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真切轮廓,她委实没猜出来。
“那是什么?”
咧嘴一笑,魏无羡将东西拿到身前,放在了床沿之上,轻轻拉着她的左手,触了触被遮盖住的物什。
指尖传来熟悉的线条感,蓝熹微福至心灵,微讶道:“琴?”
“不愧是蓝三啊。”眼里笑意愈演愈浓,魏无羡又松开了她的手,扬眉温声道,“看看喜不喜欢?”
掀开那层麻布,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崭新的七弦古琴,琴身比寻常古琴要轻巧玲珑,琴面以桐木制成,色泽柔和,散发着淡淡宜人的桐木香气,琴头上刻着一轮弯月与几行小字。
笔锋走势一如主人的桀骜无羁,然而刻下的小字,却温柔缱绻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没听到清越女声的回答,魏无羡也不急,他重新握住那抹温凉葇荑,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凝眸道:“有美一人,皎如皓月,邂逅相遇,适羡愿兮。”
男子如玉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那年山门初见,少年初长成,全身上下连着声线无一不是意气风发,只是比那时多了一份旖旎,深情而又郑重。
美人没回过味来,一双清灵明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眼底闪烁,似要说些什么,翕了翕唇却是没开得了口。
熟稔地刮了刮美人的琼鼻,魏无羡佯装失落:“哎,枉费我前段时间废寝忘食的赶工啊,这生辰礼看来是不得......”
“我很喜欢。”蓝熹微打断了他,旋即携着盎然春意冁然而笑,融化了寒冬冰冷,容色美得动人心魄,“阿羡,我真的很喜欢。”
突然怔瞬的表情在俊脸上有些奇怪,她轻笑出声,抬手覆上明俊昳丽的眉眼。
这两日,其实她知道魏无羡想了很多办法逗她开心,她也在努力地消化自己的身世,不是没办法接受身世,她想不通的、接受不了的,是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别人。
欺骗,被最信任、最亲的人欺骗,这才是她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她知道蓝忘机在外面,但凡他进来解释,哪怕继续撒谎骗她,说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世,她也许心里还会好受些。
可他没有,他不敢进来,因为他们就是骗了她。
“阿羡。”她垂了眼眸,“这两日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只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算什么?”
“我娘亲...是因为在寒潭洞生我而死,那人救了我,却将自己与我撇得一干二净,将我安了青蘅君嫡女的身份,我从未怀疑过的人欺我,我敬重的人弃我。”
“阿羡,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脆弱至极的语气,化作了一只手,狠狠地捏了一把魏无羡胸腔里的东西,痛得他拢了眉心,抿着唇避开她肩上的伤口,抱住了她。
“蓝泱,上一辈的爱恨情仇,是上一辈的事。”他轻抵着她的发顶,柔声道,“彼时他们做出的选择,我并不关心,但你往后做出的任何抉择,我都支持你,你遵循你心中所想,我一直都在。”
“不过说实话,我很感激沈前辈选择生下你,也很感激蓝老先生救下了你,因为你的存在,那三个月日日困住我的梦魇才得以破灭,所以,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
“你是魏婴河清海晏的人间生地,我们会有很远很长的以后。”
蓝熹微靠在他怀里,鼻子发酸,眼眶也湿润得不行,浮沉了整整两日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坦然安逸的归处。
她陷于泥泞过往差点否定自己时,有人交出了最珍贵的真心,告诉她,她的存在是他生的力量,告诉她,他们会有很远很长以后。
他说她破灭了他的梦魇,在这一瞬,他毫不掩饰地偏爱,毫不保留地信任,也解开了她心间的魔障。
爱是朝暮相守,亦是彼此救赎。
“阿羡。”蓝熹微再开口,已是浓浓鼻音,“我会去送江姐姐出嫁,会去金麟台。”
“好,师姐肯定很开心。”
“大婚结束,我会回去问清楚我娘的事。”
“好,我在夷陵等你。”
她说一句,他就答一句,答得认真,没有丝毫敷衍。
石壁上的烛火燃尽。
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借着洞口洒进来的微弱光亮,魏无羡依稀看见了女子眼角的晶莹。
他低头吮去那滴清泪,摩挲着一绺自玉颈垂落的青丝,神色暖意纵生。
“蓝泱,生辰欢愉。”
“我爱你。”
第83章 伤势 清凌凌的眸子,像极了他幼时最喜……
得了温情准允下床的那日,蓝熹微在伏魔洞门口,久违的被一个团子抱满了怀。
小团子尚未长开,身形不及她腰腹,便牢牢圈住了她的腿,可怜兮兮道:“仙女姐姐!我...知道你来了,可姑姑不让我来,阿苑...阿苑真的很想你。”
话里行间透露出的小孩稚气,惹得蓝熹微莞尔一笑,正想摸摸他的头,腿上重量忽地一轻。
“阿苑,仙女姐姐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虚弱得很,不要随便抱她。”魏无羡一手托着温苑,一手捏住他的脸,“听到没有?”
温苑挠了挠头,嘴巴一撅:“那我什么时候能抱仙女姐姐?”
“男女授受不亲,你本来就是不能抱仙女姐姐的。”
“昨晚上羡哥哥就是抱着仙女姐姐睡的,羡哥哥骗人!我也要抱仙女姐姐睡觉!”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蓝熹微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也能感受到脸上只升不降的温度。
这几日入睡前,魏无羡都会端着一碗汤药,因怕她乱动牵扯到伤口,都是半搂着喂她喝完药,然后跟她说说话,她每每都会在聊天中睡去,一夜好梦。
哪里是温苑说的抱着睡啊!
“不可能。”魏无羡此话一出,蓝熹微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附和着的否认没出口,就听他又道。
“她不可能抱着你睡,仙女姐姐跟羡哥哥亲得很,只会抱着你羡哥哥睡。”
“哼,仙女姐姐和阿苑最亲,怎么不会抱着阿苑睡了?”
“就是不会。”
一大一小的对话,活像是在讨论着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事,蓝熹微听着,苍白的脸色在这一瞬,有浅浅的绯红晕开。
“魏无羡!”
月白衣裙曳曳而动,素手将将碰到那一截黑色窄袖,便有人“痛呼”道:“疼疼......疼,蓝泱,疼!”
在一旁看戏的温情心想,蓝熹微这么聪明,会看不出来你的小伎俩?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蓝熹微竟真的把手放了下来。
“......”
谈情说爱莫不是真会使人变傻?
不过在场之人,魏无羡与蓝熹微不会这么认为,温苑小不会有什么想法,温宁也好像没太看懂,于是乎只有温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她不知,蓝熹微此举并非故意,也没人留意到,漂亮眼眸中流转着的清光,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
“阿苑不要听羡哥哥的。”清越的声音一如既往,既巧妙地岔开了话茬,又恰到好处安抚了温苑快翘到天上去的小嘴。
话毕,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手,摸了摸温苑发顶,柔声道:“姐姐也很想阿苑。”
这下小团子开心了,抱着小团子的某人却是一声轻叹:“阿苑啊阿苑,你这仙女姐姐怎么还会偏心的啊?太难过了,太难过了啊!”
分明比温苑大了不少,倒是比温苑还会撒娇,世人若是瞧见了,哪里会想到这是驭万鬼修诡道的夷陵老祖?
“魏无羡你够了啊。”温情委实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过温苑,没好气道,“熹微身子没好全,就算走动也......”
没等她说完,魏无羡从善如流地握住蓝熹微的手,咧嘴一笑:“我知道,我带她走动一会儿就回来。”
“仙女姐姐跟羡哥哥走咯。”
看着怀里又耷拉下嘴角的温苑,温情气得嘴角直抽,一边哄着温苑,一边朝魏无羡离开的方向瞪去。
被瞪了好几眼的人浑然不知,拉着人慢慢往后山走去。
巳时的太阳穿过了云雾,赫然挂在天际之中,洒下来的一道道光线澄清干净得透明。
“阿苑还小,童言无忌,你也还小吗?”蓝熹微由他牵着自己走,低头在想着什么,并未看路。
“羡羡才三岁啊,阿苑都四岁了,你怎么只哄他不哄我啊?”语气带着点委屈,又带着几分宠溺。
闻言,蓝熹微敛神,笑着抬头望去,撞进一双潋滟长眸之中,盈盈嗔道:“三岁的羡羡还让阿苑叫你羡哥哥,羞不羞啊?”
剑眉一挑,魏无羡眼里笑意愈浓,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道:“他叫我哥哥有什么好羞的,这世上只有一人叫我哥哥,我才会羞。”
蓝熹微显然不信他说的:“还能有让我们三岁的羡羡害羞之人?”
眼前三岁的人突然俯下身来,极轻地在她耳畔笑了一声,低声道:“当然,不信你叫我一声?”
这一句低吟慢诉,在她心里轰然炸开,适才好不容易淡了的绯红卷土重来,沿着雪白秀颀一路向上蔓延。
睨着越来越红的如玉耳廓,魏无羡勾唇,哑声开口:“原来姐姐只哄阿苑,不管我的啊。”
“我...我...你......你......”
两人有过更亲密的时候,可此刻面对着他,吞吞吐吐半晌,蓝熹微仍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我...怎么?”眸色一沉,魏无羡负手又往前靠了靠,本是想继续说些什么,唇畔蓦地擦过一抹柔软,熟悉淡雅的幽香窜入鼻间,浑身一僵。
缱绻旖旎在心间骤然交织成火,灼得人忍不住想要留住那片温软。
“魏无羡!”
终于缓过来的蓝熹微往后退了一步,只觉着有什么东西掠过了耳垂,但看着还想说话的人,没有深想,当即恼道:“你再胡乱讲,我现在就去莲花坞。”
魏无羡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咬牙,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拽着她的衣袖,乖乖认错:“我错了,蓝泱姐姐。”
眉心跳了跳,蓝熹微深吸一口气,美目圆睁:“你还说!”
“好好好,我错了,蓝泱,我错了。”魏无羡见好就收,知道再闹下去先受不住的是他,话锋一转,“身子怎么样了?”
脑海里顷刻飞过百转思绪,蓝熹微移开眼,神色如常地答他:“喝了那么多碗药,好多了。”
点了点头,魏无羡不疑,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两处外伤,他又问道:“肩膀与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魏无羡平日里没个正经爱撩拨她,可从未真正轻薄于她,发乎情止乎礼,便是再想亲眼看她的伤,这几日温情替她换药时,他也退出了伏魔洞。
虽说那一碗碗汤药都是他守着人喝下去的,今早瞧她脉象已平稳,内伤估计好得差不多了,但想到那夜血流如注的场景,依然还是很担心。
“外伤而已,多休息休息,应该没事的。”最后那句话的尾音轻飘,像似在安慰谁。
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魏无羡正色道:“蓝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清凌凌的眸子,像极了他幼时最喜欢的那一汪莲花池水,简简单单的看着,也能安心静神。
魏无羡认为自己是多虑了,大抵是被那夜浑身浴血的人吓得有些后怕,又经历了无比煎熬的半个时辰,难免患得患失。
她怎么会骗他。
可他的这份沉默,却让蓝熹微开始不安起来。
不为其他,她确实,骗了他。
方才没有完成的行为,不是她真的信了他的痛呼。
温情给她包扎的时候说了,腹部伤口严重,她对症下药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不会有大事,唯独肩头的伤,乱葬岗条件有限,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
没伤到骨头,意味着等伤好了,就与普通外伤一般无二,而假如伤到了骨头,痊愈便是遥遥无期。
很显然,她抬手的刹那,就知道自己是哪一种情况了。
完全用不了力,她连去捏魏无羡的力气都没有。
这件事本该告诉温情,也不该瞒着魏无羡的。
但如果魏无羡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不等她彻底查清不夜天密室的事,就会依照她之前推断,去金麟台找金光瑶讨说法。
她推断若是有误,玄门百家又多一个理由与他为敌,绝对不放过他,若是无误,少了证据指证金光瑶,凭他那张嘴倒打一耙也不为过。
届时,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陷入死局。
右手痊愈与否,如何抵得过一个魏无羡?
此时没听到他出声,蓝熹微心下一急,道:“阿羡,我真的......”
倏地消了声。
魏无羡走了一会儿神,刚刚被一句“阿羡”拉回注意力,见蓝熹微目光越过他,望向了身后。
谁来了?
他转身去看,来人一身束袖蓝衣,身姿俊雅端正,找不到一丝不妥贴的失仪之处,浅若琉璃的眼中,却是一派错综复杂。
蓝忘机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他是来找魏无羡,说他这几日查到的事情的,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的背影,仿佛在和谁说话。
微风徐徐拂来,吹起的不止黑色衣角,还有一方月白衣袂。
在乱葬岗,只有她穿月白衣裳,也只有她能让魏无羡心甘情愿弯腰俯身。
就一眼。
他告诉自己,知道她安然无恙就行,可那抹月白色,宛若在他脚上缠了铁链一样,将他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他们耳鬓厮磨,看着他们亲昵欢愉,看着不愿活下去的人,一点一点有了向生的念头。
挺好。
即使月亮奔向了别人,至少能在一侧窥见月光皎皎,也算是得偿所愿。
“蓝...蓝湛啊。”魏无羡打破了诡谲的场面,瞟一眼不说话的蓝忘机,又瞟向漠然的蓝熹微,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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