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的力气用在了拔出那两支羽箭上,但鼻间传来清冽如松的气息时,她还是努力地去触来人的脸,艰涩开口:“等到,阿羡了啊......”
魏无羡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她这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堵回了喉咙,压在了心上,顿时有点喘不过气。
目光扫过怀中的人,青丝混着冷汗黏在鬓间,右肩、腰腹的衣料绽开,裸露之处血肉模糊,鲜血已将月白色的衣裳浸染,甚至连他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血。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是怎么伤成这样的,他只知道,他或许差点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届时,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心头大恸,他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来晚了,对不起。”
蓝熹微靠在他肩头,浑浑噩噩半睁着眼,看见裙裾上绣有的卷云纹饰,虚弱地笑了笑:“阿羡,我不是蓝氏的三小姐。”
魏无羡脚步一滞。
直面真相之时,薛洋出言讽刺之时,中箭受伤之时,蓝熹微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被魏无羡抱在怀里时,感情如决堤般涌出,刺痛了眼眸。
她带着哭腔,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家了。”
第80章 重伤 唇齿间的血腥味混着参水苦涩的药……
被大半夜叫醒,极其容易令人暴躁,可若这人是自己的弟弟,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门外的声音,像是有急事要找她。
温情起身匆匆穿好衣裳,迅速去开了门:“阿宁,怎么了?”
“姐姐,蓝...蓝三小姐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温宁提着灯站在门口,语气焦急,“公子...公子求你救救她。”
能让温宁形容成“很重很重”的伤,温情甫一以为是他在夸大其词,毕竟玄门百家之中,蓝熹微的修为与身份,敢对她动手的也没几个。
可是,连魏无羡都找上温宁来“求”她救人了,那蓝熹微的伤,肯定不轻。
走进伏魔洞时,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饶是医治过许多病人的温情,也愣了须臾,而石床上真实的情况,远比她预料的糟糕。
石床在冬日里难免冰冷,因此在硌人发凉的石床上,是放了一床素色的垫被,此时,无论是素色的垫被,还是躺在被褥上女子的月白衣裳,都已然被血色染得猩红。
魏无羡红着眼睛坐在床沿,颤声唤着气息越来越弱的女子:“蓝泱,你不要睡,我求求你了,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他从山脚把人抱回来,一路上听她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一句比一句虚弱,一句比一句令他心疼。
“兄长他们全在骗我,全都在骗我,我的存在,就是一场荒谬至极的骗局。”
“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们了。”
“阿羡,我的父亲,我叫了他十几年叔父。”
“是他...逼死了我娘亲。”
“你...还记得沈望舒吗?她就是我娘亲,其实也不怪任何人,她会死,是因为生下我,才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都是因为我。”
她说完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没开口,搭着他肩膀的手就是一松。
一颗心跟着沉到了谷底,魏无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抱着她继续往山上走,步子稳健瞧不出慌乱,俊美眉目间也出奇的平静,唯独长眸,渐渐泛红。
“蓝泱,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我带你去看烟花好不好?”
“我答应你,每日都听你奏清心音,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再也不会瞒你。”
“阿苑看你回去,他肯定很高兴,他真的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他,魏无羡觉得定然是他说得不够多,不够吸引蓝熹微,所以后面那一路,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但蓝熹微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回到伏魔洞,将她放在床褥之上后,褥子很快被血染红时,魏无羡彻底慌了神。
好多血,好像压根止不住一样,疯狂地从床上的人体内流出。
他下意识想给她输灵力,却在抬手的刹那,浑身僵住。
和炎阳殿的场景一般无二。
选择诡道术这条路,是那三个月不得已,也是相较之下最明智的决定,如果不炼化阴铁剑,如果不以陈情驭万鬼,下场毫无疑问就是死。
有得必有失,失去金丹修练诡道,魏无羡坦然接受,也认真地把诡道术的修为,练成了百家中无人能及的境界。
那又如何?
他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伤愈发严重,没有任何办法。
“魏无羡,熹微她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缓过神来的温情拎着药箱上前,一边打开箱子一边吩咐道,“阿宁,你去厨房打点热水来,魏无羡你帮我扶起她。”
可魏无羡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动未动地盯着床上的人,眼眸通红。
“魏无羡!你想害死她吗?”温情又急又气,“魏无羡!”
剑眉蹙了蹙,魏无羡深吸一大口气:“对不起。”话毕,他依言坐在床头,轻而缓地托起蓝熹微的身子。
温情伸手把脉,一摸脉象神情忽变,侧身从箱子里拿一小截参片,放在了有水的碗里。
不精通医术,但魏无羡还是认得出参片的,也了解,温情此举意味着什么,心口骤疼,他垂了眸,低声道:“温情,她不会有事的,对吗?”
“情况不太好,她腰腹之前在寒潭洞本就有旧伤,现下伤得更深了,而且她肩上的伤,伤到了肩胛骨。”温情顿了顿,“腰腹与肩膀周围的大穴,是有人封住,又因强行运转灵力,被冲开了。”
魏无羡喉头哽得厉害,轻轻触了触她的眉眼,哑着嗓子道:“疼不疼啊?”
这话让温情也有些鼻酸,她其实没有说全,蓝熹微体质比寻常女子还要阴寒几分,流了这么多血,整具身子的气血极度亏虚,实在想象不到,她有多痛。
“姐姐,热水来了。”温宁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阿宁,你再去厨房烧点热水。”温情大致扫了一圈那两处骇人的伤口,舀了一勺参水,往蓝熹微嘴里送。
然而,参水顺着她的嘴角落在了衣裳上,一滴都没有咽下去。
魏无羡怔了怔,旋即接过碗,想着以他这个角度,或许能喂进几口参水,可这回,蓝熹微竟是皱着眉悉数吐了出来。
“得想办法喂下去,不然我等会给她清洗伤口的时候,她撑不住的。”温情瞧得着急,催促道,“魏无羡,你想想办法。”
魏无羡没犹豫,仰头将那碗参水尽数喝下,捏着蓝熹微的下颌,一滴不漏的渡给了她。
唇齿间的血腥味混着参水苦涩的药味,魏无羡从来没尝过这样摧肝裂胆的味道,可他还是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蓝泱,你不要丢下我。”
......
与蓝熹微失去联系的第一夜,蓝忘机彻夜未眠,明明知道她去了夷陵,也知道她如今并不需要人保护,但直觉使然,他心中莫名地不安。
这份不安,在黑夜里弥漫,在白日里醒然,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到底是敌不过担心,翌日午时,他便动身去了乱葬岗,他告诉自己,只要见一眼蓝熹微,知她安然无恙就好。
但是这一眼之后发生的事,他完全没有想到。
石床上昏睡着的女子,脸色近乎瓷白到透明,洞内烛光照在她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血色,如画绝艳的容颜,少了曼妙灵动,美得太不真切了。
蓝忘机下颌一紧,大步跨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嗅到了让他更诧异的味道,他抿唇看向床上之人所穿的绯色中衣。
交叠衣襟处露出了一小块白纱,而白纱的边角,已是比绯色更深的红。
是血。
他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灼得他心头一阵悸痛。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来找魏无羡的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就不应该陷在那一方天地里万分纠结。
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也无法藏住,就算有朝一日这份诞妄的爱意公之于众,世人的指责他来扛,世人的诋毁他来受。
只要能守护着她,只要她能平安喜乐,怎么样都好,他一力承担。
而不是像此刻,懊恼得想用避尘杀了自己。
“蓝湛?”
临近清晨,蓝熹微蓦地发起了高热,温情说她内外伤都重,伤到了根本,熬了退热补气的药,但成效并不显然,于是乎,用了最笨的方法替她降温——
魏无羡取了许多酒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与手臂,足足三个多时辰,才感到蓝熹微身上没那么热了。
出去拿酒的时间,回来就看到了蓝忘机。
恍惚想起那夜他的那句“非也”,当时只觉得他是口是心非不愿承认,可再与蓝熹微说的那些话对应,魏无羡心里顿时来火。
“魏婴,她......”
“蓝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蓝泱的身世了?”
询问的话戛然而止,蓝忘机有些没反应过来,抬眼望向他,却被那双长眸里清晰的愠色与讽刺,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见状,魏无羡嗤笑一声:“你知道她在玄武洞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的世界,只是不想让她叔父失望,她有多在乎她叔父,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不会不知道吧?你也可以猜一猜,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又会有多难过呢?”
“在穷奇道,她为了让姑苏蓝氏独善其身,没有戴抹额,没有用昭阳,一人一根竹笛闯了进去,听了那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也没有暴露自己是蓝氏三小姐的身份。”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蓝氏三小姐,多年前的真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昨夜把她带回伏魔洞的时候,她说她不怪任何人,这个傻子,把沈望舒前辈的死,全都归咎到了她自己身上。”
“蓝湛,她有多爱姑苏蓝氏啊?有多爱她的兄长与叔父啊?”
“你们呢?又给了她什么?”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眼神空洞得没有焦距,好似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这些话,受人敬仰佩服的含光君,在这一刹那,像极了一个迷茫的小孩。
十几年岁月往事历历在目。
他突然想起,蓝熹微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沉静的了。
有一年蓝熹微的生辰,蓝启仁当日给她布置了比平日里还要难杂的课业,完成之后方能吃生辰面。
当然,蓝熹微那时候还小,有了生辰面的奖励,磨着监督她的长老给她开了个后门,捧着那一碗热乎乎的生辰面想去和蓝启仁共享。
可那一夜,她生辰的那一夜,蓝启仁发了很大的脾气,那一碗生辰面谁都没尝上一口,被打翻在了地上。
还是他下厨煮了碗面,蓝熹微才在生辰那日吃上了生辰面,在那之后,每一年的生辰,蓝熹微都再没吃过面。
也是在那之后,她愈发刻苦的学习课业提升修为,毫不在意自己能否吃得消,整整三年,终是撑不住,病来如山倒。
他很生气地问她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之后,她还是没再那么不顾一切地去修习。
眼下,蓝忘机终于懂了她是为什么。
血浓于水,父母再怎么责怪小孩,小孩都不会停止爱父母,亦或是不爱父母,稚嫩懵懂的心始终深爱着自己的父母。
他们只是会不再继续爱自己了。
仅此而已。
第81章 向生
蓝熹微醒来的时候,恰好是冬至前夕。
半睁开眼,模模糊糊的一团光亮有些晃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刚想起身,疼痛随后侵袭全身。
“熹微!”当即有人探了探她的额头。
艰难地偏头望去,她很想开口说话,但喉咙涩得生疼,身上也疼得厉害,翕了翕唇,半晌也没出声。
“没事了,熬过来了,没事了。”温情看着终于醒过来的人,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放在床边的汤药,舀了一勺。
浓浓的中药味渐渐在唇齿间漾开,连带着那些苦涩的回忆一并涌上了上来,每呼吸一下,她都觉得无比困难。
咽下汤药,她哑声问道:“阿羡呢?”
“你睡了整整两日,他一直守在这儿,只是现在他......”温情顿了顿,想起魏无羡离开之前嘱咐的话,正欲继续道,洞内蓦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蓝泱!”
魏无羡从不知道半个时辰会有这么难熬。
半个时辰前,温情说的那一句话,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半个时辰内醒不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蓝熹微的伤实际上真的很严重,再晚一刻,就药石罔效了。
一方面是因为耽搁了太多的救治时间,体质本就阴寒又失血过多,乱葬岗能补血养气的药材实在太少,另一方面,温情反复把了几次脉,确认了一件事。
人重伤昏迷后,往往会做出一些下意识的行为,或者说,是昏迷前最深的念头在指引着尚未清明的思绪。
甫一的参水也好,后来熬的汤药也好,全是魏无羡以渡气的方式喂蓝熹微喝下去的,她本能地排斥能救她命的东西,就连蓝忘机给她输灵力,都可以感受到她在抗拒。
虽然算不上一心求死,但他们都能看得出,她不向生。
温情说的半个时辰,是蓝熹微能否活下来最要命的关头。
魏无羡与蓝忘机在伏魔洞外站了很久。
寂静的黑夜,不知何时飞起了飘雪,两人中向来话多的魏无羡,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眼前愈发模糊。
絮絮雪花像是拽着他回到了夷陵初雪的那日,怀中人的温热,情人间的亲昵,仿佛是将将的事,然而一晃眼,对方躺在石床上生死未卜。
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能让他冒险夜探莲花坞了,也没有人会像她一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声名狼藉的魏无羡了。
他的余生,就真的是孤身一人,再无半点欢愉可言。
“她小时候,很爱笑。”蓝忘机神色很是平静,被冷风卷起呼呼作响的衣角沾了不少碎雪,浅眸盯着地上初见雏形的一团雪球,像是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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