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柯简,李萍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原因是她留在医务室擦药的时候都没哭,清理好拿药后反而还哭上了。文渠说,回去路上问她为什么哭也不说,故意哄她开心居然还哭得更厉害了。
他总结道——啊,女生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柯简给他脑门上来了个爆栗。
想起军训前一晚,柯简无意听到她在楼下电话亭里跟家里人打电话。
她是后面去倒垃圾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电话亭的,就在宿舍楼后面,破破烂烂的,蓝色罩面上浮着很厚很脏的灰,涂着“中国电信”的字掉的几乎要辨不清。
当时夏夜的蚊虫围着电话亭上的橘黄灯来回转,打电话的女生被叮的发痒,一边挠了挠自己的手背,一边对着黄色的听筒在低声说着什么。
夜色如水,柯简把电话里怒气十足的女声听得很清楚——
“没钱!你爸死了,我找哪里的钱给你!”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子都去厂里打工了,养你到16岁了,还在吸老子血!”
“你说别人都买了?你是她们吗?你要跟别人比,那你去当别人女儿啊,老子还更轻松!”
“……”
柯简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贫穷的概念了解的很清楚。亲戚时常的挤兑炫耀,衣服总是要买大一码,还有小时候玩别人玩腻了送给她的玩具。
但在真实的贫穷面前,她有种比对后明知不应该却又真实觉得幸运的复杂情绪。
柯简不需要省着早饭去凑买班服的钱,更不会因为没吃早饭晕倒后被送医务室,结果花掉更大一笔钱后的自责和难过。
她已经很幸运了,但她仍然觉得很难过。
柯简声音低缓:“不是她奇怪,是你不明白。”
文渠挠了挠被敲的脑门儿,满脸问号:“柯总你变了,你也变成奇怪的生物了。”柯简感觉气泡水在胃里咕噜咕噜的,望了望手里被用力拧后歪歪扭扭的易拉罐,没有搭话。
和文渠简单的待了会儿,柯简就回寝了。
一开门,寝室里陷入一种沉默的死寂,所有人都在望她。周老师转过头,锐利的视线透从玻璃镜片,手里拿着个白色按键手机,嗓音很沉:
“你给我解释解释。”
*
楼道间,柯简无声地站在周老师身侧,没有说话。宿舍楼传来很吵却听不清的说话声,夜风里夹杂着各种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周老师扶了扶眼睛,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很明晰,他声音没什么情绪:“那天我叫大家交手机,你听见了吗?”柯简也没低头,也没看他,只是清楚地回答:“听见了。”
“那为什么不交?”
因为今天我过生日,跟奶奶说好要打个电话;因为之前不知道宿舍有电话亭;因为我以为一直关机放枕头下就不算“用手机”。
但说再多有什么用呢。违规就是违规,她不想找借口,更不想显得很可怜,干脆说:“当时不太想交。”
周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外衣兜里,转身走的时候对她说了句:
“开学后再处罚你。”
柯简呼了口气,她在原地里站了会儿,才回到寝室。
李萍瞬间围了上来,很担忧地看着她:“没事吧,好像是今天宿舍阿姨和老师突击检查,搜到你枕头下的手机了。”
林紫涵和张艳的板凳凑很近,正分着水果没有看她们这边。
“没事,”柯简说,“你有硬币吗?能不能借我?”
“哎哎,快熄灯了,你去哪啊?”
柯简手掌里躺着两枚被揣得温热的硬币,她跑的很快,衣角在夜里翻飞。
一路顺畅地跑下来,电话亭里却已经有人了。
那个女生穿着可爱的粉红睡裙,手指百无聊赖地缠着电话线,声音很委屈地冲电话里在叨唠自己最近受的苦。军训的劳累,与室友的冲突,对新环境的不适……
柯简无数次伸手看自己石英表盘里的指针,心脏嘣嘣嘣地剧烈颤动。在终于指到22:55分的时候,那女生说:“好了好了,还有五分钟就要关门了,我走了啊。”
柯简几乎是用了毕生的速度,冲向电话亭,往投币口扔了枚被捏得发烫的硬币。听筒里却传来嘟嘟的占线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不甘心地又投了一枚,她冷静下来,放缓了呼吸,低头看了眼表盘,再抬头看了眼月色。夜里的哄闹声渐渐变低,远处的蝉鸣和管道里的水声随之清晰起来。
22:59。
电话挂掉之前,柯简小声地对着掉漆的话筒说,算了。
“喂,是小简吗?”
柯简颤抖着唇,指节用力握住听筒,手指都被压得泛白:“是、是我,奶奶。”
“唉,咋这么晚还打电话吗,要是学校里忙,就不用给我打嘛,本来我就要睡着了。”柯简笑了笑没说话,听着背景里有些吵闹的电视声,没有揭穿她。
“好了好了,还是生日快乐,都16岁的大姑娘了哦。在学校里面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饱穿暖,注意这开始降温了,不要冷着了。哎呀,快点去睡了,有事以后白天再说哈。”
“嘟——”
没说两句,柯简笑着挂掉了电话,抹掉了听筒上冰凉的两滴水。
在宿管阿姨滋啦关门之前,柯简侧着身子像只游鱼般滑了进去,她朝着阿姨低头致意,然后轻快地跑进了暗下来的宿舍楼。
这是生命里平凡的一天。
太阳东升西落,栀子次第而开。夜里有低声梦呓,窗边轻风溜过,而高远的天空此刻正倒映着满城飘摇的灯火——
生日快乐。
16岁的柯简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一则小剧场#
多年后,当小情侣被问道第一次送对方的是什么礼物时——
柯简挠头:我送的是书?手表?还是什么,记不太清了。
宁大少爷:“......”我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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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坏骨
军训九天,就这样让人觉得度日如年却又瞬间而至的过去了。在最后检验成果的下午,柯简所在的12班被挑到在全年级师生面前打军体拳。
之前教官带着学了好几天,可到表演时,还是有些学生把动作记错,打出来歪歪倒倒。但总算没出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凑合看。
8月31号,军训结束当天,周老师带了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各款式手机。他按着登记名单让同学上前一个个的认领,还让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把手机开机。
柯简正有些疑惑,等一个男生站在一侧摁了开机键半天,声音有些尴尬地对周老师说:“手机没电了,开不了机了。”
周老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黑色工作包里掏出了充电器,“来吧,去教室前面插头那去充。”
男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怎么,是坏了还是不匹配?那行,那你把手机后板盖掀了,我看看手机放这么久,你电话卡是不是也坏了。”
男生听后一下子把垂下头,嘴唇哆嗦:“对、对不起老师,这…这是我带的模板机,没有卡。”
周老师难得地笑了。柯简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周老师笑。
他说:“你们这用的招数,都是你们之前师兄师姐玩剩下的了。”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朝后排叫道:“柯简。”
柯简立刻站了起来。
宁寒柯疑惑的眼神也随之飘到她身上。
“你们两个军训期间违规使用手机,罚你们开学倒一个月的垃圾。有什么疑问吗?”柯简摇了摇头,那个男生也跟得救似的把模板机收了,回道没有。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老师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带的学生,第一个要求就是讲规矩。在我这儿可没什么优等生破例的事情,破坏了我的规矩,就得接受处罚。”周老师说话很实在,是那种让人觉得不夹枪带棒的实,没有隐匿,也没什么暗喻暗讽,掰开了直接讲。
后面领了书发了教材,柯简才难得想起来,今天下午还小放了个假,到晚上7点钟才开始正式上晚自习。
她和李萍约好,要去附近的商场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
家乐福内。柯简拿了两串葡萄塞进塑料口袋里。而旁边的李萍正逗留在一个货架旁,眼睛瞟来瞟去。
称好了斤数,柯简把水果放进购物篮。
等她走到李萍旁边,只见她脸色微红地说:“我们去看看那边卖纸巾的吧”。柯简背着空书包扫了“临期食品货物区”一眼,突然招手大声把李萍叫住:“诶,你看它这个酸奶卖的好便宜,我想买一盒。”
李萍转过头来,看柯简低着头在货物区里认真地挑挑选选,观察了下生产日期和食物外观,就直接放篮子里,“真的还挺好,都还有三四天才过期,但价格便宜了一半。”
李萍眼睛有些润润的,她说:“那,那我也买点。”
等到了结账处,柯简突然想起来上次生理期把屯着的卫生巾都用完了,她拍了拍李萍,让对方先排队,自己则走到卖有纸巾的货架处挑了起来。
一边有穿着品牌衣服的销售阿姨在不停地向她推荐新产品,柯简摇了摇脑袋,对阿姨说她自己来。
她直接拿了自己一向用惯的牌子,丢进篮子的瞬间想起来,上次好像直接塞了一片给宁寒柯,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想到这,柯简不由得笑了笑。
饭后回寝,柯简把书包里的水果拿了出来,思考了下,从侧根上扯成小串,放在三张桌子上。
无论别人怎么样,她先自己做到问心无愧。
等到了教室,已经有一半多的人开始认真地看书了。
没有人私语,也没有人走来走去,安静的教室仿佛能听见笔走的沙沙声,衣袖的摩擦声,书本的翻页声。柯简很难得怀念这种感觉,像是突然心底有了一种很蓬勃的力量在复苏,灼热的似乎有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知识就是力量。”柯简看了看教室墙壁上贴着弗朗西斯·培根的黑白画像,下面标着这么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
她坐了下来,看见最后一排连宁寒柯这种吊儿郎当的神仙都在翻看物理书。
而自己的同桌,一戴紫色眼镜的女生已经在看数学必修一的函数部分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同桌叫冷玉,人如其名,接触以来没跟她说过两句话,但也没什么别扭。柯简深呼吸了下,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气。
不就是几乎全班的学霸吗,不就是各个学校升上来的佼佼者吗。
我自己也是啊。
柯简拿出蓝色封皮的数学书,看着封面画有个电脑,电脑正演示着几条走势不同的函数线条,柯简凝了凝神,翻到了书的目录。
大概了解了这学期要学习的板块,她才翻起书,一点一点地啃起来。
课表里是物理晚自习,一个头顶有些秃的男老师走了进来,让他们先预习第一章运动的描述,明天上课要讲。
柯简认真地看了会儿质点、坐标系和参考系等内容,感觉都是很基础的概念性知识,正准备往后翻页时,却被站在后门的周老师叫住了。
柯简很疑惑地走了出去,抬头见治学楼的西天一片晕红,碎金色的流云溜走,檐角的蜘蛛正在结网。
“找你过来,是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说有事。你去办公室接听吧。”
柯简木讷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周老师回拨完电话递给她,自己径直地出去了。
柯简右手抓住电话的手有些发凉,那边声音传来:“是小简吗,我是袁阿姨,你爸爸…他出了点事儿。”
柯简的呼吸变沉,心一下子像从高空坠落了一样,扑通一声。但她嗓音还算稳,“我爸…他怎么了?”
“没什么大问题哈,都是小事儿。就是他今天白天砌砖,有个人一下子手里钢筋没拿稳,把你爸脚的小拇指给砸了,现在还在医院缝合。”
柯简无声地吁了口气,“严不严重?”
“小问题。他还不想告诉你来着,说没事,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一声比较好。不过你别担心,真没什么事。”
柯简朝袁阿姨道了谢。
周老师倒是还没开口问她什么,柯简直接说:“家里出了点事儿,但没什么问题。”她朝周老师致意,转身准备回教室。
“柯简,”周老师突然叫住她,“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及时跟老师沟通。”
她点了点头,朝他微微鞠躬:“谢谢老师”。
·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楼宇里却明亮一片。园圃里里白玉兰依旧在柔软地随风轻颤,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
柯简突然有些不想进那个安静而陌生的教室。
她双手轻放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地面上投映着被屋脊割裂后光线,没来由地想到刚才墙上的名人画像。
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
但是他没告诉她,知识是哪种力量。
而且,这句话完整的说法是:“知识就是力量,但更重要的是运用知识的技能。”
明明什么都没做,柯简却有些奇怪地疲惫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在桌牌上两眼猩红的落魄赌棍,在别人还在慢慢观察继续下注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急于兑现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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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室,第一节 晚自习已经下课。后面的各科老师都给他们布置了作业。
晚上10:15分,班上除了柯简已经没人了。她拿起物理书继续看了会儿,把运动的描述那一节看完,才起身去倒垃圾。
她和张俊,也就是带模板机的那个男生说好,白天中午他倒一次,晚上柯简倒一次。
教室后面的蓝色塑料垃圾桶很大,齐她半腰处,不过还好并没装满,双手抱起来也并不算特别吃力。柯简慢慢托着垃圾桶,下到2楼的时候,碰见了背着书包正往外走的康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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