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所要说的正是然而。然而你甘愿让自己沉浸在烈焰的炙烤中,你或许有办法使它消弭,但你严词拒绝。据我猜测,理由可能是你心怀内疚,抑或是想借这痛苦牢记一段时光。
现在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了,卡莱尔,我所说的正是马库斯。
这几个月以来,在阿罗的“建议”下,几乎所有的沃尔图里成员都隔三岔五来到我这儿聊上一会儿。有一些来的非常有规律,例如阿罗和亚力克——大约间隔四五天。我惊讶地发现亚力克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吸血鬼,他十分依赖简,对新鲜事物有强烈的兴趣。也许是因为转变时的年龄太小,他不太喜欢读书。我曾以为每一个吸血鬼最终都将拥有耄耋老人般的性格,然而这是错误的,我低估了转化所带来了彻底性的固定效果。统而言之,和他聊天是乐事一桩,我们有时会讨论别的吸血鬼不感兴趣的话题,你知道,“年轻文学”什么的。
还有一些吸血鬼偶尔上门,我想只是出于对阿罗的尊重,他们本身对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兴趣,例如简和切尔西。事实上我几乎没有在城堡里见过切尔西(自然,她的房间也是我无权进入的),阿罗也从不将她派遣出去。若说她是某位长老,她从不参与决策的制定。至于简,我想我是有些怕她的。她如此强大,如此傲慢——尽管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女孩,有时我怀疑她从惩罚别人中取得乐趣。好消息是她暂时还不会太难为我,她完全听从阿罗,而我现在算是,呃,也许算是阿罗养的一只小宠物什么的吧(请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毕竟这可比当作小牛排好多了)。
还有一些……算了,我指的就是凯厄斯。天啊,他太情绪化了!我始终无法忘记几周前的某个中午,那时我正在睡午觉。突然之间凯厄斯径直冲了进来,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把我弄醒了。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就是那副尊容——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那种不耐烦的神情吓得我打了个哆嗦。我得承认,他确实很漂亮——原谅我使用了这个词,他的面孔线条冰冷而锋利,同时饱含着一种残忍的美感。
然后他纡尊降贵地把我床头柜上的书丢到我肚子上,言简意赅地说:“读。”
卡莱尔,这事难道不匪夷所思吗?更别提在我读那本诗集的时候他压根就是一副厌烦至极的表情,好在当他平静下来以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我甚至还坐在一床被子里。好在判断凯厄斯的情绪状态是很容易的。就像我说的,他十分情绪化,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他感到愉悦时(多半是因为打败了敌人),他会即刻露出笑容;当他到威胁沃尔图里存在的事件时,他的表情凶狠。冷酷而嗜血;当处决某个人的命运时,他总是主张处死,并且很乐意亲自动手;当有人惹到了他,他会在一夜之间横跨整个大西洋去掐断那个人的喉咙。
你或许已经注意到,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废话,却仍然没有提到马库斯。
这是因为马库斯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忏悔室中。
在那天晚上,就是第一次宣讲会的晚上,马库斯曾经对阿罗说“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论”。这句话使我得以做出一些不成熟的猜测——今晚我会去验证它,如果是正确的,我会再写信给你。
我知道比安卡会检查我的这封信,重新抄写它并且删除其中不应该出现的部分。所以我无法确定当它到达你手中时还能否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请写回信给我。
你忠诚的,
费伊
第11章 维多利亚
“阿罗要见你。”简说,这是最近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前厅里的集体会议。
我现在的生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中: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很难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每天早上,我大约在八点钟起床,绕到走廊另一端的排水沟那里洗漱,在此期间比安卡把我的早餐送到门前。然后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就开始了:我读书或者写信,在城堡里乱转;天气晴朗的时候,出去短暂地享受一下地下没有的阳光,在街上买咖啡和小纪念品。午饭以后我开始午睡,然后继续看书,阅读来信(如果有的话)。然后是晚饭,整理房间,等待某一位来访者。在一整天正式结束以前我写关于晚间谈话的记录和个人日记。
听起来很美好,不用被迫上学,没有考试,没有讨厌的室外运动,一切都是自愿而悠闲的——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到底在这儿干什么?我的角色定位,怎么说呢,介于一只萨摩耶和一位心理咨询师之间吧,这也是为何简的通知让我颇为意外。我披上了沃尔图里的斗篷——他们也给了我一件灰色的——在简的引领下走向前厅。
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已经坐在他们精致的座椅上了,卫队把守着出口。我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站在简的身边,希望自己不要太引人注意。
“现在我们全来齐了。请说吧,远道而来的朋友。”阿罗用指尖抵住下颌,兴致勃勃地对前厅中央的吸血鬼说。我打量着他,这是一个黑皮肤的吸血鬼,留着典型的拉斯塔法里式发绺,上身只穿了一件棕色皮夹克。
“我叫劳伦特。”他说。
这副打扮和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开始竭力在脑中回想他的身份。这不太容易,但我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在他继续说话以前我开口了。
“你是詹姆斯和维多利亚的朋友。”我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这下大家都向我投来了惊讶的目光,好像我说了一句了不起的话似的。阿罗看起来乐坏了,纤瘦修长的手掌拍个不停。
“我就知道!她棒极了!”他说,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眼神放回劳伦特身上。“继续吧,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还以为你没有见过我——”劳伦特看了我一眼,谨慎地说道。“是的,我曾经是。我曾经欣赏詹姆斯的成功事迹——他看中某个猎物,然后他出手捕猎,他总是成功,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追踪者。”
德米特里嗤了一声,说:“那你可真是缺乏见识。”阿罗抬手制止了他,然后温和地提问。
“看起来你已经改变主意了,我能询问原因吗?”
“我已经厌倦了他的……游戏。”劳伦特回答。“同时我也发现了更强大的——当然也是吸血鬼世界中最强大的家族,沃尔图里。因此我来到这里,报告一桩罪行以示敬意,我忠诚地希望沃尔图里允许我的加入。”
我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对劳伦特来说。事实上沃尔图里家族一直在招募不同领域内的特殊能力者,当找到可以吸纳的吸血鬼时,由阿罗确认他的忠心,然后他会成为外围卫队成员——这是一批流动的成员,人员不定,长老和简调动他们去完成一些固定卫队成员不方便出面的任务。而当阿罗发现了在已有领域内能力更强的吸血鬼,他就会重组卫队。原来的卫队成员可以选择和平地离开。数千年间,确实存在许多吸血鬼(和人类)来到沃尔泰拉,想要为沃尔图里效力。
“那么你所要报告的罪行是?”凯厄斯问,很明显他对这个更感兴趣。
“维多利亚正在西雅图制造新生儿军队,意图向卡伦家族复仇,因为他们杀了詹姆斯——她的男友。”劳伦特回答,然后他又补充了几句细节,仿佛生怕不够严重似的。“她纵容新生儿们捕猎,人类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
我不确定阿罗会如何裁决这件事。沃尔图里的法律并没有书面文件——把它们写下来本身就是触犯法律的,也就是说,没有书面的量刑标准,有罪与否直接取决于沃尔图里长老的决定。
“这确实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阿罗一边沉思着,一边移动到劳伦特面前,向他伸出手以核实真伪。“看起来他们已经处在在暴露我们的边缘了,这当然是不可原谅的。但是……”
他发出了一个清晰的爆破音,我意识到“但是”之后的内容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们与卡伦家族的恩怨嘛,我对这一点倒不是很清楚。”阿罗的唇边浮现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轻声说。“为了表示公正,我们会仔细打探情况,当一切都明确后,沃尔图里会出手的——在合适的时候。简?”
简收回目光,像一朵乌云似的无声飘向门口。亚力克、德米特里和菲力克斯跟在她身后。然后阿罗温柔地放低了语气——这通常说明他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满意。
“我注意到,你与我们的老朋友——弗拉德米尔似乎有过来往,对吗?”他问道。
凯厄斯的脸色变了。他掀开眼睑,原本搭在扶手上的、瘦长而有力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暴怒和仇恨爬满了光洁无瑕的面孔。他的上半身前倾,喉咙里发出了可怖的咆哮。
“你怎么敢——”
“别这么着急,我亲爱的弟弟,你把我们的客人吓坏了。”阿罗说。
劳伦特的确吓坏了,他急匆匆地辩解道:“我已经很久——几百年没有和弗拉德米尔来往过了,阿罗,我也从没有真正加入他们。”
“但它确实存在。”阿罗说。
看起来这件事已经没有讨论的余地了。当阿罗在某件事上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后,没有人能令他改变主意——即使他看起来无比期待你的意见。
我知道弗拉德米尔是谁。在沃尔图里家族组建以前,吸血鬼世界由罗马尼亚族群统治,而领导者由12个吸血鬼组成。他们蛮横、跋扈,肆无忌惮地奴役人类,随意支配其他吸血鬼。公元前500年时,沃尔图里家族取代了罗马尼亚族群,并屠杀了几乎所有的成员——除了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
“你能帮我们找到弗拉德米尔吗,劳伦特?”我说。
阿罗尖利而疯狂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如此之久,我甚至怀疑他要喘不过气了。当意识重新回归到大脑中时,我才发现我自己的脸上竟然也充斥着满怀恶意的微笑。
“太棒了,这简直是——太棒了!多么美妙的提议啊!”阿罗的脸孔充满压迫感地贴近劳伦特,好像在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寻找答案似的。“你会为我们引路吗,劳伦特?你能为我们找到他吗?毕竟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他和史蒂芬了。”
大约一整个世纪以后,劳伦特说话了,他的声音颤抖,好像正处于极大的惊恐中一般。
“是的,”他说。“是的。”而凯厄斯满意地、残酷地笑了,露出尖利而雪白的牙齿。
第12章 苏尔庇西娅
“我有预感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阿罗说。他们打算一入夜就启程去处决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而现在最后一丝日光已经要消失了。“为什么不带上科林呢,我的弟弟,你会需要她的。”
当我还在思考这个不熟悉的名字时,科林已经出现了。她没有在我身边停留哪怕一秒钟,而是径直移动到了凯厄斯身后,我只能从她的斗篷颜色上判断出她次级卫兵的身份。
在所有的吸血鬼都离开普奥利宫殿后,整个会客厅显得有点空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作用,毕竟即使在平时,以我“人类的糟糕视力”也很难捕捉到他们移动的轨迹。不管怎么说,我开始感到有点兴奋了——就像《小鬼当家》中独自在家的孩子。
“天国的空气呀!——自由!自由!”我兴冲冲地模仿铁手骑士葛兹,高声朗诵道。然后又做了期待已久的事:尝试《天鹅湖》里的黑天鹅变奏——在一座吸血鬼居住千年的城堡里跳芭蕾舞,还有比这更富有美感的事吗?不幸的是,我并不会跳舞,但这并不影响我自娱自乐。我哼着歌给自己伴奏,像一只鸭子似的在地板上蹦来跳去,幻想自己正完成一连串高难度动作。最后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台阶上,盯着漂亮的大理石花纹出神。
短暂的乐子结束了,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带着没读完的《会饮篇》来到前厅,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头顶刚好挨着阿罗的座椅底端。这也是一种难得的阅读体验,而且是阿罗在场时我绝不敢尝试的。没过多久,我就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
将我唤回现实的是一阵柔软的风,犹如婴儿的鼻息。我放下书,想去找这缕风的来处,却发现门口的阴影处站着一个女人——女吸血鬼。她身材颀长,腰肢纤细,头发是很趋近白的淡金色,一根单独的发辫盘在发髻上;她穿着一件款式很奇特的深绿色长裙,那种绿色让我想起笼罩在水雾里的福克斯,裙子的设计很古老,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了近乎透明的锁骨。
“嗨,很高兴见到你。”我说。
她慢慢将低着的头抬起来,暴露出一张娇艳如野玫瑰般的面孔。她脸上的色彩是浅淡的:淡棕色的眉毛和藕荷色的嘴唇。然而那双眼睛却是纯粹的红色,她凝视着我,而我凝视着一团火焰。
在我还沉浸在这一切中时,她忽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只仿佛凭空而来的手掐住了我的喉咙——我花了几秒钟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张大嘴想要呼吸,嗓子深处却传来慑人的痛楚。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左手像捏着一个小玩意儿似的卡着我的脖颈,然后将我整个人甩在了地面上。
我的后脑勺砸在了台阶上,温热的液体淌进了后脖颈,那种疼痛让我眼前一黑。她俯下身来,手仍牢牢地掐住我。我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剧痛让我没有反应的余地了,只希望这该死的感觉快点结束。就在那个瞬间——我不得不说生命中总是有一些神圣的瞬间,让你忍不住怀疑它们是否存在——我忽然得以呼吸了,另一个吸血鬼将她掀翻在地,用力之大使大理石地面都开裂了。我仔细观察着我的救命恩人,她犹如雕塑般的身材已经说明了一切——是海蒂。
“圣地亚哥!”海蒂厉声喊道。一个高大健壮的吸血鬼出现了,他胳膊上的肌肉简直不像真的。圣地亚哥轻松地接手了海蒂的工作,控制住了先前的吸血鬼。而海蒂迅速来到我身边,翻动着我的眼皮,拍打我的脸颊以恢复我的神志。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费伊,保持清醒。”海蒂说。
我被她背了起来,经过了一段狭窄的通道(我不确定我的四肢在石壁上磕碰是否加重了伤势)来到城堡外面。海蒂奔跑的速度非常快,我没有感觉晕眩,只是对飞速掠过的建筑感到恐惧——我无法控制地想象我以这种速度撞上去的后果。同时,过度失血开始挤压我的意识,我的身体一阵阵发冷,如果不是海蒂的胳膊有力地环在我的身体上,我随时可能歪倒在地。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变形,耳边传来嘈杂的电流声,我徒劳地张着嘴,却控制不了我的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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