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今日迎来了贵人,八阿哥信守承诺,降了霜之后果然带人来收购番薯。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晃过来,早有听到消息的村民回来宣扬,等他们到了村口,几乎整个村子领种番薯的人家都守在那里,零星几户不在的,也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刨,听到消息以后赶紧回去抢收。
平安对照着账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家村目前番薯的存量应当是济尔哈朗所需数量的两倍,预留出农户自留的数量,足够了。
确认过他确实是来收番薯的,还不必他们把东西搬到村口,马车跟着村民们回家去拿,春天领种的人家们顿时都喜笑颜开。
八阿哥有信誉,种活秧苗的钱已经给了,番薯高产,丢在地里不怎么精心伺候也能长出一大片,刨出来后他们提前称过了,可比原先以为的一百斤还要多出许多,收购后又能得一大笔,这些钱足够给过年添上
买肉买布钱呢。
平安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经意一般透露出他的卖价,跟在马车旁边听着的王家婶子都惊呆了。
一斤二十五文,天呐,这价格和一文两斤的收购价相去甚远,这土里长出来紫不溜丢的东西,竟然能卖出这样的价钱!
平安装作失言,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再多说一句,由着他们把这个消息在民众间传扬开来,他这样的表现,更让民众们坚信了番薯的高价。
这怎么能行呢?
谁能想到地里种的原来是这样的宝贝疙瘩,顿时都舍不得卖了,若他们自己也能找到像八阿哥所说的这般好出路,两百斤番薯能卖五两银子呢,节省些足够好几年的家用。
家家户户的产量差不多都是这些,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合计,立刻决定能瞒则瞒,就说真正的产量没有那么高,可不能把所有的番薯都卖给八阿哥,他们得自己留着些。
但无论他们怎么问,八阿哥都不肯再谈价格方面的话题,只好旁敲侧击,再问些与番薯有关的问题。
王家婶子耳朵尖,刚才番薯的价格就是她听见的,因此又被众人推上前。
面前的人身份尊贵,即便只是个小娃娃,她原本是有些紧张的,看见笑眯眯的平安又松下心,嗓门爽朗洪亮,
“娃娃,咱们种的这个什么番薯,是干什么用的呀,看着灰扑扑的不起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平安将账册抱在怀里,眨眨大眼睛,一副懵懂样子,立刻将番薯的食用方法秃噜了出去,
“当然是吃呀,蒸着吃烤着吃,怎么做都行,甜甜的糯糯的,又好吃又顶饱,婶子你没尝过吗?”
大字布告里明令禁止了不许民间私自食用,这东西又从来没见过,他们当然不敢偷着尝,平安此话一出,旁边离得近的一圈人群更是互相使眼色。
平安装作看不见,指着即将到来的一户拿出秤杆,
“前面是不是到了,今年番薯的收成怎样?”
“八阿哥您不知道,收成实在是…不,呃,不好哇,和农署那些大人们猜得半点不差,只种出来了一百…斤,多一点。”
人群中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庄稼汉,说话时还频频往身后看,根本不敢和平安对视,
“草民实在是尽力了,长出的东西又小又歪,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此话一出,后面的人群也纷纷跟着附和。
演技拙劣,但平安要的就是他们想方设法的把番薯留在各自的家中,他装出一副担忧样子,
“这可如何是好,按咱们之前的要求,五株番薯必须要有一百斤的产量的,不够要受罚,连一百斤也凑不齐吗?”
其实他们这边土地肥沃,一百斤番薯产量轻轻松松,只不过现在村民们心怀鬼胎,也都不敢和平安对视,听见这话连忙道:
“能凑齐,一百斤是有的,八阿哥放心。”
“那好吧,最少要给我一百斤哦。”
平安故意勉为其难的答允下来,顺便透露番薯的种植方法,
“表皮完整的番薯可以储存一冬,春季生芽,种进土中后便可以再次进行扦插,一株番薯便可以分出几十株新苗呢。”
村民们怀着对骗小孩的愧疚,平安收购上来的番薯都十分圆润饱满,个大无瑕,走了二十户人家,刚刚好把济尔哈朗的要求凑齐,李家村的账册也成功清零。
走在回城的路上,马车晃晃悠悠,已经有心急的人家开始架火蒸番薯或烤番薯了,香甜的气味随风飘散出来,平安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有了这些番薯,不管是卖出去还是积攒一冬作为种薯,明年应该可以遍地都是番薯了吧,关外的新主粮终于迈出第一步了。
随着济尔哈朗带着今年的第
一波番薯回府,厨房飘出了熟悉的甜香,各府等待了一年的孩子们都早已按耐不住,找平安买番薯的宗亲都纷纷往关雎宫递起了牌子。
女眷们进宫陪海兰珠说话,大点的孩子自己找平安,小点的则由各自的阿玛额吉代劳。
就他现在的年龄比较适合无意间秃噜出该说的话,又容易激发民众的爱护之心,所以整整一个月,平安每天都要坐着不同亲戚的马车驴车到旁边的村里去收番薯,忙得脚不沾地。
而民间流传的版本也越传越离谱,给番薯炒出了一个令平安自己都觉得惊叹的高价。
番薯贸易如火如荼,就连一向跟他们有些别扭的豪格也扭捏的在书房堵住了平安,吭吭哧哧的犹豫半响,终于开口,
“八弟,为兄也想买番薯。”
平安:“也是家中幼子吵着要吃?”
豪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不是,为兄想吃。”
第92章
收玉米, 卖番薯,又要去监督工厂和学堂的搭建,有空了还去弘文馆看几位先生给学堂选拔夫子, 他这日子过得及其充实。
平安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镜子,感觉自己眉心都生了皱纹。
他扒着妆台的桌腿,把双手双脚都盘上去,像只忧郁考拉, 对着海兰珠撒娇道:
“额吉,我觉得我这一个月来到处奔忙,好像变老了……”
海兰珠轻嗔一声, 爱怜的摸摸他的头顶,满眼心疼,
“说什么傻话,你这个岁数上哪儿去老?累瘦了倒是真的。”
这都已经是十一月了, 昨日传来消息,说满珠习礼带着伊尔哈和孩子们来送节礼, 车队已经到了盛京城外。
这段路满珠习礼已经走得很熟了,往常有个三四日便到了, 今年却不知为何,消息虽然早早的传到,他们却足足走了七天还没见影子。
听说车队终于到了, 今日他们正好去大清门迎接,故而皇太极给自己放了假,没开小朝, 也没召见臣属, 洗漱完毕后便坐在一旁等着海兰珠梳妆。
此时他听见平安这样说, 放下手中书卷,将自己的臭小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肯定道,
“嗯,确实。”
皇太极面容认真,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不似在逗着他玩儿。
平安嘴巴一瘪,
“呜呜~额吉你看他,阿玛说我――”
他现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扔在坐着的人群中也看不见人影的小萝卜头了,很长了些个子,双手双脚抱着桌腿,下巴还能搁在妆台上露出一颗圆脑袋。
现在皱着张脸告状,下巴脸蛋一齐被桌面挤得有些变形,脸颊肉看起来就软乎乎的很好捏。
海兰珠重新净了手,指尖取了珍珠玉容膏点在这张皱着的脸上的额头双颊。
平安闭着眼睛,任由母亲柔软的手指把脂膏轻轻抹开,一阵清淡的花香顿时萦绕在鼻尖。
他日日东奔西跑,风吹日晒,好在天气冷了,并没有晒得太黑,只不过原先细嫩的脸蛋变得粗糙了些,脸颊之上有一片极浅的红色。
海兰珠给平安细细抹匀了润肤脂膏,才偏头看一眼在旁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的男人,微笑着揭短,
“别听你阿玛的,方才额吉还看见他在偷偷抹养颜膏,也不知是谁怕自己变老。”
平安:!!!
怎么还偷偷保养呢?
原来你竟是这样的皇太极!
他夸张的张大嘴:
“哇!阿玛你好不厚道,偷偷抹养颜膏怎么不叫我!”
怪不得他爹看起来比几位年龄相差不大的叔叔伯伯们都要年轻,不蓄须是一方面,原来还会偷着保养。
皇太极如今年过四十,除了眉心有道常年忧思的浅浅痕迹,脸上的皮肉平滑紧致,连一根皱纹都没有,眼睛仍旧锐利有神,和平安刚出生时对他的印象相比竟然没什么差别,有点男人四十一枝花那味儿了。
那还不是想站在海兰珠身边不显得他像差辈人,想同爱人更加相配,皇太极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咳,满珠习礼他们要到了吧,屋里热,孤,孤出去等你们。”
海兰珠和平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不常见到皇太极哑口无言的样子,这话题实在是转得也太生硬明显了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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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路上迟迟没有抵达盛京,其实是情有可原,满珠习礼春天的时候带着平安给的半筐土豆回到科尔沁,遵照着在农署学到的知识,土豆发芽后将其切块种到地里,结果秋天大丰收。
土豆易熟味美,可当主粮替代面饼,最重要的是还特别高产,在所有归顺大金的蒙古部落中,只
有科尔沁部凭借着满珠习礼和八阿哥的良好关系得到了馈赠,寨桑贝勒感念大金恩德,特意让他备上厚礼相谢。
此番满珠习礼是带着一车土豆和几车六蒸六酿的烈性奶酒等土特产一起来的盛京,牛车晃晃悠悠的行在路上,眼瞧着距离原定的时间超出越来越多,他也半点不敢催赶,生怕把酒洒了。
带着土豆回盛京是平安的意思,不过他只说让满珠习礼带一筐来比较一下,在现代他总听说内蒙是土豆的主要产区,因为土质不同,种出来的土豆沙糯,在市场上极受欢迎。
农署这边也试种了土豆,秋季收获时同样是大丰收,看来来自美洲的作物在肥沃的黑土地和草原的沙土地上都能适应良好,至于两种不同的土质种出土豆的区别,就要去交给农事官们分辨了。
关外已经踏踏实实的入了冬,一切的农事活动都已经暂停,平安的丝织厂上个月也已经完工,卖番薯得来的钱不仅还了这一年来欠皇太极的账,还能再建十个厂子。
接下来就是要老老实实的再去学堂上一个多月的课,然后就等着过年了,骑射课因为天寒暂停,学堂里久违的凑齐了十分豪华的阵容。
平安仍旧和多铎满珠习礼坐在最后一排,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学堂里最小的孩子了。
多尔衮带着古尼音布和满珠习礼的女儿阿其格一边一个,把他们的三人同桌又向外延伸了一倍。
豪格则领着长子齐正额坐在第一排,当年那个一进课堂就哇哇哭的小家伙如今也长大了,天天跟在平安后面叫叔叔,被一群小孩子围着,平安俨然成了孩子王。
还好去年再开春闱,科举入仕的先生们也进了学堂,范文程等人压力骤减,在万千期盼之下,终于要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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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宫里的学堂快放假了,但盛京城的街头巷尾却流传开一则消息:听说朝廷要在民间开学堂了。
两个月前在四方城池的各个角落,不知被一位什么神秘人物买下来的府邸们早已经动工改建完成。
腊月初一,挂上了统一的“普惠学堂”的牌子。
盛京城一夜之间多出了四座学堂,不同于民间私塾,普惠学堂的门前贴着大字布告,盖着官印,是官府才能贴发的通告。
城东的赵三达上街采买黑炭,盛京冬季寒冷,今年犹甚,他两个月前在城外帮忙建了一座不知做什么的厂子,挣了些工钱。
手上有了钱,今年冬天又冷,炭火就费了些,快过年了,买来的黑炭不够,还需再买上两筐。
他的脚步驻足在街尾那座有些气派的大宅子前,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好像是他的邻居方秀才。
这条街名叫平东街,街尾原本是一家做家具木工的铺子,两个月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关了门,然后来了一些人里里外外的忙碌。
看样子是把铺子重新装潢了一下,又新添置了一些家具,时间并不太久,但那之后一直大门紧闭,迟迟没有再开业。
他不太认得字,只看见原本紧闭的大门已经敞开,上面多了一块横着的木匾,好像是比原本的铺名少了一个字。
旁边有一群人围着不知在做什么,他挤进人群,听见官府派下来读布告的人说:
“……普惠学堂不收钱,所有的人只要有空就可以来听,会教你们读书识字,每日辰时开门,戌时关门,里面还有热汤和炭火……”
赵三达还没听完就被惊呆了,不收钱,还有炭火热水,天底下还有这种不花钱就可以读书的好事?
他挤在人群中向学堂里张望,这个什么学堂大门敞开,过了门廊是个小院子,就是原先做木工活的地方,然后再进去些,屋门大敞。
确实能看见许多并排的桌案,不过里面空无一人,他正打算再往前挤挤,能
看得更仔细些,突然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摆。
低下头去,拽他衣服的人是个看起来大概六七岁的孩子,长得十分讨喜可爱。
人群拥挤,平安随便在外围找了一个人拽住,怂恿道:
“在外面怎么看得清楚,还是去里面近距离看看才能明白。”
他今日在学堂请了假,特意去范府拉上了范文程,一同来看普惠学堂开张的效果。
这孩子衣着打扮虽然着意低调了,但这布料看起来就贵,估计得是城中布庄里最贵的料子。
赵三达有些结巴,
“我、我不敢。”
平安“啧”了一声:
“有什么不敢的,看看而已,何况上学又不要你花钱,那里面还生着炭火,可暖和了。”
赵三达还是觉得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怎么可能不要钱呢,私塾一年好几十两束……我刚才还看见邻居家的方秀才进去了,他家为了读书可舍得花钱呢。”
“邻居秀才?”
平安笑了,
“既然你认识,那不就更好办了?”
迎着赵三达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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