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却永远地封死了。
她为了金凌而活,为了金子轩而活,为了江厌离而活。
她为了任何人而活,再不为蓝熹微而活。
不夜天,那高耸的山巅之下,埋葬了不羁坦荡的赤子亡魂,也埋葬了为情赴死的痴情种。
魏无羡至死都没想到,蓝熹微这十几年是这样过的。
蚀骨疼痛撕裂般拽着他心间血肉,眼眶温度烧得离奇高,可偏偏干得好像流不出眼泪。
蓝忘机述说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他觉得自己犹如被敲了当头一棒,蓝忘机最后说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重复响起。
“你死在了不夜天那一战,她也没能活下来。”
他这一生,最爱不过一个她。
所以为了她继续如皎月高悬天空之上,为了她不被世人悠悠众口诽议,他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划上了一道道血淋的伤口,亲手毁掉了他最是不舍的这段情。
他宁愿她不爱,宁愿她因此恨自己。
蓝熹微平安喜乐,就是魏无羡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不夜天跳崖万念俱灰的那一瞬,他还是希望他的众叛亲离、他的死,能换来老天垂怜他最爱的姑娘。
可现下,蓝忘机告诉他,蓝熹微也没能活下来。
他此生挚爱,一如当年的玄武洞,他跳了,她也就跟着跳了下去。
魏无羡年少时,听说书人讲过很多爱情故事,原以为殉情不外乎是古老的传说,谁知道推翻他这一认知的人,竟是他的傻姑娘。
他低估了,也看轻了她的爱。
不知怎么走出的静室。
潮湿的乌云层叠,遮蔽了夜幕里原本的繁星皓月。
魏无羡望着黑漆漆的天,闭了闭眼睛,须臾后睁开,长眸里泛着不正常的猩红。
忽然,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往后跌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檐柱,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出来。
你都弄丢了什么啊?
你辜负了谁啊?
魏无羡,你他妈的对得起她吗?
......
闷热的天气很是糟糕,后半夜终是伴着轰鸣雷声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是姑苏今年第一场如此滂沱的雨势。
夹杂细雨的泠泠寒风吹得屋内灯火摇曳。
忽明忽暗的光线有些刺目,蓝熹微索性起身,打开房门让风径直扑灭了烛台。
心绪稍安,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想去接住自瓦当滑落的雨滴。
一滴,两滴。
比指尖温热几分,可还没停留片刻,便沿着指缝飞速溜走了。
蓝熹微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边拢袖边旋身之际,余光瞥到院门挺拔胜松的身影,微微一怔。
“忘机?”
置于伞柄处的手陡然用力,蓝忘机缓缓走到屋檐前,浅眸晦明不定,他没再向前走,比檐下之人竟矮了些许。
他倾斜了掌间竹伞,全然不顾会不会被雨水打湿衣袖,准确无误地圈住凝雪皓腕,柔声问道:“冷不冷?”
蓝熹微没答他,抬手将人拉进屋檐庇护下,慢条斯理地拿过竹伞,折好后挨靠一旁的柱子放着。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话毕,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低笑了声,“他醒了肯定有很多想问的,你还有空出来?”
定定看了她许久,蓝忘机的表情瞧不出蹊跷,可是实际上,他心里乱得很,呼吸都不自觉地变轻不少。
她对魏无羡的感情真的这般云淡风轻了吗?
非也。
魏无羡在大梵山晕倒,人虽然是由他带回了静室,蓝熹微没打探询问过一句消息,甚至都不曾去静室看过魏无羡一眼。
但就算蓝忘机一直待在静室里,他也能感知到门外有抹微乎其微的气息存在。
不进来,也不离开。
那几年的荒唐,再怎么荒唐,相比这十几年来的漫长,渺小得就像一日之内的一个时辰,剩余的十一个时辰是不哭不闹的,众人就真信她已经忘掉了那段感情。
但凡蓝熹微释怀了丝毫,彼时大梵山见到没摘面具的“莫玄羽”,都不会那样失态,更不会傻站在门外,又不肯进屋看他一眼。
如今她爱他与否,蓝忘机不敢断言,可他心下清楚。
蓝熹微始终没有放下。
“忘机?”
眼前的人迟迟不语,看他紧蹙的眉宇,蓝熹微不免有点心急,忙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终于回神,蓝忘机倏地低头,盯着沾染雨水的月白衣裾,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他只问了你。”
神情滞了刹那,蓝熹微的心霍然就酸了,广袖中的指节逐渐蜷缩着,握紧成拳。
尘封心底最深处的情感,隔着这句话,隔着流年往事,破空而出。
她艰涩出声:“然后呢?忘机,我也以为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千远万远为他奔赴,我都心甘,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没那么喜欢,我也无所谓。”
“我想着,如若我找不到证据,没办法还他清白,就离开云深不知处,和他一起成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
“可是结果呢,他在乎的、喜欢的人太多了,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困扰,是麻烦,是他二选一的弃子。”
蓝熹微唇角紧绷,星眸透着无望的悲伤,恻然落泪:“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我,选择别人,有勇气选择跳下万丈深渊,却唯独没有想过和我走下去。”
“我是放不下,是忘不了,可也就只是这样了,我的命是金子轩的,我只愿阿凌能平安长大,别的,什么都不期待。”
“蓝泱的命给了他,任他处置。”
“他不要,我便再没有命给他了。”
第105章 不甘 在年少最恣意的时光,爱过她这样……
夜雨淅沥,哗啦啦地下了一整夜,索性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雾蒙蒙的林木山间滚动着晶莹露珠,东方隐隐有了暖阳的踪迹。
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子,魏无羡回神,坐在静室的台阶上,望着晨光愣了愣。
寂静黑到极致的深夜,怎么转瞬就到了白昼?
这样快的吗?他阖了眼眸,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昨晚的那个画面。
大雨倾盆的屋檐下,男子与女子皆是广袖白衣相对而立,距离远又隔着潇潇雨幕,瞧不真切他们的神情。
但两人的声音,却不受阻拦的,直达魏无羡耳畔。
颤抖带着哭腔的女声仿佛一把尖锐寒刃,狠狠刺在他心窝最软的地方,疼得他几欲落泪,可剑锋很冰,冷得他浑身都失了知觉。
“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没那么喜欢,我也无所谓。”
“找不到证据,没办法还他清白,就离开云深不知处,和他一起成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
“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困扰,是麻烦,是他二选一的弃子。”
“我是放不下,是忘不了,可也就只是这样了。”
“蓝泱的命给了他,任他处置。”
“他不要,我便再没有命给他了。”
风雨淋衣衫,也凛人心。
原来,她一直以为他没那么喜欢他,但仍是一次次的来夷陵来找他;他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她没有恨他怪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他的弃子。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十六年前她还是义无反顾爱着他,搭上了命。
而十六年后呢?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埋藏,唯独在蓝忘机面前,露出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她说,她放不下、忘不了,可仅此而已。
她还说,再没命给他。
蓝熹微曾毫无指望地爱过他,真挚炙热的情,一腔孤勇的情,到头来,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被他彻头彻尾辜负了十六年有余。
一想到这,魏无羡就痛得无以复加,连呼吸都难以自持到近乎窒息。
他与蓝熹微沦落到这步田地,真的只是因为那封没有落款人的密信吗?
还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胆怯?他害怕蓝熹微跟着他会委屈,害怕蓝熹微跟着他待在乱葬岗会后悔。
恍恍惚惚回到静室,魏无羡坐在门前不断地反问自己,这些原因,这些理由,就能为他如此伤她,为他如此处置他们感情开脱吗?
这红尘之中,这俗世之间,没有人会在伤过痛过后,还全心全意纯粹地爱着他了。
比起蓝熹微的爱,他当真爱得不深,也不坦荡,错过了她最爱他的时刻,便只能眼睁睁看她牵起蓝忘机的手,看她温柔地与蓝忘机低吟慢诉。
感情的事她向来果断,既然说了那些话,就证明她是没放下,亦是没再继续动情于他,那以后呢?
蓝忘机的情意再怎么隐晦克制,他不信蓝曦臣他们看不出蹊跷,不信蓝氏机灵的弟子看不出端倪,毫不知情的人唯有蓝熹微一人。
如今,他们俩的相处虽亲密,但又非两情相悦,蓝熹微是信任着蓝忘机的,可并不是当年喜欢他的那般模样。
只是他依旧能感觉出来,现在蓝熹微对蓝忘机的依赖,远超乎了兄妹间的界限。
说实话,蓝忘机这么多年从世家弟子楷模,到百家仙门名士中一骑绝尘的含光君,这偌大玄门望族里,如果他都不能站在蓝熹微身边,还有谁能呢?
十六年后的姑苏蓝氏,就算公开了含光君与归月仙子毫无血缘关系,又如何?
谁敢议论?谁敢诽策?
魏无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盯着静室院中栽植玉兰,一株与晓室成双生长的洁白玉兰,忽地皱了眉。
他真的洒脱至此吗?
没有的。
再度见到蓝熹微的那一刹起,他心底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涌现。
十六年前,在伏魔洞外,他求老天佑蓝熹微醒来。
十六年后,他在这里,再向老天求一条路。
龙潭虎穴也好,刀山火海也罢,他来闯。
他只想重回他的姑娘身边。
魏无羡只要蓝熹微。
......
清晨时分的云深不知处白雾弥漫,白墙黛瓦错落有致的划分出了院落与小道,到底是多年都未曾涉足过,魏无羡越走越偏。
分明昨夜他还误打误撞到了晓室院外,怎得今日硬是找不着了。
越过一扇月洞门,晨雾愈发的朦胧,翠竹徐徐摇曳,山石缄默静谧,唯有潺潺泉水叮叮咚咚。
这里......好熟悉。
魏无羡想了想,又往里走去,直到见到将卷云白袍穿得俊雅异常的男子,他顿时一愣。
回忆被素色轻轻刺了刺。
这一刺,他当即便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冷泉。
那年挨了戒尺就是在这儿疗伤,碰上了蓝忘机,掉进寒潭洞发现了受伤的蓝熹微。
可大早上的,蓝忘机为什么出现在冷泉?他身形笔直,从容不迫地站在木拱桥一端,不像是受了半点伤的样子啊。
“蓝湛。”
蓝忘机循声望来也是一愣,不待他有所言语,就看着魏无羡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怎么在......”魏无羡话音未落,整个人被大力拉着生生退了好一段距离。
“转身。”蓝忘机冷声开口。
魏无羡不解,只觉得他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秉持着“惹蓝忘机生气天下第一厉害”的想法,他勾了勾唇:“偏不。”
作势要往他身后探去。
浅眸一沉,蓝忘机抬手想阻他视线,岂知魏无羡忽然一滞,下一秒竟转身钻了另一侧的空子。
“魏婴!”
能让蓝忘机急得叫他的名字,魏无羡更想知道冷泉里有什么秘密,脚下速度更快,旋身抬眼之际,目光霎时定住。
冷泉旁站着一人,月白广袖样式的衣袍显得她很单薄,乌黑青丝拢在一侧,发梢湿漉滴着水,瓷白小脸上没什么血色,似卷着簌簌细雪,覆在了至美眉目间。
四目相望,星眸平静而又温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主人严严实实的裹在其中,毫无伤害性,也毫无近一点的可能。
魏无羡看着不远处的人,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甚至盖过了他感知到的痛意,他想也没想,急急喊道:“蓝泱......”
“醒了就好。”
自认嘴皮子算是数一数二的伶俐,但蓝熹微不过说了三个字,就堵得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蓝熹微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捋了捋衣裾,一边行至蓝忘机身侧,一边道:“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与忘机说,我先......”
“蓝泱。”魏无羡蓦地出声打断了她,俊美脸庞垂了下去,声音却很是清楚坚定,“我有话想跟你说。”
时隔了十几年光阴,再次听到有人唤她“蓝泱”,其实第一声的时候,蓝熹微就有些遭不住了。
太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太久没听他的声音了。
太久了。
蓝熹微面上静如水,心里的情绪终是随着第二声“蓝泱”再也无法克制,胸口疼得像有东西在横冲直撞。
她适才察觉到了魏无羡气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再怎么放不下忘不掉,都过去了。
但听到这个人一如从前的这样叫自己,她就没办法坚持不看不想了。
蓝熹微想,事已至此,他们即使没了情意,可当年并肩作战的患难友谊还在,指不定是她多心了,毕竟多年不见的...旧友,又能说什么呢?
反正,她不会勉强,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给这个人甩掉自己的机会。
......
两人顺着山路并肩走着,长久的沉默盈满了空气,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停住。
经过一个岔路口之时,魏无羡倏地止了步子。
蓝熹微偏头,看着一眨不眨的长眸,问他:“看什么?”
魏无羡匆忙回过神,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此话一出,蓝熹微望着山涧蜿蜒的石梯,心领神会,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云深不知处在射日之征被一把火烧了,如今是重修过后的,许是看岔了。”
“没有,我没有记错。”以为她真的不记得了,魏无羡语气有些焦急,可当看到蓝熹微那一抹淡漠笑意后,他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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