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熹微也愣了愣,黛眉蹙起:“先进去看看。”
观音庙的庭院里种了数棵红枫,颜色张扬到了极点的叶片,在空中摇曳旋转了几圈,堪堪坠地。
庙宇的香火不算旺盛,可熙熙攘攘前来上香的人并不少。
一进庙中,似有若无的压迫感袭来,蓝熹微盯着那尊供人朝拜的观音金像,停了步子。
“如何?”魏无羡侧身问她。
“若我没感知错,庙中有阵法,大抵…是镇压着什么东西。”
就知道金光瑶不会随便在密室藏东西。
魏无羡敛眸,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暂时没有僧人靠近,沉声道:“阵法可难破解?”
“可在无人之时破阵,但我破不开,得等忘机来。”蓝熹微答得坦荡,换作蓝忘机来可能都听不出蹊跷。
可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人能发现你万全之下露出的小马脚,看得出你眉梢上的欢愉,也感受得到你眼眸里的失落。
爱不在于言语间,在于用心。
不是只说“我心悦你”,而是真正做到“我把你放心上”。
熟稔地牵过女子温凉素手,魏无羡勾了勾唇,温声道:“等什么蓝湛啊,等天黑归月仙子带我这个柔弱的男子,来破阵啊。”
这样插科打诨还一本正经的少年,委实清空了蓝熹微心中那一隅落寞,她也笑了,美目弯成了月牙。
“好,再过几个时辰,我就带魏公子来。”
“魏公子可要跟紧我啊。”
第124章 观音庙(上) 这灼灼情意,就永远完完……
寂寂夜色,敛去了云萍城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只余一派安谧,藏青天幕里依稀可见密布的乌云,是要降雨之兆。
赶到客栈门口时,蓝忘机蓦然止步,抬眸看了看有几个人在用膳的客栈大堂,再看向二楼几间亮着灯盏的客房,眼里闪着微光。
满打满算也就与蓝熹微两日未见,可这两日知道的事,像是一道长桥,猝不及防地架起,成为了他心底的那段隐忍感情,无法跨越的隔阂。
即便没有亲耳听到,但是向来聪明过人的含光君,在目睹了莲花坞拿着剑到处让人拔的江澄后,在莲花坞怎么都找不到魏无羡与蓝熹微后,大抵都有数了。
魏无羡当年的一些经历,比他、比蓝熹微所知道的,要更苦痛残忍。
他能感受到魏无羡灵力有损,也下意识就想到了射日之征里,修为忽然精进的江澄。
如果,他没猜错,或许这两件事本身是一件事。
而如果蓝熹微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以魏无羡在她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除却迟来的心疼,她这辈子,是绝不会再离开魏无羡了。
爱可以很自私,她就决定余生光景只为一人。
但他想,爱也可以很大方。
爱人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占有、私藏,假使是一份注定看不见希望的爱恋,不如真心实意的祝福来得痛快。
他依然无声爱着她,可也就到这一步为止,不去逾越却也不会放弃,隔岸看着她一生欢愉,他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圆满了。
毕竟,人活于世能有几序?
一颗真心,只能爱一人。
深吸了大口气,蓝忘机抬步向里走去,将将进门,离楼梯最近一桌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望来,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忘机!”
“蓝湛!”
周遭有细碎风声,有住店之人的谈话声。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们两人,骤然生出感慨。
原来,两种对比很明显的色彩,是这样的般配,宛若天成。
眸光微闪,他从容迈了进去,夜风卷起与那月白如出一辙的素色衣角,也在人心上设下一道结界。
这灼灼情意,就永远完完整整的,只属于结界内孑然一身的他了。
云萍城与观音庙的事,有魏无羡在,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蓝忘机沉吟片刻,开口道:“事不宜迟。”
蓝熹微没答,倒了杯温茶推到他跟前,轻笑道:“不错,我查看过那个阵法,破阵应是要花些时候,届时若破不了,咱们便直接从庭院进去。”
眉宇蹙起,蓝忘机低声地说:“你身子才好,在这等我...和魏婴。”
“正是正是。”魏无羡听他话,登时乐了,长眸蕴笑睨向愣住的蓝熹微,“我就说蓝湛也会这么说吧。”
闻言,蓝熹微哑然失笑,凝眸看了看桌案前的两人,许久未忆起的片段画面倏忽浮现。
在屠戮玄武洞,魏无羡与蓝忘机也难得统一意见。
那个时候。
那个明明没有如今的修为,没有如今的阅历,那个什么都还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时候,但好像那是比如今要更令人心旌神往的......
年少时候。
故梦声远荡,又教谁能遗忘?
蓝熹微坐在椅凳上,莞尔应下:“好。”
......
云萍城隶属云梦,自然也是临湖而建的小城,因此气候会偏湿润,而若是设在地下的一些密室,自是更阴暗潮湿。
蓝熹微睁眼便察觉到了眼前被系着黑带,视野一片漆黑,唯有发麻的后颈在隐隐作痛。
绑她来的人,下了狠手的。
其实,在魏无羡与蓝忘机走了之后,客栈外响起若有若无的诡谲笛音时,她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魏无羡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客栈,于是让温宁也留下来,明显是针对温宁来的笛音,可当她幻出落霞,笛音停了。
她没开门,甚至没想过开门。
但门缝里开始闪起蓝光,那是蓝氏传讯秘术特有的蓝光。
万一,这是蓝曦臣的信呢?
到底是不敢赌。
奇怪的是她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确实只有绕着她飞的蓝蝶。
摊手让它跳到掌心,她还没来得及分灵识读信,便听得隔间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眉心一跳,蓝熹微当即便持着落霞往隔间跑,轻而易举推开木门的刹那,她就知道中计了。
温宁不会不栓门,而笛音最坏的情况,是控制温宁去伤人,不会伤到他的。
木门后的屋舍空空如也,肩颈却是一阵剧痛袭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想来人应当是知道她右肩有旧伤。
先用蓝氏传讯秘术使她卸下戒心,如法炮制不夜天密室那次的计谋。
压根不用多想是谁了。
试着挣开被反绑在腰后的手,紧跟其后的,是“哗啦啦”的刺耳碰撞声。
“归月仙子还是别乱动了,玄铁打造的铁链怕是你兄长,都难挣脱开。”
竟是他。
蓝熹微没再动,晒笑道:“你对蓝氏但凡有对你主子三分忠心,我倒也不觉得忘机救错你了。”
“可惜,是个忘恩负义的,还在这沾沾自喜,提我兄长,请问你算什么人呐?。”
话刚说完,呼啸掌风霎时逼近,带着十足的力道,哪怕她是刻意为之,也算好了角度,这一巴掌,还是落了大半在右边脸颊上。
雪白的肌肤赫然红了一大块。
火辣辣的痛,让蓝熹微借了力蹭掉黑布而得来的光明,有了一刹的模糊。
咽了咽喉中的血腥,她眨了眨眼,打量起四周环境,透不出一丝光的地方,唯有烛火燃得还算盛。
这到底,是在哪里?
想不出所以然,她索性收了目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苏涉,倏地一愣。
苏涉是口是心非的典范。
嘴上要与他们姑苏蓝氏彻底划清界限,但无论是修习之术,还是这穿搭服饰皆是照着姑苏蓝氏来的。
蓝忘机习琴,苏涉就习琴,蓝氏喜穿白衣,他也是一身白衣。
只是,这白衣有一点不那么好,便是沾了任何其他东西都分外明显,自己有时发现不了,可他人能轻易看出。
譬如眼下,苏涉袖口就沾有一圈暗黄色的粉末。
暗黄...的粉末?
苏涉本只打算来奚落蓝熹微的,但被蓝熹微那几句话气到忘了金光瑶的嘱咐,擅自对她动了手,原就有些慌神,又撞进澄清如洗的星眸里,全然乱了阵脚。
“你...你...你......”
半天没听面前这人吐出句整话来,蓝熹微不解地摇摇头。
被打的是她,逃不了的是她,怎么苏涉比她还害怕?
不过,若只一个苏涉,也挺好。
蓝熹微突然出声:“苏涉,金光瑶给了你什么好处啊,你要这么为他卖命?”
“宗主没有给我什么好处!”苏涉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厉声驳道,“你们这些高洁之士,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有什么资格这样嚣张?”
“如果我有能力自保,会被你们蓝家像扫落叶一样,说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吗?”
“你兄长含光君,抓着我这点小错始终不肯放,仿佛我一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他要不是生在蓝家,他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黛眉渐渐蹙起,蓝熹微淡声道:“姑苏蓝氏向来不留背信弃义之人,你背叛家族在先,如今还埋怨诋毁起忘机来,倒是把金光瑶颠倒黑白的本领学了个会。”
“蓝熹微!”苏涉怒声吼道,旋即似想到了什么,一步一步走到蓝熹微跟前,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
“我说错了,不该说是你兄长,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十六年里形影不离,若是让世人知道高高在上的含光君,与你曾整晚整晚的共处一室,谁又比谁高贵啊?”
一听这话,蓝熹微的脸色寒了寒。
不是因为他编诽的话,而是因为他一个外人,一个早被逐出家门的外人,张口就能拿十六年里的事来说。
摆明了是他主子在云深不知处安了眼线。
捋了捋思绪,蓝熹微心下一横,轻轻嗤笑:“高贵?你怎么敢说出口的啊?我娘亲的画像、信,是你主子偷的,当年引我去不夜天密室的传讯蝶是你放的。”
“高贵?你以为金光瑶配?”
此话一出,苏涉气急败坏地与她对峙:“宗主他就是这普天之下最高贵的人,除了他,你们谁给我好脸色看过!”
无疑是变相地承认了那些事,星眸慢慢结了冰霜。
蓝熹微垂眸看了眼没被束的脚腕,没犹豫当即便站了起来,也不管铁链会不会将腕间磨出血,抬脚就朝苏涉胸口踹去。
“砰——”
苏涉猛地退了一大步,使劲踩着地堪堪稳住了身子,捂着胸口一抬头,那眼神中浓郁的腾腾杀气,像化实成了匕首,朝他刺来,刀刀致命。
“果然是你们。”
“当年的穷奇道、不夜天,一桩桩一件件,肮脏龌龊至极的手段,你们做了还要栽赃到旁人的身上,谈何高贵?”
听她前半句,苏涉随后立马反应过来被诈了,抽出桌案上的佩剑往前送去,锋利剑锋贴近玉颈,拉出一条血痕,眼看着就要割开深处的皮肉。
这时,瞧不出任何门扇的墙体金芒乍现,绣着金星雪浪纹饰的袍裾拂过门槛,踏了进来。
金光瑶掷出一枚暗器,弹开了长剑,斥道:“悯善!”
他平静地来到两人之间,飞快地点了蓝熹微肩头几处大穴,又捂住了她侧颈触目惊心的伤口,笑着叹息道:“美人什么时候,都美得不可方物,看得人赏心悦目。”
“但太聪明的美人,就没那么讨喜了。”
“金光瑶......”蓝熹微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恨意,“你怎么敢......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敢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待在我兄长身边的啊?”
指尖一顿,金光瑶敛了笑,松开手,径直扯下一方衣角,利落地系在她脖颈上,退后两步:“我没对他用过任何手段。”
郑重其事的语气,蓝熹微险些都要信了,可看着他这副已骗过许多人的无害面孔,她毫不留情地道:“没用过?那你是如何能有我娘亲的画像?苏涉又是从哪听来十六年里的事?”
“没用过,他怎会一去金麟台,就与我断了联系?”
“你这样欺他瞒他,他不会原谅你的。”
金光瑶没说话,神情如旧,但唇色白了几分。
温热血液的流失,又被封住了几处大穴,说完那些话已是极限,蓝熹微终究是失了力,半阖着眼往后倒去。
见状,金光瑶伸手接住了她:“悯善,解锁。”
苏涉虽没缓过神来,但是向来对金光瑶言听计从,从袖中拿出钥匙解开了锁。
镣铐解开,他便把她身子一转,反扣在怀里,觑了眼鲜血淋漓的皓腕,一路向上看,不悦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伤她吗?”
苏涉心虚的没有吭声。
金光瑶皱眉,思忖了须臾,嘲弄地弯了弯唇角:“罢了罢了,反正如归月仙子所说,他也不会原谅我了。”
蓝熹微靠在他怀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鼻,血腥味、牡丹花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了鼻翼。
吐纳间,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气味,也参杂其中。
是不久前闻过的,衣裙兴许也染上了的。
属于观音庙的,香火味。
观音庙当真有问题。
然而没等她细细推敲,金光瑶便带着她朝外走去。
越过一扇扇法术幻化的门,七转八折终于窥见了外头的天际,黑压压的,乌云拢聚,俨然是有场大雨将至。
绕过一座大殿,袅袅白雾遮住了视野,蓝熹微的意识愈发涣散,睁大了眼也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几乎是在被金光瑶推着在走。
又走了几步,大雾开始尽数褪去,展现出了这处地方原本的模样——
正是观音庙的庭院中央。
与此同时,金光瑶蓦地停了脚步,转而在她脖颈剑伤处重重一按。
“唔......”
庭院里的人,因这一痛呼,皆转头循声望来。
这下疼清醒了,也疼得蓝熹微泪眼模糊,却仍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抹被凉风吹起,火红胜骄阳的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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