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泰拉距离佛罗伦萨只有不到六十公里,在夜幕降临前,所有人都踏入了这里。这座小镇——如果不提前告知我这是沃尔图里的驻地,我会认为它过于平平无奇了。如此陈旧,如此隐秘,如此狭窄,时光没有在这些斑驳的石头建筑留下丝毫印记,它们从中世纪开始伫立在此,如同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
卡莱尔带领我们穿过广场和拱门,去往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钟楼。我们走进钟楼右下方的一道暗门,非常礼貌地在阴影中等待了几分钟。这是一条长而古老的石头走廊,墙两边悬挂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走廊前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一边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一边摘下了斗篷的兜帽。当她整个人暴露在火把所照亮的区域中时,我迅速扫视了她的全身,这无疑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她在斗篷下穿着一件红色吊带长裙,红褐色的长卷发一直垂到胸前,我几乎无法将眼睛从她白皙纤长的大腿上移开。我相信当她想要去捕猎时,鲜少有男人能够抗拒她的魅力。
“好久不见,海蒂。”卡莱尔说。
“阿罗一直在期待着你的来访。”她停了下来,将目光短暂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跟我来。”
这座城堡颇有一股阴森的气质,一切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但同时它们又是宏大而壮观的。倘若是人类建造了这样的建筑,那么目的一定不是给人类居住,粗糙和精美这两种特质在石壁上诡异地并存了,多么神秘的造物,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隐晦的激动。当我的视线重新变得开阔时,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而爱丽丝的呼吸则明显僵硬了。这是一间……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空间。它近似于教堂,却多出了黑暗的元素;它活像一个处刑台,却更精致也更宽敞;它拥有高耸的螺旋穹顶,外界的光线透过它们时就变得昏暗了。
“多么令人惊喜的相聚啊!”一个男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的行动如此迅速而优雅,这世上成绩最好的芭蕾舞演员在他面前也相形见绌。我凝视着他,倘若我一无所知,判断他的年龄将是一件很艰难的任务。整齐、柔顺的黑发披散在他的肩上,他姿态斯文地立在那里,双手交握,英俊而苍白的面庞上含着温和的笑容。倘若我一无所知——我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我会在这一秒中无法自拔地爱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算是一个玩笑,意大利人更喜欢喝意式浓缩,卡布奇诺一般只在早餐里和牛角包搭配。
第6章 爱与美之神
传说作为古希腊神话中的爱与美女神,阿佛洛狄忒的美貌不仅征服了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同时也征服了整个大自然,无论她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一片欢声笑语,呈现出一番兴欣向荣的景象。在读到这一部分时,我曾经幻想过如果阿佛洛狄忒确实存在,那么她应该是什么样子,是如同神话中一般拥有桃花般粉红的面颊,白瓷般洁净的皮肤,海水般湛蓝的眼眸和闪闪发光的金色卷发吗?这个问题显然是得不出答案的:人人都有自己钟爱的阿佛洛狄忒,用一个单一的形象来概括人类的爱则是愚蠢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当人们坠入爱河的那一刻,应当拥有相同的震颤感。
美丽的相遇令人向往,而过于美丽的相遇则令人恐慌。博尔赫斯如此表达:“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这一刻,我的心中涌起了无尽的焦急和慌张:人类要如何使神祇停留呢?如果阿佛洛狄忒自海浪中诞生,那么她必定会归于海中,狂热的信徒穷尽赞美之词,试图伸手去触碰——这当然是大不敬的,然而指缝中只有流逝的雨水。
我如此不敬地,毫无道理地,不计后果地对我的爱与美之神产生了迷恋。
爱德华似乎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思想了,他向我投来一道意义不明的视线。与此同时,卡莱尔上前了一步,他语气谦和而平和地说:“阿罗,我和我的家人冒昧前来拜访。”
“当然,当然。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卡莱尔。”阿罗握住卡莱尔的双手,几乎可以称作笑容可掬地说,然后就陷入了一段沉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共同等待着一个判决的下达,这一幕如果绘成油画,应该被挂进乌菲兹美术馆接受瞻仰。
然后阿罗松开手,他仿佛在斟酌着措辞。
“多么有趣啊,一个人类,”他向我看来,露出稍显困惑的神情。“她完全看穿了我们,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我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请允许我——”
话音刚落,阿罗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并向我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态。在我抬起手的同时,他双手合十,将我颤抖着的手掌压在其中。他的手指修长、冰冷、苍白、毫无瑕疵,却奇异地具有细腻的触感。这让我回忆起佛罗伦萨中那些随处可见的大理石雕像,它们坚硬非常,看到它们的人却能从中感受到肌肉线条的变化。
“不可思议。”
他若有所思地松开我,如同对这件事毫无头绪一般回过头去,用近乎诗朗诵的语调说道:“多么惊人的——洞察力,在她面前,我们如同一张白纸。谁能给予这样的能力呢?”
“那么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此前一直坐在那把华丽的椅子上,不发一言的金发吸血鬼说话了。他稍稍抬起下巴,神情相当倨傲。凯厄斯的皮肤和阿罗一样,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然而他冷酷阴沉的神情削弱了这种俊美。尽管他看起来有些感到厌倦了,然而一个人类仍旧很难不在这种压迫感面前感到畏惧。
“我们可以替她担保,我们保证她是安全的。如果必要,我会亲自转化她。”卡莱尔说。
“你们没有这个权力。”凯厄斯冷冰冰地说。“沃尔图里绝不允许潜在危险存在。”
阿罗忽然抬起一只手,凯厄斯重重地哼了一声。爱丽丝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我侧过头去看她。
“一种充满潜力的特殊能力——非常危险,但也非常强大。如果让我亲手毁灭它,那实在太可惜了,你觉得呢,弟弟?”
阿罗转头去看凯厄斯,而凯厄斯的表情——我猜他觉得最好马上拧断我的脖子,但他保持了沉默。阿罗满意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用柔软的声音说道:“我们如何才能保证这是一种忠诚的能力呢?我的建议是,让可爱的费伊加入我们。”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明白他所指的“能力”是什么,所以我站在那里,彻底被搞糊涂了。几秒钟以后我意识到,他把我脑子里的信息理解成为了一种过人的洞察力——实际上是无稽之谈。这令我有些迷茫了:欺骗一旦被揭穿,后果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如果拒绝这项邀请,恐怕卡莱尔只能抬着我的尸体走出这里了。选择啊选择。这世上最难做出的选择恐怕就是两项听起来都不太合适的建议,而不幸的是,我们所面临的大多数选择都是这一类。
“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一切。”我终于开口了,在经历漫长的思考以后。“我在福克斯上学,我还有我的家庭……”
“多么可惜啊,费伊。”阿罗打断了我,这使爱丽丝警觉起来了,她用了更大的力气攥紧我的手。“这对你来说太仓促了,对吗?既然如此,卡莱尔,我诚挚地邀请你在这里停留到晚上,在此期间,我愿意带领费伊——转一转,她或许就会改变想法了,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其实第五章和第六章是一起写的!但我觉得分开发可能更好!
第7章 万事皆虚
十二岁那年,我妈妈第一次带我去迪士尼乐园。那些常规的东西——城堡、公主、海盗、旋转木马,每一个项目都要排队,在我向远处看去时,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更别说太阳几乎把我烤干了,这一切都险些逼疯了当时还是一个小孩的我。当花车巡游开始时我终于提起了兴趣,我问:“妈妈,这些王子——他们住在哪里?”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城堡,皇宫,类似的地方吧。”
那时我确实没有想到——即使我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人——当我在我短暂的一生中,有幸与“真命天子”(我单方面认为的)相遇时,会发现他住在地牢里。我跟着阿罗从昏暗的台阶走下去,两边的墙壁上零星悬挂着火把,然而它们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更多的地方仍旧处于黑暗中。不是完全的黑暗,但我还是得谨慎地放慢速度,防止一脚踩空。
我压根没搞懂这是要去干什么,这一路上我们已经经过了无数个房间,但阿罗丝毫没有停下来介绍一下的意思。最后我断定,要么他是纯粹想散步,要么所谓的“转一转”其实只是他想带我去一个特定地方的借口。
最终我看到了这个房间。
我得说,这是一间很华丽的房间。在一所吸血鬼居住的黑暗古堡中使用“华丽”这个词是有些奇怪的,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有着它的主人——无论这位主人是谁——想要拥有的一切。我当然不知道这个主人究竟想要什么,因此我的意思是,这间房间里几乎存在一切。
“切尔西!我最爱的朋友,你在这儿!寻找你可花费了我不少功夫啊!”阿罗高声说着,当他走入室内时,我看清了这个房间的主人:一位身材矮小的女性吸血鬼。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小孩或是发育不成熟的,她拥有一个成年美人身上所拥有的一切姣好特质,只是看起来十分娇小。
切尔西转过身来,她的面孔是冰雪一般的苍白,在那身纯黑袍子的映衬下尤为突出。我在心里默默猜测着她的身份,一件珍宝,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她的居所还是穿着都说明了这一点——我还没有在别人身上见过这种完全的,纯正的黑斗篷。阿罗稍稍侧过身,将我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我来向你介绍我们的新朋友,切尔西,看看她,多么可爱啊。” 他的语调很缓慢,好像不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是在提出一个谜题似的。我试图搞清他在暗示的东西,结果一无所获,然而切尔西却露出了领悟一切的笑容,她注视着我,从房间那头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我面前。
“当然,阿罗,一个人类,这是很不寻常的。你不会想让她以人类的身份留在这里吧?”
“那是很好解决的问题,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向费伊展示沃尔图里的……魅力,也许在了解以后,她就会自己下定决心。”阿罗说,当说到“魅力”时,他的语气格外深情。
切尔西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一开始,我只感到寒冷,然而紧接着我们目光相接了,她红色的眼珠攫住了我。
通常来说,给予某种虚幻情感一个具体体量是十分困难的。例如,我们有“我的盘子里有一磅豌豆”或是“这儿有五百零五朵红玫瑰”等等类似的说法,也就意味着,鹿、鳄鱼、橙汁、花椰菜——总之,几乎万物都是可以衡量的。但是试图测量一个虚幻事物就很不实际了。譬如我们永不可能说“我拥有五十英里内疚”或“他给予了我一万吨爱”,这太滑稽了。
然而,在接触到切尔西目光的那一刻,这一切都改变了。我感觉一股温暖的情绪进入了体内,它是这么令人信服,以至于马上就取代了从前我对情感的理解,就好像我忽然感知到了我与沃尔图里之间紧密的联系,如果没有切尔西,我一定永远也想象不到这种联系的存在。无数强烈的渴望、信任和忠诚涌进我心里,我在一瞬间理解了一切:也许我的一生都应在对阿罗的依恋中度过。
“我应该留在这里,我当然应该效忠于沃尔图里。”我喃喃地说。阿罗愉悦地大笑起来,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惊喜,他满意极了。
“我从未质疑过这一点,我亲爱的费伊。”他说,握住了我的手,此时切尔西已经重新回到了房间的另一端。“跟我来吧,我想你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和你的兄弟姐妹们见面了。”
再次和卡伦一家站在“会客厅”中时,有些事情已经如冰山下的暗流一般悄然改变了。他们仍旧像蚌壳似的站在一起,而我站在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的侧面,海蒂在我的旁边。
爱德华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怪异,要我说,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惊异的神色。他紧紧盯着阿罗,露出了嘴里的獠牙,其他人则是一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说来奇怪,爱德华一家算是我的好朋友——他们温和有趣,通常情况下没有攻击性,对我又十分友好,我确信我是非常喜欢他们的。但当与沃尔图里建立起情感连结的那一刻,这种喜爱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卡莱尔,决定已经做出,我想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阿罗说,紧接着他补充道:“恐怕我日后还有机会前去拜访,贝拉——我对她也非常好奇。”
爱德华看起来痛苦极了,这痛苦好像是对着我来的,我还没搞懂原因,但是——天哪,我敢说,他和贝拉呆在一块儿的大部分时间都得露出这种仿佛忍无可忍的表情。“至少……费伊应该回福克斯亲自和她的妈妈解释,否则我们没有理由,”他说。我考虑了大概几秒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我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善后工作。”我对阿罗说。
“这并非不能让人接受,既然我们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他神经质般地动了一下嘴角,这么回答道,虽然表情看起来不是很乐意。“那么,在你需要回来时,我会派——”
我来时的那扇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我立刻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他们正是被派去寻找我的卫队。简走在最前面,她的面孔兼具了小女孩的天真和执法者的冷漠傲慢,在看到我时,简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毛。他们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然后整齐划一地摘下兜帽,动作精准得好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杀了那个小孩。”简平淡地说。
“你们回来的恰是时候。”阿罗对小孩的事没有加以评价,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让我来看看……德米特里,我想你应该很适合将我们的新朋友费伊从她的家乡带回来,是吗?”
亚力克、德米特里和菲力克斯看起来大吃了一惊,而简,她可以称得上是愤怒了。她沉下身,做出一个准备攻击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阿罗抬起手制止了她的靠近,仍然看着德米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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