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的孩子……
他也认识沈望舒?
她能活下来,是蓝启仁耗费半生修为?
长老叹了口气:“当年我知道沈姑娘修为不低,便想着就算是关在寒潭洞思过,她的一身灵力,也护得住她,我没想到当时她已经有你了,更没想到她会为了保护你而香消玉殒。”
“对不住啊丫头,我以为你与沈姑娘都折在寒潭洞了,只想着青蘅君的女儿能与沈姑娘有几分像,也算圆了启仁的心愿,至少他可以有个念想,却不知到头来,你还活着,若早知你还……”
“早知我还活着的话。”蓝熹微打断他,星眸飞起了万年冰雪,“又能改变什么呢?”
沈望舒当年能在蓝启仁眼皮子底下被囚于寒潭洞,就是这些长老联手所致,不然以蓝启仁的性子,哪怕与沈望舒不再往来,也决不会置她们母女于不顾。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
害死她娘亲的人,费尽心思救了她两回,间接害死她娘亲的人,耗尽半生修为化解了危害她性命的寒气。
想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蓝熹微没再去管长老,只跌坐在床边,圈住了双膝,低声笑了笑。
“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喃喃道,慢慢把头埋在了臂弯中,半晌都没抬头。
“丫头,你若是要恨,就恨我,不要恨启仁。”长老虽然之前不知她真正的身世,但这十六年,他是看着她熬过来的。
想过她堪堪二八年华,为什么身上会有那样浓郁的寒气,完全没想到,她是因为胎中受了寒气侵蚀。
蓝启仁当年对沈望舒的情意,从他得知真相后,想都没想拔剑便要对他们这些长老动手就能看出。
然而,这么多年来,蓝启仁与蓝熹微的相处方式,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
沈望舒是蓝启仁不容人提及的年少,而那个沦为牺牲品的孩子,是蓝启仁心中的障。
“恨谁重要吗?我娘亲至死,都不曾恨过他。”
蓝熹微抬起头来,星眸有些红肿,但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她按了按眉心,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长老,您爱过人吗?”
长老犹豫开口:“我这一生钻研医术,很少见过姑娘家。”
“我爱过一个人,方知一份情若得不到,日后的岁月蹉跎中兴许能圆满,可若是得到又失去,这一辈子,便是死局之势,不能善终。”
“娘亲...在寒潭洞最绝望的......”
蓝熹微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只是以为…他不爱她。”
他不爱她。
这,就是沈望舒以命换命的决心。
“丫头,你……”长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眶酸得厉害。
“一派胡言。”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沧桑又低沉,潺潺流动着的记忆长河,跟着这四个字浮现在眼前。
蓝启仁向来挺直的背脊,像骤然失去了什么支撑,再也没了那股子傲气,一步一步,走到床前,蹲了下来。
“我这辈子所有的欢愉,都葬在了寒潭洞里。”他心里疼得很,但当着蓝熹微的面,怕刺激到她,都不敢流露半分。
“对不起,孩子,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翻篇的,可真的…对不起,没有给你和她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我有悔。”
外头白日灿烂,风和日丽的景致,屋内光影错落,蓝熹微抬眼望向蓝启仁的眼睛,眼尾的细纹,鬓角的银丝。
年岁的痕迹,在这一瞬分外的明显。
看着看着,星眸里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出来,砸到月白中衣的衣袖上晕成了浅蓝色,砸得蓝启仁慌了手脚,胡乱地擦着蓝熹微脸上的泪。
“既有悔,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么多年?既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我?”
蓝熹微泪眼朦胧地想,如果娘亲再坚持熬一段时间,熬到蓝启仁来,他们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至少,不会无望而决绝的离开这世间。
“对不起孩子,你才醒过来,快别哭了好不好?”蓝启仁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别哭了好不好?”
这是蓝熹微第一次见到蓝启仁这般模样,丢掉了平日里的威严与淡然,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极不自信地在祈求着什么。
“别哭了,我这就和长老出去......”说罢,蓝启仁刚准备站起来,被人一把拽住了手。
“带我去看看娘亲。”蓝熹微也不知自己如何能笃定蓝启仁会答应她,可她需要见一面有关沈望舒的事物。
“好不好...爹爹?”
也需要一个原谅蓝启仁的理由。
......
深秋的日光笼罩着青翠葱绿的山岱,丛丛玉兰扫过绣有卷云纹饰的衣裾袍摆,馥郁清香夹杂着中草药味,好生安谧恬静。
蓝熹微跟在蓝启仁后面,走得慢,也走得恍然。
她自诩对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十分熟悉,竟也不知寒潭洞的后方有这样一片玉兰树林,更不知,绕过玉兰树林会看见什么。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已经太晚,她浑身冷得几乎要结冰。”
蓝启仁望着落满了玉兰花瓣的无字坟碑上,自顾自地轻声道:“我别无它法,只能依照她绝笔信中所言,将她葬在玉兰花开得最繁盛之处。”
蓝熹微垂下眼,静了片刻,道:“为何...无字?”
“无字......”蓝启仁伸手触了触光滑的碑面,轻轻摇了摇头,“无字,方能无牵无挂,便是无牵挂,我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啊。”
沈望舒这三个字,一旦刻于碑上,他就再也走不出这片玉兰林了。
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懂得情爱是何、真切爱过的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简简单单的字句拼在一起说出来,心酸得不能再心酸了。
蓝熹微只觉得将将平复下来的情绪,好似又在崩溃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想到了什么:“您是看过娘亲绝笔信的?”
蓝启仁颔首,不明所以地反问:“怎么了?”
“我是在不夜天的密室里看到娘亲的信,她是还写了一封一样的吗?”
隐约觉察出了事有蹊跷,蓝启仁正色解释道:“年少时温若寒救过她的命,交情也算深,是以她的绝笔信也写了一封给温若寒,你看到的或许是......不对。”
“确实不对。”蓝熹微颦起黛眉,眸光微闪,“我看到的那封应当是娘亲写于您的那封。”
“那封信我一直放在书房,整个蓝氏知道这封信的人,没有几个。”
“但若是有人先看了温若寒的那封,再暗中命人偷了您的这封与那副画像出来,弄两份一模一样的,然后给闯入不夜天密室的我看,我不识娘亲的字迹,他甚至都不用考虑字迹对不对得上。”
电光火石间,蓝熹微顿时明白了,那人当年设下这个局的手段。
能在不夜天发现温若寒那封信的人很多,可能紧跟着在蓝氏发现蓝启仁这封信与画像的人,
需要有很强的记忆力,几乎是要过目不忘。
只有一个人。
一个和温若寒、蓝曦臣,和两家之主都来往密切的,可以擅自进出云深不知处的人。
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不夜天密室的咄咄逼人,穷奇道截杀与不夜天誓师大会的那一声笛音,金麟台上的密信,秦愫猝不及防地自尽,芳菲殿密室中消失的聂明玦头颅。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突然就可以串得起说得通了。
金光瑶。
想到这个名字,广袖中的玉手攥成了拳头。
“忘机与大哥在哪?”
“忘机与魏...与他下山有几日了,曦臣去金麟台议事了。”蓝启仁瞧她在听完后半句话,神色霎时变了,不解道,“有何不妥?”
岂止是不妥!
金光瑶在这种时候请蓝曦臣去金麟台,能安什么好心?
“大哥何时去的?”
“两日前。”
已经到金麟台了。
蓝熹微倏地闭了闭眼。
好在还没有坏消息。
金光瑶灵力修为虽然都不及蓝曦臣,可他那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往往杀人于无形,蓝忘机怎么会不拦着......
猛地睁眼,蓝熹微问道:“忘机他们去哪儿了?”
闻言,蓝启仁不自然地别开头,轻嗤了一声:“他跟你这个妹妹一样,跟着魏婴一声不响地下了山,也没说去哪了。”
“......我没跟他走啊。”眼观鼻鼻观心,蓝熹微飞快睨了蓝启仁一眼,话锋一转,“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您可能不信,十六年前,不论是穷奇道截杀,还是不夜天誓师大会上,都是有人暗中用一段很奇怪的旋律,纂改了魏婴陈情的指令,温宁才会失控动手。”
“而且,我现在越来越能肯定那人是谁。”
说完这番话,蓝熹微侧眼望去,恰好撞上蓝启仁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禁一愣。
想了想,她又耐心地解释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你还是很喜欢他?”
蓝熹微怔住,接着弯了弯唇角,语气有些无奈:“您懂的,有时候一辈子注定只会对一人动心,无论是什么年纪,什么时刻,都只为一人,乱了心神。”
“旁人再好,也替代不了。”
她原以为,蓝启仁这句发问已经够让她应接不暇了,没想到——
“那我也信他一回,我蓝启仁的女儿,看上之人,该是赤忱如斯的少年。”
暖意从心尖蔓延至全身。
蓝熹微灿然笑开,左手轻轻一动,银光乍现,许久未曾见的昭阳赫然现于掌心。
她摩挲着泛起凉意的剑柄,俯身将这柄伴了她十几年的软剑放在了坟冢旁,笑着说:“有昭阳陪着娘亲,您不用怕走不出去了。”
“我会陪着您走出去,爹爹。”她转过身,认真地道,“您也帮帮我,我想把阿羡,从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拽出来。”
“我要他,坦坦荡荡的活着。”
第119章 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
说实话,脚下踩着的,是有生之年都没想过会再来的地方。
蓝熹微望着人声鼎沸的小镇,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各有各的事在忙,忙着摆摊挣钱,忙着穿行于人海。
果然,世间的烟火气最能使人平心,仿佛所有人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没有所谓正邪善恶之分。
“姑娘,我们店正好有新菜色,您进来尝尝吗?”小二直直盯着酒楼门外这位天仙般的女子,笑吟吟地介绍,“我们店今年正好开店十七年了,掌柜的说了,碰上有缘人,饭钱减半。”
收回落在牌匾上的视线,蓝熹微低声道:“开了十七年了?”
“正是正是,姑娘可要进店?”
笑着摇了摇头,蓝熹微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十七年。
原来那年想来这家酒楼的时候,竟是将将开张。
一晃,这么多年。
夷陵小镇还是这个热热闹闹的夷陵小镇,座落于群山深处的乱葬岗,也仍是这一带人避之若浼的乱葬岗。
是以蓝熹微越往那个方向走,人烟就越稀少。
走到山下时,她忽地停下了步子。
怎么会有傀儡的气息?
冷风席卷,携着浓郁铁锈味扑鼻而来,枯枝败叶簌簌作响,依旧盖不住匆忙繁杂的......
脚步声。
山道上虽黑沉迷雾厚重,但好在最前面的来人身着的衣裳纹饰都很熟悉,她登时就认了出来。
“归月仙子!”
扶着蓝启仁最先撤离伏魔洞的蓝景仪眼尖,朗声喊道:“归月仙子,您来了!”
紧跟其后的,是不下十人的附和惊呼声。
“归月仙子来了!”
“她没听苏涉的曲子,灵力定然还在!”
“那咱们还怕什么傀儡,来一个杀一个怕什么!”
“......”
蓝熹微眉心跳了跳。
她这次化解寒气,不仅废了蓝启仁半生灵力,自个灵力也损了大半,又将昭阳留在了沈望舒的坟冢,更何况也用不了剑,来夷陵都花了好些时间。
指望她来了,就敢和傀儡叫嚣?
还是怕着点好。
“可有不适?”蓝启仁满面疲惫之色,但声音很是耐心。
上前一步,蓝熹微扫了眼众人情况,发现江澄、金凌都在,换句话说,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平阳姚氏,大大小小好几位家主都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啊?
甫一,蓝启仁收到蓝氏弟子的传信求救,她也收到了江澄发信告知金凌被掳,便想着一同下山,她先找到金凌,再去与蓝启仁会合。
但她到底堪堪恢复几成,蓝启仁先她一步行动。
岂知一路上无论是蓝启仁,还是江澄,给她传的信中,皆是通向乱葬岗,而她还没上山,这些人就都从乱葬岗上下来了,一个个嘴里说的她都听不太懂。
敛了敛神,她温声道:“您放心,我没事,发生什么了?”
蓝启仁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人多嘴就会杂,再者好不容易看到个能保住他们小命的人,更加的没了把控。
“归月仙子就先别问这么多了,依姚某所见,我们先找一个安全之所,待我们灵力恢复了,再跟你解释也不迟。”
说这话的是姚宗主。
蓝熹微对这人没什么好感,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当年每每各世家议事之时,这人总能找各种说辞挤兑和他无冤无仇的魏无羡,无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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