声掷地有声,仿佛传音千里,直入人耳,震得人心脏打鼓。
屋内人听到这声钟鼓敲击声后,齐齐一怔,随即脸色骤然大变。
第72章
话说, 听到这道钟声响起后,顾青山神色一变,立马嗖地一下松开了安阳的下巴。
安阳则神色一怔。
两人齐齐侧耳飞快朝着窗外看去。
“咚——”
赫然,又是一声沉闷敲击, 震得人耳鼓发颤。
顾青山神色凝重, 立马嗖地一下转过头来, 直直看向身前的妻子。
此刻的安阳只觉得浑身一惊, 只觉得整个脑子里轰隆一阵炸响,有那么一瞬间, 眼前一道白光一闪, 整个人呆在原地, 呆若木鸡, 没了思绪, 没了思想,浑身的血液就跟被人抽干了似的, 就跟失了神智般, 久久缓不过神来,僵成了一座雕塑。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到了什么后, 安阳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喉咙微咽, 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铁手死死掐住了喉咙,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紧接着,浑身开始抑制不住的阵阵发冷发抖了起来,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白得近乎透明。
她下意识地胡乱挣扎着, 险些从贵妃榻上直接跌落了下去。
好在, 一旁的顾青山立马握住了她的胳膊薅住了她, 顾青山试图去抱她,去安抚她,他缓缓将她揽入怀中,只抿着唇,沉声道:“郡主——”
却不想,不知安阳此时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用力的推开了顾青山,她哆嗦着身子,连鞋袜都没穿,直接光着脚丫子便踩下了贵妃榻,然后直接往外跑去。
却不知,这日她呆坐在了贵妃榻上呆坐了一整个下午,颗粒未进,两条腿早已发麻发软而不自知,这一陡然起动,双脚落地时,瞬间,整个轻飘飘的身子竟直接狼狈摔倒瘫软在地。
“郡主——”
顾青山脸色大变,立马追了上去。
是宫里的永乐大钟!
一声,两声,三声……
声声振聋发聩。
是大俞最大的一顶钟,钟声一响,可传至百里,一经敲响,整个京城的人全部都能够听得到。
这顶大钟轻易不会被敲响,逢年终祭奠,年初迎新之外,唯有逢大灾大乱,以及国丧之时才会被敲响!
一声,两声,敲击声不断。
此时,整个无恙居的人,整个将军府的人,乃至全京城的人在这一刻全部都神色慌张的跑了出来。
“多少声了——”
府里府外所有人全部都在侧耳倾听。
二十七声,整整二十七声钟响。
是国丧之声!
钟声停下的那一刻——
跌倒在地的安阳就跟三魂失去了六魄似的,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干了似的,趴在地上竟一动不动,整个人变得呆滞迷茫,像是个纸捏成的纸娃娃,嘴唇只一下一下抖动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来。
不多时,忽见她那修长葱白的玉指死死抓紧了身下的毛毯,好看秀美的玉指竟指骨绷起,只抓紧地上的地毯,忽而不断挣扎着,竟一下一下爬着往外去。
“郡主——”
顾青山顷刻跪地来搀她,搂她,抱她,却被她屡屡推开,安阳浑身发抖,只数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数度跌回在了地毯上,再数度匍匐着要再爬起来。
整个过程一语不发,一语都发不出来,已失魂魔障了似的。
这时,屋外的紫黛一脸仓皇的推门而入,只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容,见到郡主与大人双双匍匐跌倒在地后,她神色一变,立马跪在地上一边跪着一边爬过去,一时带着哭腔,一脸心疼的拉着安阳的手,忍不住哽咽道:“郡主,宫里头,宫里头来人了——”
话刚一落,终于见地上那道缓缓爬行的身影浑身一颤,停了下来。
顾青山立马趁机将跌入在地的安阳紧搂入怀。
安阳却微微瞪着双目,任他搂抱,不在挣扎,然而发白发青的十指一把用力的死死攥紧了顾青山的衣袖,指甲都仿佛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双手忽而缓缓自顾青山衣袖上松开,无力垂落在地,而后整个人直接至顾青山怀中缓缓绵软,滑落。
她静静的躺在地毯上,目光涣散,神色呆愣,仿佛没有任何生息。
虽睁着双眼,可眼中一片空洞。
像是……睁眼昏死了过去似的。
一旁的紫黛见状,立马慌乱喊道:“郡主,郡主,你怎么了,郡主——”
然而猛地看向顾青山,哭着喊道:“大人,我家郡主怎么了?”
却见那顾青山猛地抬头,陡然双目凌厉,朝着紫黛厉声咆哮一声吼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话一落,紫黛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紫黛走后,顾青山立马将安阳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拍打着安阳的脸,以自己的脸面去贴抚她的脸面,声声唤道:“郡主,郡主——”
却见她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双目痴愣,已无了任何知觉。
顾青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安阳,心脏骤然阵阵抽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她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身躯越来越白,然后几近透明,最终,要从他眼前渐渐消散了似的。
他此刻,只恨不得抽出匕首,剁了自己那只手。
他知她自幼丧母,孤苦一人,有父,若无,整个世界唯有太后一人,太后便是她的全世界。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撑做她的天地。
却在这一时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生生将本就难以靠近难以俘获的她给一把……推远了!
顾青山将安阳拼命搂入怀中,紧紧搂着,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妻子,心中骤然一慌。
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失去了她似的。
顾青山的思绪有片刻的凌乱和恍惚,然而下一刻,脊背的凉意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强自镇定了下来。懿驊
顾青山到底见多识广,经历良多,迫使自己缓过神来后,一时缓了口气,只紧抿双唇,很快将安阳放倒在了地毯上,随即一边松解她脖颈的领口,一边以拇指按压安阳的鼻尖下,却见她双目依然涣散,顾青山当即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匕首,直接举起安阳的手指,在她指尖轻轻一扎,开始放血。
豆大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她那般娇弱,若是往常,他岂敢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却见她双目依然呆滞,没有反应。
顾青山嗖地一下将匕首一扔,双眼渐渐发红,一时伸出双手一把用力的捧起了安阳的脸,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面,又只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将自己的额抵在了她的额前,死死抵着,一声一声,轻声唤道:“瑟瑟,瑟瑟,是我,是我,我是顾青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顾青山用力的捧着安阳的脸,一声一声唤着,见她依然没有反应,而后他凑到她跟前,忽而恼羞成怒般咬牙威胁道:“给我醒来,你若有个好歹,我让你这一屋子侍女谁都别想好过!”
“你若有个好歹,我便是下了阎王殿也要将你给抢回来!”
“醒来,给我醒来!”
顾青山一声一声唤着,唤着唤着,忽而开始咆哮威胁了起来,又咬牙道:“你安阳郡主便是死了,也休想我放过你,你安阳郡主生是我的人死也便只能是我顾青山的鬼!”
“你便是死了,我也要让你的尸首日日受我疼爱!”
顾青山一声声咬牙威胁着,放足了狠话。
话一落,忽而抽干了浑身地力气似的,忽死死抵在她的额间,复又轻哄颤抖道:“莫怕,有我了,瑟瑟莫怕——”
就跟哄小孩似的,一声声耐心哄着怀中之人。
终于,不知是他的威胁太过狠戾,还是他的轻哄得太过小心,亦或是他的声音透着股子低低的颤音。
不多时,终于见怀中之人眼中光影微闪。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顾青山骤然反应过来,立马欣喜欲狂握着她的后脖子,捧起了她的脸,道:“阳儿——”
安阳一睁眼,便见顾青山那张放大的脸悉数落入了她的眼。
一下一下,在她整个世界里四下晃动着。
好冷。
安阳下意识地慢慢的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将浑身卷缩成了一团,身子一下一下轻轻颤抖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冷不丁以手遮面,忽而缓缓抬手遮住整个面容,而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骤然崩溃尖叫大喊道:“皇祖母——”
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撕心裂肺地喊了这么一声。
这一下,被遏制住的喉咙瞬间被彻底打通了。
痛苦凄厉的哭喊声在整个无恙居阵阵传响。
“呜呜——”
瑟瑟发抖的身躯缩成一团。
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崩溃过后,只缩着身子,一下一下低低呜咽着。
顾青山只觉得这短暂的片刻功夫,浑身的力气被悉数抽干了似的,然而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哭喊,和阵阵呜咽啜泣声,却又觉得所有的力气全部涌了回来。
“莫怕,莫怕——”
他仿佛失而复得般,死死搂着怀中的人儿。
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一声一声轻哄着。
声音还不自觉透着股股颤意。
终于,这时,一双轻如鸿雁的细腕不自觉搂上了他的脖颈——
“呜呜,我要皇祖母,顾青山,我要皇祖母,要皇祖母——”
怀中之人搂着他的脖颈,呜咽哭喊着。
像是个讨要糖果而不得的三岁孩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好,我这便带阳儿入宫去见皇祖母——”
在一声声呜咽声中,顾青山以面紧贴她的脸面一声声轻哄着,随即紧紧搂抱着怀中之人,小心翼翼地起身,而后,随手扯来一件黑色斗篷,朝着怀中之人身上一裹,便抱着人,踏着暮色而去。
第73章
话说安阳随顾青山一路赶到皇宫时, 全朝文武百官多数尽数赶到了宫门前,百官已换上素服,在思善门前哭灵。
宫内已挂白升幡,忙作一团, 却全宫禁肃, 所有人满面哀悼, 安阳乘坐马车一路直奔延喜门, 再被顾青山搀着一路行至兴庆宫时,人还没到, 便远远的看到赫连毓在兴庆宫门口驻足, 似在等人。
赫连毓已换好了丧服, 一身白衣素服, 腰缠麻布, 头戴白巾,面容寡淡, 双眼泛红, 显然,已是哭过的了。
而赫连毓身后则跟着太后侍女檎霜, 手捧着一套丧服, 似专门早早在等候着她了。
看到赫连毓, 看到檎霜手捧的那套丧服, 安阳稳了一路的情绪便又再也绷不住了,当即双眼一红,眼前很快又一片模糊不清, 嘴里只低声哽咽着, 朝着远处那道披麻戴孝之人, 远远唤了一声:“若若——”
身子便是一晃, 若非顾青山搀着,怕是早已无力支撑了。
赫连毓见状,却是立马几步扑了过来,忽而一把用力的将安阳揽入怀中。
安阳亦是立马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赫连毓。
两人紧紧抱着对方,低声呜咽啜泣着。
互为依靠。
闹崩三年后,两人终于第一次主动的低下了头来,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顾青山缓缓放开了安阳,却是一步不错的在身后护着。
见两人哭作一团,嘴角微抿,神色亦是难得透着一股沉寂之色。
许是同病相怜,此时,只有在赫连毓这儿,安阳才能摄取到一丝共同的体会和难过。
她终于卸下心防,两人紧紧相拥,不多时,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赫连毓率先松开了安阳,只抬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脸面,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哽咽道:“不哭了,莫要难过,皇祖母……仪容安详,走得并不痛苦——”
又轻声道:“走,咱们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吧。”
话一落,赫连毓亲自从檎丹手中接过丧服,为安阳穿上,而后,两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跨入了兴庆宫。
一入殿内,只见殿内跪倒一片,宫里的几十个皇子、公主、以及宫外几位亲王郡王子女全部赶到了,此刻,呓桦殿内哭声一片。
安阳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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