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伤痛一点一点地散去,她看见了魏无羡的脸,撞上了满目温柔与爱意。
船只刚巧在此时停靠。
熙熙攘攘的声音从船篷外飘了进来。
魏无羡心如擂鼓地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个姑娘的一个答案。
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被拒绝了。
被拒绝......也是他自己活该,她毫无指望地等了他十六年,他心甘情愿再用余生去换一人。
如他所言,这辈子,蓝熹微与魏无羡,再无生离。
“小姨!”
金凌的声音由远及近,或许是他中气十足,魏无羡心底的期盼就这样淡了下去。
他本想松开手让她下去,可想到她爱恨分明的性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这样和她待着,霎时就不想放开了。
船篷外的金凌还在喊她:“小姨!您在里面吗?”
喊着喊着,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压低了声音喃喃:“莫不是含光君在里面?”
轻若无物的木帘,把世间分割成了船里和岸上。
蓝熹微垂眸,看着魏无羡牢牢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意味,她倏忽就笑了起来,温声答道:“阿凌,我这就出来。”
此话一出,魏无羡脸色铁青,红着眼看向蓝熹微,死死咬着后槽牙,试图逼自己收手,然而,他还没动,身前的人倒是动了。
蓝熹微圈住他的脖子,朱唇贴上他的轻轻一吻,又辗转摩挲了一下,才撤了身子,星眸熠熠看着他:“我准你后悔,最后一次。”
“没有下次了,魏公子。”
......
尚未在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份狂喜中缓过来,魏无羡抬头望着码头牌坊上的四个字,一时愣在了原地。
云梦码头。
云梦......莲花坞。
蓝熹微走在他身侧,也停了下来,担心地睨他一眼,又瞧他视线蓦地移到了不远处,顺着看去,黛眉微蹙。
站在牌坊之下的,不是江澄又是谁?
四周是世家子弟繁杂的脚步声,他们这里,像是被额外圈出来的一方,几个明明很熟悉的人面面相觑,安静得过分。
最先打破寂然氛围之人,是温宁。
“公子,我在外面等你们。”
话音刚落,江澄便收回了盯着温宁的沉炽目光,转身随着人流往里走去。
这般意思昭然的行为,看得蓝熹微与魏无羡皆是一怔。
蓝熹微这么多年因着不夜天的那一剑,除了与金凌相关的事,的确没怎么同江澄好好聊过,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魏无羡,她也不愿自揭伤疤。
两人为了金凌,心照不宣地从不回忆往事,就算他们本应该是最能劝慰彼此的人。
而魏无羡呢,在江澄看向温宁充满绝对敌意的神色之中,依稀发现了他自己的影子。
重归于世,不论是在大梵山紫电的那一鞭子,还是用仙子将他扣在客栈里,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你看看啊魏无羡,我有多恨你?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爱恨说不清,何况还横亘着金子轩与江厌离的性命。
这辈子,可能都无法释怀了。
“温先生,我陪你吧。”蓝思追大步走过来,朝蓝熹微拱手道,“归月仙子,您与魏前辈先进去吧,我在这陪着温先生。”
被点到名的温宁瞪大了眼,眨了好几下,磕磕绊绊地反问着他:“你......陪我?”
“是啊,反正归月仙子他们进去,也是要商议要事的,我进去了...也没什么用。”蓝思追答得实诚,可迟迟未听到蓝熹微说话,话锋一转。
“归月仙子,含光君进去估摸着有段时间了。”
回过神来,蓝熹微听他一说,想起从方才金凌来叫她时,就未见过蓝忘机了,不免有些疑惑,但没表露出来,只莞尔笑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陪着温宁也好。”
她这话说得很正常,语气柔和轻缓,偏偏刺得魏无羡心下一阵酸涩不已。
想了想这段时日,蓝熹微身边的人好像都知道蓝忘机于她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蓝思追他们大抵是年少没经验,看不出什么,但蓝曦臣、江澄,或者说金光瑶,这些人决计不是对这份隐忍爱意一无所知。
若要说真正一窍不通的,只有蓝熹微本人。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正想揶揄几句蓝思追来纾解心情,忽地被人扯着晃了晃。
“阿羡,我们走吧?”蓝熹微的手虚虚搭在他胳膊上,绝艳眉眼笼着皎洁月色,美得不可方物,仿佛真的是从那皓月归来的仙子。
说实话,她其实是察觉到魏无羡看着蓝思追的眼神太不对劲,怕他记起什么,想哄着他先进去,再找机会跟他说,谁料——
面前这张俊脸刷地就红了,长眸直勾勾地回望着她,无措又直白。
心口莫名陷下去一隅,欺霜胜雪的容色顿时飞起了栖霞。
然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魏无羡腕间一动,修长有力的大手便溜进了广袖中,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微凉柔荑。
月明星稀。
蓝熹微的脑袋里轰地有烟花炸开。
像是瞬时回到了那年的夷陵,他也是这样紧紧拉着她,他们在喧嚣长街的巷子尽头,在初雪降至的时候拥吻。
她蓦然想到一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一起见过大雪了。
此时,有君在侧,又何须淋雪作白头?
这个少年是她岁月里永远不会消失的烟火。
眉眼俊美,信念赤忱,千帆历经也拥有最坦荡的一颗心。
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男人。
是她漫漫人生唯一的归宿。
第121章 丹心何须言 魏无羡从回来就知道,总有……
时临亥时,一轮皓月高悬于漆黑夜幕。
魏无羡站在莲花坞大门前,长眸里墨色翻涌,从进入云梦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到底是在亲眼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崩断了。
这里对他来说,是年少时最温暖的存在与慰藉,也是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之后,可念不可说的旧梦。
他压根没想过有一日,还能回到这片土地,碧潭、故人,带给他的潋滟错觉,仿佛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梦大师兄。
可他比谁都清楚,不是了。
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早就被留在了那年暮秋,再也无法骄傲坦荡地去面对云梦水天了。
“阿凌小时候爱来云深不知处寻我,但他年纪小,学的不是蓝氏的规矩,性子又被金氏宠上了天。”
清越的声音蕴着笑,犹如舒缓的清风,一点一点吹开了萦绕他心头的黑雾。
蓝熹微柔声道:“他比你听学的时候,更会惹忘机生气些,有回忘机罚得狠了,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回了莲花坞,结果被江澄逮着,又送到了静室。”
屋檐前坠挂着两盏明灯,昏黄光线之下,映着两道人影。
魏无羡转头,一只手熟稔地握住温凉玉手,弯唇对上那双璀璨星眸,艰涩回应:“他这孩子,大小姐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明明...他娘亲重话都不会说的。”
曾经的他,恣意张扬胜过骄阳,比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都优秀,赢会笑,失败了也笑,世间最被人害怕的命运,他也不惧。
可现在,就算是极度汹涌的情绪,他也竭力克制,她怕他深陷往昔,他也怕她担心多想。
蓝熹微想说,在她面前,不用这样的,想难过可以抱她,不想提的事就不要去提。
但又觉得,他...不应该这样的。
十六年前的不夜天,十六年前的穷奇道。
不管是江厌离,还是金子轩,或是那么多无辜葬命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他一人造成的。
穷奇道截杀,要杀的是他,不夜天誓师大会,要被围剿的也是他,彼时吹响陈情,是魏无羡理应做出的抉择。
不能因为他修为强,就理所应当接受弱者给予的伤害。
更何况,若不是那两声陌生的笛音,无论如何境况都定然不会是那样的惨状。
那些结局,从来不是他一人所致。
他应该是能破开任何险境困阻,在黑暗之中屹立不倒的赤忱少年。
是她的光啊。
蓝熹微用力回握着他,望着那双通红的长眸,认真地道:“傻阿羡,不要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在江氏祠堂对着江姐姐的灵位发过誓,一定会查清不夜天和穷奇道的真相,也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魏无羡怔住了,看着眼前的姑娘,只觉得那段被自己死死压在心底不肯去回想的往事,冻得太久,骤然浇下温水,暖意猛然席卷而来。
那些痛,那些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尖,以前离了蓝熹微,无人在乎也就不觉得难受,眼下一旦她在身侧了,好像在这一瞬,他感觉到疼了,也受不住疼了。
好疼。
喉间哽了哽,魏无羡翕了翕唇,说不出一句话。
最见不得他红眼。
蓝熹微忽然后悔适才开了口,想了片刻,温声道:“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魏无羡其实已调整好情绪,但他听着女子格外担心的话,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
他一直都不懂,为什么每每他情绪有些难以控制,蓝熹微就好像会想尽办法来.....哄他。
这回他没错过她盯着自己眼尾许久后,神色的转变。
原来如此。
他有时一激动,眼尾处甚至是整个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泛红,并不全是因着心情不好,譬如此时,他更多的是欢愉。
能被人这样地爱着,如何不喜?
这一个意外发现,也成为了而后他“有求”蓝熹微之时,百试百灵的妙招。
只是现下,他想听她说。
不动声色地敛眉,魏无羡垂眸不语。
见状,蓝熹微说出了本不打算提的一件事:“金光瑶的事,爹爹插手了,而且我也已经托故人去查探金光瑶究竟在何处,不过五日,定会有消息传来。”
爹爹?故人?
魏无羡怔瞬间抬眸望去,一时忘了自个还在演戏,剑眉一蹙:“爹爹?是同蓝先生和好了?什么故人还与金家有关系啊?”
看着清凌凌的长眸,蓝熹微当即甩开了他的手,咬牙道:“魏无羡!”
半点没有小伎俩被识破的尴尬,魏无羡笑嘻嘻地再次牵住蓝熹微,带着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哄她:“我不思进取,我得寸进尺,好蓝泱,我就是想听你多说说话嘛!”
终归是没挣开,蓝熹微没好气地道:“说什么说?”
魏无羡接得从善如流:“自然是说我好喜欢你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一起用膳一起夜猎一起睡觉数星星啊。”
“......”
反应过来的蓝熹微默了几秒,红着脸瞋道:“魏婴!”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魏无羡侧身停了步子,俊美的眉眼温柔胜春水,一眨不眨地看着满脸恼意的美人儿。
声音含笑,但很是认真:“蓝泱,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承认,师姐...师姐的死,与金子轩的死我无法放下。”
“其实有的时候,世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借口而已,或者说一个靶子,一个人人喊打的靶子,有了我,他们就能同仇敌忾,就可以自命不凡。”
“我想通了,就算没有金光瑶,没有...那声笛音,可能也会有其他的人,其他偶然,说不清楚。”
蓝熹微一愣,感知到了他眼中不再掩饰的痛意与悲伤,恍然开口:“不是的,我相信你......”
“我知道。”魏无羡答得十分肯定,捏了捏她的手,“所以为了你,为了我们的以后,我不会再陷在十六年前。”
“我们一起查清穷奇道和不夜天的事,不管有什么在等着我们,都一起面对。”
蓝熹微凝眸看着他,深深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指腹滑过有些发红的星眸,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老天或许对我是不公平,可是蓝泱,这世间,你要只爱我一人。”
只公平地,偏爱我一人。
......
话说来莲花坞的次数若要算起来,蓝熹微是算不清的。
年少她同江厌离私交好,来得勤快,后来即便不夜天重创养了好几年,但身子差不多好了后,自金凌见过她一面,来这里便又多了起来。
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身侧的魏无羡熟悉这里。
莲花坞的正厅必然是江澄他们在谈论金光瑶的事,魏无羡听蓝熹微将线索顺了个大概,想来议事的下场,与他当年应当挺像的。
于是,刻意没带蓝熹微去。
一路上和蓝熹微有理有据地猜测分析,魏无羡再一抬头,顿时僵住了。
蓝熹微察觉到异样,睨向不远处,蓦然也失了神。
座落于莲花坞最寂静之地的黑色八角殿,是江氏的祠堂所在地。
“进去看看吗?”蓝熹微喃喃问道。
魏无羡没应下她,也没拒绝,定定地看了半晌,深吸了一大口气,勾着蓝熹微的手紧了几分。
黑白分明的两色衣裾掠过门槛,供奉木台上的烛火随人进来晃了晃。
魏无羡与蓝熹微并肩跪在蒲团上,分别取了三支线香,点燃后插在了铜鼎里,对着一排一排的灵位拜了三拜。
“江叔叔,虞夫人,师姐。”魏无羡淡声喊道,“是我,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
曳曳烛火,让人无比的安静,也捻着人最柔软脆弱的一隅,反复揉搓。
“我以前啊,可是这里的常客,虞夫人三天两头就罚我。”说起陈年往事,魏无羡语气轻松了许多。
蓝熹微神色也有些怔松:“我不曾见过虞夫人,但就你惹忘机生气那么多回,想来虞夫人罚的也不冤。”
挑了挑眉,魏无羡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还别说,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像虞夫人这样脾气那么暴躁,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把我赶到祠堂来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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