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禁集市以表哀悼。”
虞秋眉头深皱,“这算哪门子哀悼啊,不是完全影响到了民生吗?太子他怎么能这样做。”
她时刻谨记身上的重担,要看紧了云珩,不能让他滥杀官员,不能让他做昏君。现在看见这荒唐的局面,顺嘴就抱怨了起来。
而且老皇帝那个鬼样子,哪里只得悼念了?不踢他棺材都算好的了。
抱怨完了,虞秋想起还有一件事没确认,问:“是云珩登基的吗?”
萧青凝道:“是。”
“是传召继位,还是……”虞秋及时住嘴。
她把“篡位”二字咽下,萧青凝替她说了出来:“弑父篡位,手足相残,斩杀百官,关闭集市街道,祸害百姓的事他也占了。”
“怎么就没人管管他啊?”
“开口阻拦的都被砍了,朝臣只剩下一半了。”
虞秋噎住,皱着脸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余家满门闹市凌迟,慢刀细刮,足足用了三日才让人死去。”萧青凝语气淡漠,娓娓道,“三皇子有个冰窖专用来收集美人的四肢,新帝就把三皇子活生生冻死在冰棺里,正好是冬日,冰棺就立在宫门口,逼迫每日进宫的臣子瞻仰。你若是有兴趣,明日可以去看看。”
谁会想看那种东西!虞秋使劲摇头拒绝。
“四皇子喜好吃毒虫,他就把四皇子身上的肉割了喂毒虫,再把毒虫给他吃。”
虞秋听得一阵反胃,干呕了一下,按着胸口摆摆手,示意萧青凝无事,让她继续。
“五殿下其实是个公主,她喜欢扮男装,新帝就让她扮一辈子。六殿下喜洁,在登基大典上闹了点动乱,被割破皮肉塞了吸血虫进经脉去。”
“还有诸多刑法,最骇人就是针刑与裂刑,在关节弯曲处以银针固定……”
这个萧青凝仅是听闻,简单提了一下,但上述已经足够让虞秋惊骇的了,她不愿意相信,“……他没那么残忍……他不生气的时候很温柔的,生气了也就是凶了一点……”
萧青凝抬眸看她一眼,虞秋顿时闭嘴,偏头躲避开。
云珩也就是对她温柔,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篡位夺权和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她不好过问,但肆意斩杀大臣一定是不好的,这么一来,臣子们胆战心惊,谁还敢提出不满啊。
时间久了,真就成暴君了,早晚要被推翻,钉在耻辱柱上遭万人唾骂的。
这些对虞秋来说已经很遥远了,让她有一种梦一样的朦胧感。她心道:这是个梦。只是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一定是她总惦记着前世,所以才会做这种梦的。
等梦醒了,她就继续看着云珩,让他行法适度,不肆意杀人,做一个律法严明、宽厚可亲的英明的君主。
虞秋这么想着,也想劝一劝梦里这个上辈子的云珩,不管是哪个云珩,是真实的还是假的,她都希望对方受人敬重,留名青史,都希望他过的好。
梦里的云珩会不会听她的,这个先不提,现在他已经登基了,自己要怎么去见他?而且这属于死而复生,云珩见了她怕是要把她当成精怪杀了。
虞秋皱眉苦脸想了想,脑袋一转,对萧青凝道:“梦里的你真不严谨,都知道我死了,还把我带回来,与我说这么多。”
萧青凝放下手中茶盏,道:“兴许我也是在做梦呢。”
虞秋从小被养成心宽体胖的性子,什么事都不多想,遭逢大难后,心绪敏感很多。
可重新活了一回,现在家事美满,又嫁给了喜欢的人,可以说是万事顺遂了。除了偶尔要与云珩斗心思之外,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那个虞秋。
此时听闻萧青凝这话,觉得自己应该往深处想一想,没想通,于是对着她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有道理,梦里不用当真。”
笑得有点傻气。
萧青凝道:“没错了,你就是虞秋。”
趁着虞秋没反应过来,她接着问:“你说你是太子妃,那你是在二皇子未登基时就与他成亲了?”“嗯。”虞秋脸红,与梦中的萧青凝道,“他可听我的啦,不做暴君的。外祖父也好好的,与我爹和解了,给了我好多嫁妆。不过你还没有成亲,你是想招赘的。”
“既然那边这样好,你还做什么梦?”
虞秋蹙眉沉思了会儿,道:“我碰见坏人晕过去了,光想着万一我死了,太子得多伤心,不知道怎么的就醒不过去了。”
“那你好好想一想,总能想到回去的关键的。”萧青凝道。
虞秋就这么在云湖小筑住下,住了两日,大雪也翩翩下了两日,湖边堆积着厚厚的白雪,湖面上结了层薄冰,将湖水衬得黝黑寒冽。
风景很美,可是她醒不过去了。
这个云珩是不是因为她的死成为暴君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再不醒过来,她嫁的那个云珩真的要发疯做暴君了。
虞秋细想两日,还是决定去见一见云珩。她以为萧青凝会为难,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明日他来见你。”
云珩怎么会来见她呢?虞秋质疑着,又赞同着,梦里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想云珩来见她,所以云珩一定会来。
次日,虞秋披着斗篷在小筑二楼的檐下看雪,遥遥看向四周,银装素裹,静谧无人,是梦里才有的宁静的冬日。
她手指头在栏杆上的雪面写着云珩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抬起冻红了的手指头,察觉有人在看自己。
虞秋低头,看见小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身披鹤纹大氅,身姿如松,没撑伞,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从下方仰望而来。不是云珩是谁?
隔得那么远,虞秋却觉得他的眼神像薄冰下的湖水,有点冷,有点沉重,还在深处藏着点儿不让人看见的温柔。
云珩踏入小筑,身影不复得见。虞秋转身回屋,在他上来之前斟上了姜茶。
刚把茶壶放回小火炉上,房门就被推开,寒气涌入屋中,冷得虞秋打了个颤。接着房门关上,云珩脱下了大氅扔在了一边。
他朝虞秋走来,到小桌旁,虞秋推了姜茶给他,他站定饮了,然后搁下茶盏继续向着虞秋靠近。
在虞秋跟前站定,他低下腰,伸手捧住了虞秋的脸。
虞秋心跳如擂鼓,她怕这个云珩一开口就质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歪门邪术。还怕他凶自己,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委屈哭的。
也迫切地想问这个云珩,当初为什么要收留她、帮助她。
云珩开口:“是仙人让你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虞秋微一愣神,赶忙道:“是,是一位神仙姐姐让我回来的。”停了下,她喊道,“殿下。”
她迟早是要醒的,万一这个云珩也是喜欢她的呢,还是不要扰乱他的心思为好。再说,借用神仙姐姐来规劝,说不定他会听进心里的,以后在梦里也能做个好皇帝。
“正好,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云珩已自顾自说道,“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最初救你只是因为你家里的灾祸有云珀的影子,后来让你教鹦鹉说话是想引你开口,最后我动了心,可是没能保护好你。”
“是我自负,以为你就在我身边不会出任何问题,所以迟迟没有明说。是我不够体贴,没有表现得足够明显让你安心、让你相信我。”
虞秋愣住,她多次怀疑过前世云珩是不是也喜欢她,真的听他承认了,反倒做不出反应来了。
“你一直想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是吗?我猜测是这样的。”云珩头发上落的雪花进屋后就融化成了小水珠,悬在发梢上,亮晶晶的。“因为没来得及道出口的感情失去喜欢的人,我想,我心中的燥郁、憋闷和悔恨应该能把我逼疯。我本来也不是多正常的人……”
虞秋终于有能说的话了,低声道:“那你也不能拿别人出气啊。你得做个好皇帝……”
“做不到。”云珩道,“我不能如愿,那谁也别想高兴。”
虞秋小心翼翼问:“那你要怎么如愿?”
云珩:“你回到我身边。”
“不行啊,我已经嫁过人了。”虞秋为难,“我嫁给了另外一个你,不能在梦里陪着你的,不然他一定也要发疯做暴君的。”
云珩定定看着她,一语不发。虞秋被看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过了会儿,云珩道:“知道他会发疯,那你还不快点醒过去?”
虞秋苦恼道:“我也想醒,可是我不放心你,你要是能不迁怒他人,我一定马上就能醒了。”
云珩目光难测,看了她片刻,道:“好,我不迁怒他人,但是你要过来让我抱一下。”
虞秋眨了几下眼睛,抓住他捧着自己双颊的手,站了起来。她将云珩的两手张开,往前一步紧挨着他,落入他的怀中,然后侧着脸抱住了他。
张在她两侧的手臂缓慢收拢,同样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一如虞秋被多次拥抱一样,是很熟悉的感受。她闭上了眼,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在虞秋的感受里,她已经与云珩分开了好久,现在被这么抱着,眷恋着不想松开了。就当是给这个云珩一点温暖吧,毕竟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将人抱得更紧,忽觉搂住她的手放开了,头顶上有冷漠的声音传来:“说好的只是抱一下,你自己算算时间,抱了有多久了?”
虞秋茫然松手,抬头看见了云珩暗含怒火的双目。虞秋:“?”
“虞阿秋。”云珩咬牙切齿。
虞秋:“……”
这个怎么那样像她嫁的那个、在她面前一点都不遮掩的坏脾气云珩?
她还在彷徨,云珩两手对着她的脸捏了上来,力气很大,捏痛了她。
云珩语调森然,“背着我与别人亲热,虞阿秋。”
声音不高,但恐吓意味十足。虞秋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了锦帐纱帘。她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身边人影一闪,重物压了上来。
她双颊被人捏住,云珩的脸在眼前放大,恶声道:“在梦里与别人抱一起就不肯松手,是吧?是不是还想亲亲,让他抱着你睡觉?难怪一睡好几日不醒,不是我点了引梦香去见你,你打算在梦里等别人一辈子是吧!”
虞秋“唔唔”几声,摆了摆头。
她想明白了,什么梦里出现的上辈子的云珩,根本就没有,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她嫁了的云珩。
怪不得他说“我想、我猜”这样的词汇,原来都是根据自己与他说的事,揣测出来的他本人的想法。
虞秋抓着他的手用眼神求饶,他才恨恨放手,一把将虞秋揽入了怀中。抱得比梦中还要紧。
温馨了会儿,虞秋耸了耸鼻子,问:“什么味道啊?”
云珩没回答,撩开帘子长腿一踢,将床边燃着的香炉踢翻。
又过片刻,虞秋推了推云珩,“枕头下面怎么有东西啊,不舒服……”
云珩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让她往里缩了缩,然后从榻上起来了,扬声吩咐外面的人备水洗漱。
虞秋浑身没劲儿,慢吞吞坐起来,一推软枕,见下方铺着满满的数不清的环形玉佩。
她捡起一个,在云珩看来时竖在两人中间,得到云珩的一个冷笑。云珩走过来,一把夺下玉佩,将虞秋抱去了侧间洗漱。
那日宫中意外之后,虞秋昏迷了数日,京中所有知名大夫几乎全都看了一遍,外伤内伤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长睡不醒。
云珩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均没有用处。后来他沉思一宿,将过去的事情一一重新整理,醒来后去见了萧青凝,推测出问题出在虞秋那块碎了的玉佩上。
入梦,或许也与这玉佩相关。
虞秋说玉佩是前世的他送的,为什么送她,为什么帮她,她不知道。于是云珩想入梦为她解答,或许虞秋将这些弄清楚了,就会醒来呢?
他将街上能找到的这种环形玉佩全部搜罗来了,不止枕下,床底下的木箱里也摆得满满的,有的拿去请了大师开光,有的在道光里沾了香火,甚至连街边那个胡编乱造的算命的长沣先生也请教过。
这么多块玉佩,万一有哪一块有用呢。
接着又在床边燃了引梦香,这一次,是他入了虞秋的梦,给了她答复,将她重新带回到自己身边。
现在是虞秋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再也不绕圈子了。
“你爹他们很担心,我还没让人通知他们你醒了,等你完全恢复过来了,自己去见他们。”
洗漱后,虞秋有气无力地靠着床头,让云珩喂她进食。听了云珩这些话,她认同地点头。
“云琅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那日老东西是被人引过去的……”
前一日,云珩收到消息,嘉名皇帝派人去了一趟皇陵,皇陵里只有一个云珀值得他动心思,所以云珩猜测,嘉名皇帝是把云珀暗中接回了宫中。
事实的确是如此,他在宫中搜出了云珀,而云珀一心只有报复他,承认让人假传消息引开了公仪颖。
这还不算,他在嘉名皇帝的茶水中加了微量的五石散,哄骗他去露华殿逼问虞秋云珩的怪癖。
本就喜欢虐杀弱小的老皇帝不需要多大的刺激,在五石散药效的催动下,见了虞秋自然会想将她折断四肢、暴虐致死的。
这是云珀给云珩的报复。如果是皇帝杀了他的太子妃,他要如何?
云琅算是替虞秋受过的。
“我护了她这么多年,这是她该为我做的。”云珩道,“我会给她恢复女儿身,封长公主,为她母妃打捞尸骨安葬,将老东西的罪名公布于天下。她很高兴,所以,不必自责。”
“你给她封长公主?”虞秋质疑。
云珩将汤匙扔回碗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音又一次冷下来,“你睡了足有七日。”
七日,老东西和云珀的尸骨都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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