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宗主。”江澄蓦然问道,“就这样走了吗?”
“不走?还待在这?万一那些傀儡攻下山来,真等着归月仙子一个人扛啊?”
一旁的蓝景仪听了这话,忙道:“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们?
蓝熹微心里倏地一紧,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是不会回来了!”
“就是!”
“胡说什么!”金凌提声呵斥,顿了顿,急急走到了蓝熹微跟前,“小姨,舅舅他们是来救我们的,被那苏涉骗了,暂时失去了灵力,但乱葬岗上来了好多傀儡,一波接着一波,他还在上面!”
寥寥几句,可蓝熹微瞬时就懂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也懂了金凌最后一句未言其名的“他”,指的是谁。
左手幻出落霞,想也没想,她只匆匆对蓝启仁说了声“去去就回”,便拨开众人往山上赶去。
“小姨!”
“熹微!”
“归月仙子!快回来啊!”
耳边嗡嗡响个不休,蓝熹微半句劝都听不进去。
魏无羡重归于世,一者无陈情傍身,二者从十六年前开始就不曾用过随便,能把他困住无法抽身的傀儡,必然多得厉害。
她如何能不管他回去?
然而,她才刚跑了几步,依稀看见山道上又下来三人。
细细辨认一番,蓝熹微愣了愣。
那三人,一个是只穿了件布满了血色符咒中衣的魏无羡,一个是搀着他的蓝忘机,剩下的一个,是发现了她后,久违的、一动不动的温宁。
“蓝泱,你怎么来了啊?”魏无羡虚虚地开口,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蓝湛,我是出现幻觉了吗?她...怎么......”
以自身为靶,画符咒召傀儡去血池,这些事对从前的魏无羡来说,不算什么,可而今他的这具身子,已是强弩之弓。
他艰难地睁眼瞧了瞧,骤然间失了力气,搭在蓝忘机肩上的手臂无力滑下,单膝跪在了碎石山道上。
蓝熹微下意识就冲过去接住了他,抬手要给他输送灵力,手背忽然一热。
“是有温度的...蓝泱。”嗅到了久违的幽香,带了些许药草味,魏无羡十分安心,喃喃絮语,“寒潭洞你吓死我了,如果早知道...我死都都要和你在一起。”
“现在,你好不容易活下来,别再...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
蓝熹微怔了片刻,便知道魏无羡在说什么,差些落了泪,回想起那日金麟台毅然决然护着她与蓝忘机离去的背影,她反手握住他。
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她声音酸涩:“不算浪费。”
心跳声隔着锦缎衣料荡在耳边,魏无羡神智渐渐混沌,动了动唇,嘟囔了一句,就毫无知觉地倒进了蓝熹微怀里。
“魏婴!”
“魏前辈!”
分不清是谁在喊怀中的人,喉咙里梗着的东西压得蓝熹微近乎窒息,她搂紧了沉沉昏睡过去的魏无羡,低下了头,说不出一句话。
......
暮秋的夕阳笼着层云,瑰丽晚霞半遮半掩的藏在云雾中,煞是好看。
魏无羡是在一阵悠扬笛音中醒过来的。
摇摇晃晃的感觉,让他有几分迷茫,向左边睨了睨,脱口而出道:“在船上?”
笛音戛然而止。
蓝熹微望向已然清醒的人,长舒一口气:“可还有不适?”
闻言,魏无羡回身看了过去,借着眨眼环顾了一圈船篷,咧嘴露出一个笑:“蓝湛不在啊?”
猝不及防看见他这表情,蓝熹微一僵,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我在。”蓝忘机的声音从遮住船篷的卷帘外传来,打破了一抹绯色继续往玉颈蔓延的走势。
颇为狼狈地别开头,蓝熹微小声道:“乱葬岗的事我听忘机说了,苏涉既然已经败露,肯定会与他主子通信,金光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盯着女子微微泛红的如玉耳根,魏无羡顿时觉着周身通畅,双手垫在脑后,靠着船板笑得分外欢愉:“放心,他不会动泽芜君的。”
“更何况我们之前和泽芜君说了那么多,他不信我,不信蓝湛,也总是信你的。”
话虽如此,但蓝曦臣许久不曾回信,说不担心是假的。
蓝熹微抬眼正欲说话,径直撞进了晃得她心尖发烫的笑容里,仿佛是屋檐水滴落在静如明镜的水潭之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紊乱复杂的思绪在这一瞬,化作了一条溪水,痛痛快快地汇了进去。
太久了。
太久不见这样恣意如少年的魏无羡了。
长睫颤了颤,蓝熹微移开眼:“这次乱葬岗,应当也是金光瑶放出的消息,他却偏偏在此时受了伤,太急于求成,反而让苏涉坏了事。”
“如今各大世家能说上话的都在,待休整恢复灵力后,定是会去金麟台讨个说法,在那之前,我们得找出证据,不然金光瑶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沉吟须臾,魏无羡敛笑,转头看去:“蓝泱,你在金麟台说,你知道秦愫撞破了什么秘密?”
太多事情接踵而至,若不是他主动问起,蓝熹微差点要忘了这件事。
“秦愫与金光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平地一声惊雷。
魏无羡硬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见状,蓝熹微解释道:“那日我同秦愫去了芳菲殿,她的侍女忽然捎了封信来,信中说,秦愫其实是...是秦夫人与金光善之女,而这件事,在迎娶秦愫前,金光瑶就知道了。”
“可他还是娶了秦愫,还有过一子。”魏无羡接话道,剑眉微蹙,“他当真是为了坐上金宗主这个位置,什么都不顾了啊。”
“可不就是什么都不顾了。”蓝熹微嗤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被她看得一愣:“怎么了?”
“我同你说件事。”蓝熹微放柔了声音,“但我尚无证据。”
“我信你。”
皱了皱鼻尖,蓝熹微一字一句道:“当年,穷奇道截杀之时,我听到了一声笛音,不夜天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我知道,那声笛音不属于陈情,更不属于你。”
斜阳扬扬洒洒照了进来,衬得星眸里的不安隐忍更甚明显。
魏无羡从没有想过,他们两人之间,会是蓝熹微先提起这件事,更没想过,她也听到了那声笛音,却不问缘由地笃定不是他。
明明那两件事带给她的阴影伤害,不比他少,她仍是小心翼翼顾全着他的情绪。
他承认,他后悔了。
十七年前,怎样都不该放手的。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他只想用余生去弥补蓝熹微在这些年的里绝望、蹉跎。
世间百事,红尘万千,他只想爱她。
瞧他突然消声,蓝熹微暗忖自己多嘴,没证据的事还说出来,刚要开口说话,腰上一紧,霎时失衡,往前跌去。
下一瞬,温热的吻彻底封了她轻启的唇。
湖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莫名让身处船篷里的蓝熹微,也似溺了水。
腰肢被一双大手掐的很紧,整个人都被他牢牢扣在怀里,心下一软,四肢都跟着僵硬起来,烧人的温度在心口迅速滋长,激得胸腔里的东西越跳越快。
蓝熹微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漂亮瑞凤眼中盛满了缱绻情意,唇舌纠缠间呼吸灼热得吓人,完全失了分寸。
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响彻了耳膜,酥酥麻麻的感觉来得剧烈,连带着她鼻间的空气也流失得飞快。
被吻到有些喘不过气,她伸手就想去推开他。
可她的手还没抵上他胸口,他便松开了她,随即紧紧将人揽入了怀中。
魏无羡抱着蓝熹微,含了泪的长眸里笑意盎然。
他想,老天还是公平的。
秋意正浓,有人却为他带了一场莺飞草长的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第120章 永不消失的烟火 她不知道魏无羡是哪一……
水流湍湍,伴着船桨起落的声音,却是比不过磅礴颤动着的心跳。
蓝熹微的下颌正好抵上魏无羡肩胛,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感觉到了魏无羡越收越紧的手,怔怔失神。
多年之后的亲吻、拥抱,她竟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他抱她的时候,还是很喜欢把头埋在她颈窝,他吻她的时候,她也还是生涩得不会换气。
那多年之后的他们呢?
还有很多当年的事情没有解决,还没有把幕后真正的黑手抓到,意味着或许那人仍会想办法让他们分开。
届时,魏无羡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呢?而她,还能接受他舍生取义的决绝离去吗?
接受不了的。
如果不能肯定他会坚定的与自己并肩,如果他们相爱了又依旧不得善终,她宁愿从未开始过。
想到这,蓝熹微下意识就挣了挣,抱着她的人身子僵了僵,但他没有放手,反而力气更大了些。
“阿羡......”
清越女声戛然而止。
蓝熹微确实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感受到了颈窝处有凉意袭来,一滴一滴滑过她的肌肤,也透过肌肤直达她的胸口,灼得她心尖骤疼。
“穷奇道截杀,我没控制住温宁......对不起,若不是当时你一直在喊我,我可能连乱葬岗都回不去了,谢谢你。”
魏无羡声音喑哑低沉得厉害。
蓝熹微觉得,若不是两人挨得近,她可能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听清了之后,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穷奇道截杀那日,他会从濒临崩溃,几乎要入魔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是为了温情。
是为了她那一声声,无助、害怕、甚至是在恳求的“阿羡”。
能将他在那样凶煞可怖的怨气里救出来的人,是她啊。
闭了闭眼,蓝熹微艰涩道:“我以为......我以为......”
尘封的误会一朝解开,余威震得她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湿意蔓延。
原来,他和她都是求过这场花好月圆的。
蓝熹微睁开眼,轻轻地拥住了魏无羡,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脊,动作温柔至极。
“阿羡,当时是我主张要你来阿凌满月宴的,我原以为只要到时候把你安全送回夷陵,就不会有事的,可是我没想到,穷奇道已是死局。”
“我永远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让温宁杀害无辜之人,也相信你心中一直坚守的正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穷奇道也好,不夜天也好,我只怪自己,既盼着你来,又没能保护好你。”
“阿羡。”蓝熹微一顿,从他怀里撤了出来,望着他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晕开了红霞,蛊人心魄的模样,眸色却湿漉得像一只受惊的猫。
她伸手去触他的眉,一路向下,在轮廓分明的下颌停了须臾,旋即覆上了他的眼。
“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喜欢你啊。”
魏无羡的喉结滚了滚。
这像是他们断了联系的那一年里,在伏魔洞的午夜梦魇回响过千万遍的话,又像是那段日子里想一下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场景。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百凤山围猎,他没去兰陵,她也没收到那根簪子,再没发生其他,那日,只是他们互明心意的第一日。
而后的每一日,两人都该过得欢喜愉悦,或许再过几年,又或许他忍不了太久,就会带着聘礼去云深不知处求亲。
不管怎样,一定不会像后来那样。
一定不会是在时光的深海里,蹉跎了彼此十七年的无边光景。
眼睫颤了颤,魏无羡握住了她的手,开口已是哽咽:“蓝泱,在穷奇道救下温氏族人起,我就知道会面对什么,可我还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确实迟疑过,这样做有何意义,也怀疑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所以,不夜天的事,我想过的,我这辈子,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还有幸同你真真切切的爱过一场,被围剿我也认了,只是我没想到会搭上金子轩和......师姐,更没想过,你...会跟着我跳崖。”
他抚着她削葱般的手指,勾了勾唇。
“蓝泱,我曾因为你,愿意去相信这世道是光明公平的,可无论是穷奇道,还是不夜天,都在告诉我,我命不由天,却也不会由我。”
“那个时候,师姐穿着嫁衣来夷陵,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样明艳的衣裳,若你也为我穿一回,该有多好。”
眼底的泪水渐渐溢出来,魏无羡越说声音越轻:“蓝泱,我们之间,温情从来不是障碍,这辈子,我只喜欢一人,十六年前是你,现在仍是你。”
“我放过手,我也后悔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还愿意信我这一回,接下来的路,就算有人跟我说拉着你,只会是一起做那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蓝泱,我很爱你。”
蓝熹微心间滚烫。
她曾想过,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得不到也要非他不可地喜欢着。
是不是人从来到这个世上,心上就有道口子,它里面空空荡荡,需要一剂良药让它愈合,将心它填满。
可是啊,总有人心里的这道口子,恰恰寻不到药方中最重要的一味,所以,终其一生都无法被疗愈。
她不知道魏无羡是哪一味草药,但是在这刹那间,长久以来隐隐作痛的伤口突然就不痛了,烈日般耀眼的少年半生归来,抬手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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