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与她有交集的地方,他们都是记得的。
二八年华的女子笑得暖意纵生,声音清越如泠泠泉水。
“昭,日月也。”
思及此,魏无羡下意识看向她腰腹间,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楚腰上仅束着一圈腰封,不见任何饰品。
莫家庄重生后,确实再没见过昭阳。
“昭阳呢?”
蓝熹微笑容一凝,没有答他的话,只敛了笑,毫不遮掩的疲惫倦意,扎得魏无羡心下生疼,他忙道:“当我没说。”
“那你想和我说什么?”蓝熹微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没什么能说的了,我们早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话毕,她转身就要走。
魏无羡闻言,心间登时有了预感,这次他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不留住蓝熹微,就真的再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慌了神,急忙上前一步扣住皓腕:“蓝泱,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骤然握住细腻冰凉的肌肤,冷得他本能地一颤,这一拉很快就被蓝熹微甩手挣脱开来。
“又要说什么?”蓝熹微抬手指着山涧石梯,哂笑道,“除了过去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谈从前。”
山风掠过,夹杂了潮意。
魏无羡的心如坠冰窖,蓝熹微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个窟窿,血腥味混着湿润凉风搅弄不止,又痛又涩。
喉咙紧了紧,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蓝泱,但你能不能再最后听我解释一次,你信不信我,我都接受。”
蓝熹微没应声。
她知他性子,许是真的有话说,许是真的想解释些什么吧。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是清清楚楚结束了的一段年少爱恋,能有什么?
可有时候,那些痛到骨子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曾不敢触碰回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人于岁月长河中抽丝剥茧,只余荒唐震惊。
“温情的事我向你道歉,我确实是骗了你,但我魏无羡对天起誓,我对温情没动半分情,没有半分逾矩的行为,她的衣服是我让阿苑偷拿放在石床上的,那些话,全都是违心之言,灵力有损是真的,是我求温情用银针让我短暂的恢复了灵力。”
“在那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写信之人对你的身世十分了解,不公之于众的唯一条件,就是我们再无联系瓜葛。”
“我可以人人喊打,我可以为千夫所指,但你不行。”
“蓝泱,你是我的光,无论是当时那三个月的乱葬岗,还是后来的乱葬岗,你都是支持我走下去最坚定的信念。”
“没了我,你还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归月仙子,你还是蓝氏尊贵的三小姐,你与蓝湛也依旧是一清二白的兄妹。”
“我宁愿骗你,宁愿你对我失望,宁愿生生不见,我也要你岁岁平安。”
“可我真的不知道,温宁会差点杀了你,不知道金子轩会死,不知道...师姐会......更不知道你会跳崖。”
说这些事的时候,魏无羡完全不敢看蓝熹微,他低着头,陷在终见天日的历历往事中,仍有些走神。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有过期待,有蓝熹微的余生,该是怎样惊艳的无边光景。
在年少最恣意的时光,爱过她这样的人,魏无羡的一颗心早就被她装得满满当当,哪还容得下其他人?
这份刻在骨髓里的深爱他拥有过,眼下纵使找回这份爱的路途艰难,纵使蓝熹微几经失望,不再愿意走向他。
但是他不甘心。
那么多遗憾期盼。
那样用尽所有爱的人啊。
“蓝泱,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只要你回头,千难万险,也挡不住灼灼我心。
这一次。
换我为你而来。
第106章 高悬我心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 他……
暖阳徐徐,日光透过窗格照在檀木桌案上,婆娑往事如斑驳光影浮现。
蓝熹微坐在桌案前,低头把玩着半堪的茶盏。
昨夜大雨滂沱,她吹了风,又因魏无羡的事郁结于心,引得体内寒气游走四窜,一大早便在蓝忘机的陪同下,去了冷泉调息。
若说遇上魏无羡已是意料之外的事了,那么山涧石梯他的那通话,则完全打得她措手不及。
好像无论是在他修诡道术之前,还是在那三个月后,她都没有听到过魏无羡这样浓烈坦诚的剖白。
刹那间,十六年前的,属于他们的那些爱恨是非,一股脑地都被扯了出来,铺在了青天白日下。
积压已久的情绪,混着两人间的所有一一涌来,炸得蓝熹微除了慌乱与混沌,竟生不出其他任何的感觉。
如果伏魔洞发生之事是假的,如果魏无羡当时那番话是假的,如果对温情动心是假的。
如果,他也曾感同身受着她的痛。
这么多年里,蓝熹微自诩她对待这份感情并不算极端,饶是听人提及有关魏无羡的事会失神,但她始终做不到恨。
她能恨谁?恨那个身死神灭于不夜天的夷陵老祖吗?还是恨那个更甚骄阳耀眼的少年人?
其实这些年里,她慢慢理解了。
那个时候的魏无羡,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要站在仙门百家的对立面保护温氏族人,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凶险恶意。
相比她隔三岔五溜去夷陵,朝夕相伴的温情能带给他太多,万物瞬息万变,人心感情又凭什么例外?
他骗她灵力有损也好,让她误以为他喜欢自己也罢,她都甘愿认了。
这一辈子,被骗的第一次是为了他活下来,被骗的第二次就当是还恩,覆水难收,给出的感情与真心随着不夜天那一战,葬在了悬崖之下,再无波澜。
愧疚,是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最终归属。
可现在,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人,吹着姑苏小调重新出现了。
他说,她是他的光。
他说,宁愿他们生生不见,也要她岁岁平安。
他说,回头看看他,好不好?
算什么呢?
从那年春日到此刻的生离死别,她这些年的煎熬苦痛又算什么呢?
突然就恨起来了。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能这样骗她?为什么有勇气骗她,却没有勇气和她一起面对?
既然爱,既然是喜欢的,蓝熹微想不明白,为什么能浪费十六年多的时间?为什么会错过十六年多的时间?
假使她在乎身世的话,假使她在意流言蜚语的话,怎么会对蓝氏失望?怎么会义无反顾去夷陵找他?
魏无羡或许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那么喜欢她,不管他是一颗怎样剔透的赤子心,那么多年岁里,没人教他如何去爱。
换句话说,没人教他怎么接受一份炙热的爱,他就只能自己去摸索,用最傻的方式去爱。
信口开河说仰慕、倾心她的人很多。
有人说只要能娶她,三书六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都不是问题。
但她爱着的人一言不发。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
他给她自由,希望她永远如皎月一样高悬天际。
纵使知道了真相,可她的心从来都不是一杆秤,感情也不是用对错就能来权衡的东西,不是解释清楚,就可以恢复最初的模样。
所以蓝熹微什么都没有问。
“让我静一静。”
说完这句,她自顾自暇地回到了晓室,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茶盏中的水不小心洒出,冰凉的温度惊得蓝熹微差点摔了杯子。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她起身正要去换身衣裳,门外蓦地传来声音。
“归月仙子,不好了!”
蓝景仪?
瞥了眼沉下去的黯淡天色,蓝熹微想不到发生什么能找上她?
不过想不到归想不到,她仍是开了门,柔声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蓝景仪匆匆行礼:“是冥室,先生招灵却控制不住了,思追也在。”
闻言,蓝熹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莫家庄的剑灵?忘机呢?”
“正是,先生从午时开始招灵,一刻钟前便有点控制不住,思追让我先出来找含光君,可是含光君不在静室,我让其他弟子去找了,但我怕思追他们出事,就先来找您了。”
蓝启仁修为自中了火毒以来,确实不及从前,但在招灵这方面超出他控制的剑灵,少之又少,定然是煞气极重之灵。
没来得及深想,蓝熹微连忙跟着蓝景仪去了冥室。
岂知他们一到冥室,便瞧见蓝思追他们被怨气推出门外,摔在了地上。
“思追!”蓝景仪大步上前扶起他与另一名弟子。
“怎么回事?”蓝熹微看着蓝思追嘴角的血迹,黛眉倏地拢紧。
蓝思追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归月仙子,蓝先生本想问灵,谁知它忽然躁动起来,异常强大,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望向大门紧闭的冥室,蓝熹微想起蓝忘机跟她提过,莫家庄作恶的不是邪祟,是沾了阴虎符怨念的剑灵。
莫家庄,莫玄羽。
莫玄羽......魏无羡。
怎么会这么巧?
像是有人算准了这一切,算准了魏无羡会以莫玄羽的身份重生,算准了蓝氏会派弟子前去除祟。
这人,哪里来的阴虎符?
沉思片刻,蓝熹微当即吩咐道:“景仪,你去冷泉或是后山找忘机,路上若是碰到魏...碰到那位莫公子,也一并请过来。”
蓝景仪不解:“为什么要请那个疯子?”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阴虎符啊。
这个原因,自然不能说的。
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蓝熹微摇头叹道:“他不是在大梵山救了你吗?蓝景仪,你连自己的记性都吃?”
“不是......”蓝景仪一时语塞,还要再说话,被她又敲了一下。
“先去找人。”
换作平日逗他几句无妨,但是眼下,睨向怨气四溢的冥室,蓝熹微实在没有别的心思跟他闹。
敛了敛神,她轻轻转动起手腕,蓝光缓现萦绕于指尖,绵密的灵力分成了几道流光,“嘭”地一声,破开了屏障。
“你们在这守着。”
留下这句话,蓝熹微没犹豫,径直踏了进去。
她人刚进,身后的大门立刻关了个严实。
冥室内有些暗,两侧的风幡摇曳不止,一晃一晃地遮着外头太阳的余晖。
蓝熹微摸黑走了两步,终于到了稍微亮堂的地方,凝眸看去,屋内正中央的香炉上方有一把剑,普通无华,可剑身散发出的浓郁怨气,压抑如墨色席卷满室。
这样霸道的怨气,果然是阴虎符。
“蓝先生?蓝先生?”
最里面的桌案上摆着古琴,一旁的蓝启仁昏在一位弟子怀里,下颌沾着鲜红血沫,任凭弟子如何喊他,都没反应,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晕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走近,谁料,她将将迈出半个步子,那把剑似察觉到了她,迎面挡住她的去路,向她刺来。
强劲的剑风突袭,逼得蓝熹微只能旋身去躲。
来得太急,连落霞都未带上,她再是灵力充沛,也难敌这有阴虎符加持的剑灵。
方才擦身而过的一团怨气,此时换了方向,直朝她背脊攻去,转身发现之际已晚,她胡乱画了道符咒想击散它。
但胡乱画的符咒委实不太争气,就阻了短短几秒钟,便让它脱了身。
蓝熹微放弃了抵抗,认命地抬起左手,准备以最无用的方法去抗。
反正再痛又能痛到哪?
“蓝泱!”
“熹微!”
两道焦急的喊声与木门大开的声音一同响起。
蓝熹微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腰腹就被一双手环住了,紧跟其后一股巨大的冲力落在来人身上,推得两人往后倒去。
一声闷哼掠过,蓝熹微瞬间僵住了身子。
他不出声,她也知道是谁抱着自己。
就这样被人牢牢圈住,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却是没有感到一丝痛觉。
鼻翼盈满了清冽的气息尽是熟悉。
好奇怪。
这人明明重生后灵力异常的低,偏偏胸膛热得离谱,隔着几层衣料直达心口,蒸得她眼眶都有些出汗。
“蓝泱?你有没有事?”
魏无羡被怨气打得那下不轻,又将怀中人护得紧,撞上了厚实墙面才停下,背上疼得很,可更让他担心的,是怀中不说话的蓝熹微。
“蓝......”
“泱”字没说完,喉中腥甜骤然抑不住,他即刻撤身,“哗”地吐了血,剧烈咳嗽起来。
血气扰得蓝熹微头更晕了,她偏头去看魏无羡,愣了须臾,抬手想去给他顺气,想起他替自己挨的伤在背上,广袖顿时没再向前。
“魏...魏无羡,你怎么...你怎么......”颤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蓝熹微急得眼眸里的泪愈积愈多,掌心忽地一热。
魏无羡握住了她冰凉凉的手,小声地说:“别哭,不然更疼了。”
听着这句话,蓝熹微再也忍不住,眼睫顷刻开始湿润:“你别说话了,不然...不然,疼死你活该。”
最软糯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
魏无羡立马乐了,得意忘形地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
疼死活该!
蓝熹微一把甩开他,也不管他哼哼唧唧叫着痛,飞快地拭去眼角清泪,行至默然不语的蓝忘机身侧,低声道:“忘机。”
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蓝忘机才沉声开口:“摔着哪儿了?”
本来,是没必要问的。
他与魏无羡同时进入冥室,同时发现了马上要伤到蓝熹微的怨气,只是到底,还是魏无羡快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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