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暮比他还要活跃。
上京城范闲是第一次来,许朝暮不是。
这段范闲带着王启年,连同忽悠着客栈里的郭保坤一起忙忙叨叨的时候,许朝暮每日一早就出门,不到日落不回来,踏遍上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商铺酒楼,在许多地方停留甚久,跟许多店铺的掌柜伙计甚至老板相谈甚欢,偶尔还留下跟人一道用饭。在这期间内甚至还谈成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
比起有沈重亲自盯着的范闲那边,许朝暮这边因为光明正大不用提防,虽然让暗中跟着的锦衣卫省了不少心力,但这几天跟下来也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几天之后,许朝暮还开始偶尔,登上京城内的大户豪绅官员甚至侯爵府邸的门赴宴。
大约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许朝暮从上京城一处她明面上的产业铺子里,又带了一个侍女,跟花烛一起回使团那边,接手一些杂务。
被许朝暮带在身边跟花烛一起的这个侍女,名叫五色梅。
白日里跟沈重在言冰云先前的住处交锋过之后,当晚送走了低调离开的何道人,范闲想了一想,带着账本来到了许朝暮的偏僻小院。
给他开门的是这两天他只听说但是并未见过的新人,五色梅。
范闲多打量了她几眼,倒没有多问。
屋里,许朝暮接过范闲递来的东西一看,愣了一下:“内库的账本?”
“虽然我要接手内库了吧……但是我对这些还真不怎么擅长,上京城的内库账本吧,我总觉得应该有点儿什么,但是看不太出来。你帮我瞧瞧?”
许朝暮一乐,将账本卷成筒状戳了戳范闲的手臂:“内库的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看了?这么相信我啊!”
“知人善用嘛!”范闲往一边的椅子上一倒:“认识这么久了,我相信你没有害我之心,顶多……大概是盼着我帮帮你家殿下的。内库这事儿,要说之前我可能还真会有所保留,但是你跟李云睿的关系……李云睿的手笔,你肯定会用心从里面挖她的小辫子的。”
许朝暮抿唇笑了笑,却并没有继续看,反而把账本原样丢回范闲怀里:“我不看。”
范闲接过账本,却是沉默着叹了口气,看向许朝暮的目光也有点儿沉重:“……总不会,你家那位殿下也有什么手脚在里面?”
许朝暮对范闲的猜测,或者说刚才那一下的试探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不满。至少他会这样明着试探也是建立在他相信自己这个朋友不会害他的基础上的。
有这样程度的信任,许朝暮领情。
只是对于范闲的问题……
许朝暮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账本:“明知道是造假的账本,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费心力看啊?”
“……果然造假?那……”
“花烛,让五色梅拿来吧。”
“是,小姐。”
范闲话没说完就见主仆两个一问一答,眨了眨眼,安然坐了回去等花烛回来。
很快,花烛带着五色梅一起过来,手里还拿了一本……比范闲手里那本厚上许多的账本。
许朝暮一个眼色,五色梅直接把账本朝范闲递了过去。
“本来还想晚些时候,等你们发现上京的内库账目有问题再给你来着,不过既然你今晚特地来问了,那就直接拿走吧。”
范闲接过那本账册,翻了几页之后,从疑惑茫然到慢慢皱紧眉头。
“这……”
许朝暮笑眯眯地:“听说王启年跟你说起过,在京都我用来帮殿下清街包场付钱的账本。”
“……嗯。”
“同样的办法,我能在京都用来观察每一个铺子小摊的日均流水,衡量成本预估利润,那么在上京城,我一样可以用。”
范闲微微瞪大眼睛:“所以你这……”
“上京城我明里暗里也有铺子也有生意,自然也有人手在做这件事,不只上京城,北齐的其他城池也有。庆国内库在北齐的铺子并不隐秘,大家都知道,所以观察评估起来也并不困难。顶多只是因为内库的东西新鲜,又都是内库一家垄断的,售价利润不好以行情评价,所以用的是南庆京都和几处大城的内库铺子的售价成本做的参考,成本方面再添加些运输和损耗的因素……”
“得得得!”范闲摆摆手:“不用说这么细。总之……我手里这个是你用同样的方法评估的内库产业的账本。”
“嗯哼。”许朝暮点点头:“肯定不那么精准,毕竟是估算,会有偏差,但完全可以用来参考了。”
范闲突然想起什么:“你这几天满上京得逛……”
“其中一部分吧!”许朝暮仍旧笑眯眯地回答范闲的问题:“收集不同地方不同人手看着的铺子的信息,拿回来整理成册。”
范闲……
范闲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哎,老实说,你穿越前是学财会的吧?”
“那没有那没有,工商管理。”
第34章 银鱼煎蛋
“不过……”
“嗯?”
“你这可是在沈重的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这两日虽然那沈重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可你这么明目张胆……” 范闲顿了一顿,看着许朝暮话音一转:“可是早有准备?”
许朝暮打了个响指:“那可不,我这性格跟你不一样,胆小得很,不做好万全准备可不敢随便动手,怕极了冒大风险的。”
范闲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您谨慎,那准备了什么可能告诉小的知道?”
许朝暮笑了笑:“我这几天去了很多地方,好多都是有名的大铺子或者酒楼,跟不少人接触,但是吧……沈重他却没法明目张胆地细查这其中大部分的地方。”
“……什么意思?”
“吃亏是福啊……”许朝暮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幽幽地说道:“大概三年多前我来上京城,折腾了不少生意,稍微张扬了那么一点儿,新奇点子用了不少,刚开的那时候吧,不管是铺子还是酒楼,生意都极好,特别赚钱。”
范闲挑了挑眉:“因为这个引起沈重的注意的?”
“不是,是后来。”许朝暮又喝了一口茶,语调带上那么点儿“悲愤”,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笑眯眯地甚至眼中透出几分狡黠来:“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没背景没权利,也没投靠哪个大户,这开了让人眼红的铺子,你觉得我保得住么?”
保得住。
范闲默默在心中念叨着。
她要是真想保住,必定是有方法手段的,能让庆帝夸奖,甚至陈萍萍都跟他提起过她经商的能耐的许朝暮在庆国的至今没有被鉴查院清查出来的产业网就是个例子。
自然,她如果真想……只要按照在庆国内的方法低调地闷声发大财就是了,不会一出手就这么惹眼。
说实话,范闲听说当年他老娘叶轻眉倒是挺张扬的……但是他老娘叶轻眉有许朝暮没有的底气。
而许朝暮在上京城一反常态地张扬……
范闲脑中灵光一现:“你这些日子去的许多铺子酒楼,曾经都是你开的,但现在却不是你的了?”
“具体说,不全是我的了,还有我几分干股而已,不过已经压得很少了,几乎拿不到多少分红。”
“都变成上京城里王孙贵族的……产业了?”范闲一下子明白过来:“所以这些个生意牵扯的人太多地位也高,沈重就算得北齐太后重用也不好轻易触动这么多人的利益网,而且其中说不定还有不少沈重也动不了的高官王室……”
“对啊!”许朝暮笑着长出了口气:“所以我去看跟自己有关却又不全是我的产业,见算是我的却又不全是我的人手……这一圈下来走多了,反而让他们个顶个得安全起来了。说起来当初我见过几回沈重,就是因为他对这个发展有些忧虑想从我这里下手来着,只是可惜了,一个沈重可挡不住那么多巴望着占便宜赚大钱的高门大户。”
范闲忍不住再次朝许朝暮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三年多前就开始做赔本的买卖布置……”
“也没赔吧!”许朝暮放下茶杯:“就是挣得不多而已。”
“你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藏在这厚重的关系网里面的情报网……”范闲叹了口气,看向许朝暮的眼光又深了不少:“你可是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了。”
许朝暮意思意思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范闲动了动嘴,心中有些想法,却不知此时该不该问出口来。
他不觉得许朝暮会在并不重要的地方花这番心思,至少京都就没有,别的城池他也没从鉴查院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在北齐上京。
范闲本能地觉得,许朝暮花这样多的心思在上京城,多半……与李承泽有关。
虽然范闲没有问出口,许朝暮却是猜到他想什么了,也并不介意,勾唇一笑:“你心中顾虑的疑问,离开北齐之前,会知道的。”
范闲看了毫不心虚的许朝暮一眼,压下心中思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既然你在上京城这么多眼线,那我也问你一句,你可有言冰云下落的线索。”
“没有。”许朝暮一口回绝:“我的眼线可不比鉴查院那些有身手有能力,又时刻准备为庆国捐躯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言冰云被抓之后,跟他有关的任何事危险系数都急剧上升,我可不会让我的人平白冒这个风险。其他消息你若想知道可以来找我,言冰云……小范大人还是自己找吧。哦对了。”
范闲本来也的确没有对许朝暮这边知道言冰云线索抱多大希望,也就随口一问,听了她的回答也不失望,但是听她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句,又打起精神来:
“怎么?有线索?”
“沈重的妹妹沈婉儿,对言冰云可是一往情深,她近来时常让人去买药,还有点心什么的,基本上就是去探言冰云的,她知道言冰云被关押的地方。你要是找到她,只要说一句你是要救言冰云出去不让他继续受刑受苦的,那沈小姐肯定答应,会尽心配合你的。”
范闲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查到沈重他妹妹了?”
许朝暮闻言一笑:“好说,你今天跟人聊天的茶摊对面,那家绸缎铺子是我的。”
范闲:“……”
也就是说其实他今天出去逛了一天的收获,其实问一句许朝暮就出来了……
范闲忍住了狠剐这个眼瞧着他费力的人的冲动,一口喝光了自己茶杯里的茶,揣着两本账本离开了。
……
南庆,京都。
自收到宫里的陛下点头同意让范闲的使团在上京城停留到北齐太后寿诞之后的消息,李承泽的脸色便一直都不算好。自然在外面尤其是在朝上的时候还能显得与平常一样,但在自己府上尤其是在并不需要避讳的谢必安和柴藤面前……
偏偏,本就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李承泽还非要去跟羊驼较劲……
谢必安木着脸站在门外,并不去看屋里不知第几个长毛地毯上又一次“开战”的一人一猫。
说起来那羊驼猫也不知是不是被许朝暮特地教过什么,对着李承泽的时候虽然经常撕他的书挠他的衣服,还打碎过李承泽的花瓶砚台,但还真从来没用它那锋利的爪子把李承泽挠出血来过。
这么对比之下……
谢必安觉得曾经被抓过几次的自己有点儿委屈。
不过李承泽对那羊驼猫,虽然每次都被气得脸色涨红,但却也顶多就是揪揪尾巴弹弹脑门,或者当着羊驼猫的面儿抢柴藤给它做的小鱼干零食……
大约也是因为许朝暮而爱屋及乌吧,再怎么样都不会真伤着饿着小家伙。
柴藤带人端着做好的午膳过来的摆起来的时候,长毛地毯上的“战斗”正好告一段落。
端了一盘子稍微特别点儿的菜,放在正瞪着甩着尾巴跑到柴藤脚边磨蹭的羊驼的李承泽面前,柴藤顺手抱起地上也“喵喵”叫着的羊驼,离开之前还是先跟正擦手的李承泽把话说完:
“今日厨房来了些银鱼,如今入了冬银鱼稀罕了不少,今日难得瞧见了就给殿下弄了一盘。”柴藤抬头看了一眼正低头打量那盘子银鱼煎蛋的李承泽,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道菜是小姐的最爱之一,每到盛产银鱼的季节总要多吃几次的。”
李承泽眉头一挑,一下子来了兴致,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指节长短的细嫩小鱼白色的一条一条的,衬着金黄色的鸡蛋,煎成一个一个小小的薄饼,两面带着微微的焦黄,其中还点缀了一点儿翠绿的葱花,透出蛋香和银鱼的鲜香。
味道不错。
李承泽眯起眼,难怪许朝暮喜欢。
吃了一口之后,李承泽看向抱着羊驼正要离开的柴藤,用筷子点了点盘子:“这银鱼可还有?”
柴藤点头:“送来了不少,剩下的都存在冰窖里了。”
“那就存着吧。”李承泽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盛菜的盘子:“今日这一顿就行了,剩下的……”
柴藤脸上露出点儿笑意,搂着怀里闻到鱼味想要往餐桌上挣扎的羊驼,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好的殿下,柴藤知道了,剩下的您都打算留到小姐回来。”
说完了这句,柴藤便没有再耽搁,赶紧搂着羊驼出去了。
再多呆会儿,她怕她搂不住的羊驼真的会往餐桌上面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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