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没再说了,干笑两声,不等蓝熹微说话,就双手合十闭眼道:“罪过罪过罪过。”
说罢,又俯首拜了两拜。
第一拜。
他心中默念:江叔叔,虞夫人,我身边的这个人,我真的很想带给你们看看,她那么好,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第二拜。
他睁了眼。
师姐,我终于带她回来了,这辈子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你一定要保佑她千岁无忧,我才能同她岁岁长相见呐。
看他拜祭完,蓝熹微倏忽问道:“阿羡,这些事你会告诉江澄吗?”
“不知道。”魏无羡瓮声回答她,“至少现在不会吧。”
“阿凌满月宴拟名单前,我同江澄有过一个约定,我们会一起等着你来。”蓝熹微顿了顿,低下了头,“不管满月宴发生什么事,我们也都至始至终相信你,送你回乱葬岗。”
“你们说到底,还是兄弟。”
魏无羡眸光黯了黯:“我和江澄之间的隔阂渊源已久,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何况,这阴虎符毕竟是我创的,不管有没有金光瑶,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一道隐忍又愠怒的声音打断了他:“魏无羡?”
魏无羡与蓝熹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
来人一身戾气逼人,紫衣袍裾处有大朵大朵的九瓣莲盛开。
江澄厉声道:“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主人是谁?”
“我并没有带蓝泱去莲花坞的其他机密之地,我只是带她过来上几炷香而已,祭拜一下江叔叔和虞夫人,我们现在就走。”
魏无羡一解释完,牵着蓝熹微就要往祠堂外走。
江澄蓦地出声讽刺道:“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他们,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睛,辱没他们的清净。”
此话一出,蓝熹微脚步一滞,旋身看去,劝道:“江澄,只是来上个香,你何必如此?”
“我何必如此?”江澄哂笑道,“我看是某人何必如此吧?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的人,有什么脸面进来面对我的父母,面对我姐?”
气不打一处来,蓝熹微也冷了脸色:“江宗主......”
魏无羡扯了扯她的手,仍是没回头去看,小声地道:“蓝泱,我们走吧。”
他不愿与江澄起什么口角,更遑论是在江氏祠堂,谁知他想走,江澄倒开始不依不挠起来了。
“要走就走得越远越好。”
分不清是蓝熹微这句生疏至极的“江宗主”,还是魏无羡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触到了自己那根线,江澄脱口而出道:“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出现在我的亡亲面前!”
这下,魏无羡终是转过身来了,把蓝熹微拉到身后,长眸直直迎上江澄,抿唇道:“江澄,你要骂就骂我,不要带上别人。”
若是平日,江澄对着蓝熹微定是不会如此,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那交叠的广袖与玄衣,怒火顷刻爆发。
“魏无羡,你忘形是真的大啊,那我就来提醒提醒你吧。”
“当初就是因为你逞英雄,救了蓝氏中人,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这样还不够,连温氏你都要救,拉上我姐姐陪葬,你真是好伟大啊。”
江澄故意不去看蓝熹微,愈发提高了声音:“更伟大的是,你还如此宽宏大量,带着这两位前来莲花坞。让你的鬼将军在我们家门前徘徊,存心给我、给他们找不痛快。”
魏无羡从回来就知道,总有一日,江澄会跟他算这笔帐,莲花坞覆灭一事,穷奇道保下温氏族人一事,金子轩江厌离相继惨死一事。
他万万想不到会一下子全摊开来算。
“蓝三小姐,你...可真是痴情又天真啊,堂堂蓝家嫡亲三小姐,与夷陵老祖魏无羡同流合污不说,我倒是也挺佩服蓝二,能忍这么多年。”
蓝熹微脑海里一片空白。
江澄的言下之意,是在含沙射影她...和蓝忘机?
“江晚吟!”魏无羡怒道,旋即看向一言不发的蓝熹微,心里咯噔一声。
他虽然吃蓝忘机的醋,但只要蓝忘机不说,蓝熹微就不知道,同样,他也不会去戳破这份克制。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江澄把蓝忘机的那份情意挑明,怕是蓝熹微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
“你瞎说什么?你给我马上道歉。”
江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反问:“道歉?为什么要道歉?为侮辱了他们这段伟大的兄妹之情吗?”
闻言,蓝熹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星眸有一瞬的空落。
看到了她的动作,魏无羡心下也来了火,上前一步拎着江澄的衣襟,吼道:“你还有完没完?”
“要打便打,怕你......”江澄扭头便看见了神情恹恹的蓝熹微,幡然明白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地说了什么,霎时消了声。
他怎么...怎么能用那件事去伤害她?
不过,没等他把话圆过来,魏无羡仿佛在刹那间没了力气,径直向后倒去。
“阿羡!”蓝熹微抵住魏无羡,强压下心间诸多念头,“怎么了?”
魏无羡是动了真怒的,也是想让江澄道歉的,可不知是不是乱葬岗上的伤还未痊愈,胸腔里气血翻涌得厉害,鼻间竟嗅到了血腥味。
而且假使继续说,鬼知道江澄这小子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下颌紧绷,他也没再硬撑,虚虚地对蓝熹微道:“蓝泱,我们走。”
“好。”蓝熹微瞧他唇色发白,再顾不得其他的,半扶着魏无羡往外走。
两人走得磕磕绊绊。
魏无羡一出祠堂,眼前便忽明忽暗,体内气息已是无比的紊乱,全然是靠着蓝熹微在走,可蓝熹微哪里托得住一个比她高出大半的男人?
“阿羡,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蓝熹微走了几步就有点喘气,不得已停下想要缓一缓。
魏无羡也想答她没事,但愈发模糊的意识诚然是在提醒,他好像真的有点事儿了。
颤着手就要去探他脉息,蓝熹微还没挨到他手腕,前方陡然响起一道呵斥——
“站住!”
江澄到了他们前头,大步行至两人跟前,如法炮制地拽住魏无羡前襟:“怎么?你刚才不是很横吗?不是要打吗?打呀!”
“江澄!你到底要干什么?”蓝熹微急得眼眶都红了,推了几次,江澄都纹丝不动挡在他们身前。
手背忽地一凉,魏无羡垂首看向沿着虎口滑落的晶莹泪珠,抬手就拆了江澄的招,蹭了蹭蓝熹微脸颊上的眼泪,无奈地道:“怎么...哭了啊?”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从鼻间流了出来,下一秒,滴在了月白广袖上,洇开一圈血渍。
头疼欲裂的感觉猛地滋长,魏无羡甚至来不及去擦一擦,最后一丝意识瞬时抽离,倒在了蓝熹微肩头。
“阿羡!”呼吸一窒,蓝熹微彻底慌了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魏无羡的手搭在自己右肩上,左手牢牢圈住他精瘦的腰身,提步便走。
然而,才迈出几步,右肩胛泛起细细麻麻的痛,痛得她慢了一瞬,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被魏无羡往前一带,倒在他怀里,狠狠摔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江澄怒极朝两人抽来的紫电。
气势如虹的紫电卷起凉风。
蓝熹微想也没想,大力揪着魏无羡转了一圈,用自己的后背护住了他。
挥出紫电的初衷是想留住魏无羡,江澄压根没想过真的伤他,更没想过伤蓝熹微分毫,他立刻便强行逆转灵力,收了鞭势。
却出乎意料的,有道身影挨下了这一鞭子,重重摔在了木桥上,发出厚重的闷响。
第122章 夙愿曾不得 那就走。 此生,她都会……
头顶明月皎皎,心间却是死寂甚夜。
直至颤着手在那人鼻息下探得了微弱的呼吸,蓝熹微才缓过神来,咬牙将人从地上揽起,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酸涩得不像话:“幸好......”
她这一生,再承受不来失去魏无羡这件事了。
不夜天一别,便是十六年的画地为牢,她被关在了最黑暗的牢笼之中,不得救赎,无人救赎,只有日复一日的沉沦,年复一年的绝望。
现在,好不容易魏无羡回来了,两人之间的误会错过虽然隔着那么多年,虽然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但好在,所爱隔山海,山海有爱皆可平。
枷锁被他打开,有骄阳亮起驱散长夜,从此所有的爱意与等待,都有了振聋发聩的回音,炙热勇敢,震碎了十六年的意难平。
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幸好他来了。
认认真真把他鼻间的血迹擦净,蓝熹微这才偏过头去,看向挡在他们跟前的身影。
是温宁。
目光下移些许,她愣了一愣。
怎么......拿着随便?
“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江澄盯着突然出现的温宁,沉炽眼神染火,抬手就是一鞭子。
“嘭!”
温宁被他怒意、灵力都十足的一鞭子径直抽飞,重重摔在了木板上。
“温宁!”蓝熹微喊道,心下不解他的出现,更不解他此刻为何要和江澄正面对上,“你先出去等......”
“我没事,蓝姑娘。”温宁摇了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又走到江澄面前,举起随便,语气坚决,“□□。”
江澄怒极反笑:“我警告你,如果不想再被挫骨扬灰,就立刻把你的脚从莲花坞的土地上挪开,滚出去。”
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蓝熹微定定望着温宁的背影,随便应当是魏无羡交给温宁保管了,明明是已经封剑的灵剑,为什么他一定要江澄来拔?
为什么温宁这么笃定,除了魏无羡自己,江澄也能□□呢?
似乎压根不怕再挨紫电一鞭子,温宁把随便又往前送了一寸,高声朝江澄吼道:“动手,拔!”
江澄皱眉:“拔又怎么样?”
说罢,他没再拖拉,握住剑柄用力向外一拔。
银光刺目的剑身,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了漆黑夜色里。
蓝熹微白了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本该除了魏无羡,没有人能再□□的长剑。
温宁的反常在这一瞬,有了答案。
随便之所以会自动封剑,就是因为它有灵认主,而它的封剑迄今并没有解除,但是江澄把它□□了。
就是说,它把江澄,当成了魏无羡。
很多摔碎成了无数裂片的事,一点一点重新拼接成了一块完整的剔透琉璃,映照着一个几乎要击垮她的答案。
难怪,江澄被化了丹,可射日之征第一回 和他并肩作战之时,他不仅功力大增,她还觉得他流转周身的灵力很熟悉。
难怪,夷陵客栈重逢后,魏无羡再也没用过随便。
他跟她说过:“蓝泱,我跟你坦白,我有事瞒着你,乱葬岗那三个月,我灵力有损。”
他也跟她说过:“灵力受损?这样的借口也只有你信我。”
他还说:“灵力有损是真的,是我求温情用银针让我短暂的恢复了灵力。”
独独没有和她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能让年少与蓝忘机旗鼓相当的充沛灵力受损了。
其实真相就在一步之遥便能触到的地方,但她没有问,他也就一个人舔舐着伤口,一个人瞒了下来,一个人历遍劫辛。
蓝熹微垂眸望着衣袖,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月白与殷红交织的锦缎上,悸痛至极的情愫,跟着泪水晕开的一抹血色,铺天盖地地将她兜住。
“封剑没有解除,直到现在,它还是封住的,若你把它插回鞘中再换人来拔剑,无论换谁都拔不出来的。”
“这把剑,把你认成了魏公子。”
僵硬着抬眼看过去,蓝熹微没说话,星眸温和纯澈得像个婴孩,只是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
拿着随便的江澄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铁青,语无伦次地道:“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怎么认?为什么是我?”
温宁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因为,现在在你体内,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是他的。”
默了片刻,江澄堪堪反应过来,厉声质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
“你给我闭嘴!”江澄喝道,旋即想到了什么,“我的金丹,我的金丹......”
“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温宁接过他没说完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连这个也对你说?”
“没有,魏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言片语。”温宁顿了顿,艰涩开口,“我是亲眼看到的。”
江澄当即驳道:“撒谎!你在场?你怎么可能在场!当时上山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跟着我!”
“那你听听我是不是撒谎!”
“你上山时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快到山顶时,经过了一片石林,饶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去,这个时候你听到了钟声,钟声惊走了一片飞鸟。”
“你把树枝紧紧握在手里,像握剑那样,钟声停下来的时候,有一把剑抵在你的心口,你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命令你不许前进。”
此话一出,江澄背脊开始止不住颤抖。
“咣”地一声,随便掉在了地上。
温宁仍在继续道:“你马上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很紧张,隐隐还有些激动,这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问你是何人,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回答......”
江澄忽然扬声吼道:“闭嘴!”
温宁也提高声音:“你回答,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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