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王承柔知道那是她,那个躺在地上的是她的清心,小时候刚来她院里时,最爱哭鼻子的那个小侍女。
比起清香,她更听自己的话,只要是她说的,她想要的,清心哪怕会在嘴上嗔上几句,但还是会为了她去做。
在王承柔把清心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知道有些东西在她心里碎了。她厌恶自己,厌恶自己不会看人,她连遇人不淑这个词都配不上。
遇人不淑说的是没的选择,被命运安排着遇到了坏人,而她呢,一切都是她选的,她除了自己无人可怪。
第26章
王承柔是哭着醒来的, 为了不像刚回来时那样吓到清心清香,她没有出声。而是翻了个身,蜷缩着, 咬着被角默默地流泪。
算起来, 自打她重生而来,只有在见到活得好好的清心时, 才情难自禁地落了泪。除此之外, 她把上一世的所有全都埋葬在心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宣泄过。
梦里她梦到了两场死亡, 清心与父亲的,但哪怕是在做梦,她因父亲去世时没有在场, 而没办法想象出这段场景, 只记得听到父亲去世消息后, 心痛与绝望的感觉, 她连在梦里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好在, 父亲现在好好地生活在侯府里,她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王承柔的哀戚这才少了一些。
天还没亮, 万籁俱静, 记忆的裂缝越撕越大……
当年刚进宫的王承柔对李肃还没有完全失望,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在潜邸的时候, 李肃与她是有一段恩爱日子的, 怎么到了宫里, 那些情意却都不作数了。
还在潜邸的时候, 李肃很忙, 总对她说是在忙大事,当然后来王承柔知道了,他确实是在忙大事,天大的事。
每每几日不归的在外忙着,王承柔心疼他,各种补汤或是能让他多进一些的开胃菜,她屋中天天备着。
李肃每次回府,王承柔都觉得他瘦了,但精神却很好。尤其眼神,熠熠生辉,内里有光。当时的王承柔看不懂,其实那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与亢奋。
其实亢奋,王承柔还是能感受到一些的,只要李肃一回来,在去浴房之前一定会拉上她,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索,。取。
那段日子他虽然“凶”,但却会与她说很多以前不会说的话,与行动相反的是他言语上的温柔。可笑她以为那便是恩爱了。
尤记得嫁进李家时,国公爷已处在弥留之际,新娘子行拜见礼时,这位丞相公公微张了道眼缝,里面迸出来的光,还是那么精神。
王承柔知道对方不喜她,自己并不是丞相大人给儿子找的满意的儿媳人选。那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胜利者,李肃在实权比侯府更高的喻家与自己之间,最终选择了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王承柔进宫前,以及在宫中的头一年里,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天天在李肃面前晃悠,最终以美貌与真情打动了他。
但后来,其实皇后不用派人来告诉她,她已在经历完阵痛的成长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是李家与喻家达成了协议,喻家可以全力地站在李家这一边,但若是李家失败了呢?
所以,喻家留的后手就是,先不把女儿嫁过去,不让喻哲儿背上固国公府女主人的身份,自然,喻府与李府也可撇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王承柔是在喻皇后特意透露给她之前,自己想明白的。她甚至想起见公婆时,老丞相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可惜了。”
当时傻到可笑的自己,还以为这是公公对自己不满意,直言娶了她,可惜了李肃。
呵,老奸巨滑的野心家,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怜悯了她这个棋子一把。
王承柔最终看清了李肃与现实,但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欺骗与利用,失去清心,这些都是,但最令王承柔不能释怀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而生了暗急,骤然去世。
突然到连最后一面,甚至只言片语都没有给她留下,这成了王承柔心底永远的痛。
就这样放纵着自己的伤心、悔恨,狠狠地宣泄了一番后,天亮了。
这样哭过一场的结果就是,她眼睛肿了。王承柔没有放之任之,她对此进行了紧急补救,虽看上去消了些肿,但若是心细之人还是能看出来。
眼睛有些肿倒也没什么,但麻烦在,过几日整个侯府要营造当家主母旧病复发的假象,她一个因此拒了固国公府邀约的人,会有段日子不能再出门了。
所以,王承柔要尽快见张宪空一面,与他坦陈地谈一谈,至于他最终会做出何种选择,她都理解。张公子是个不错的儿郎,自己不能误了他。
事不宜迟,下午的时候,王承柔就出门了。她这次记得张宪空所说,要到南城找他。
兵马司统于五城,是为东西南北中。中城就是王承柔前几日去的总司,而负责南城副司的正是张宪空。如他所说,不巡逻辑盗、稽查防火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南城副司。
可能是他们有缘吧,这一次王承柔还是一找就见到了人。张宪空今日无上街任务,正在屋里写文书呢,听到有人找时,他就想到了王承柔。出来一看,果然是她。
他昨夜一晚都没睡好,心里有很多疑问,他在那匹马临近的时候,已经看清了马上的人,是固国公府的李肃。他不知道李肃为什么要掠走王姑娘,他们之间又究竟有何过往?
张宪空若是听到那些传言,他会明白一点的,但他听到的是侯府下人之言,她们小姐找到了,已平安回侯府了。
张宪空这次步子迈的有些急,他可以算是冲到了王承柔的面前。他有很多话要问的,但当他看到她微肿的眼时,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经历昨日那一出,她肯定是吓到了,肯定是哭了。他哪还舍得让她再回忆一遍那些不堪。张宪空原本压在心里的所有疑问与不解,在看到她平安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统统都散了。
他是男子,要有男儿的胸襟,若她真有隐情,或是后悔了,那也要她先说。她只要说了,他不会怪她,不,还是会怪的,怪她来扰乱他的心,让他在见识到最好的风光后,无法再欣赏平庸。
但他还是会笑着祝福她,因为,他也想把最好的风光留在她的心里。他要她只要想起他,都会在心中生出一丝遗憾。就算不能成就姻缘,他也要成为她的遗憾。
可惜张宪空脑补的这些都没有发生,王承柔不是来后悔的,但她真的有隐情。
张宪空找了个得说话的地方,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详谈。
“我,”
“先把这个喝了,茶碗是新的,没人用过的,你嗓子哑了。”
王承柔端起朴素崭新的白茶碗,热茶把她的眼熏出了潮气,讨厌,她才不是要哭呢。
“你要知道,昨日我是被掠走的,不是自愿的。那人是固国公府的小公爷,之前,我、我喜欢过他,追求过他一阵,但小公爷厌弃我,我也就收了这份心思。与张公子相识后,我才发现自己真实的心意。至于小公爷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不知,可能是就算不喜欢,也不能任对方先放弃吧,他们那样的人,是容不下别人一丝的怠慢的。”
张宪空又给她添了点水,并未插话。
王承柔接着说:“情况就是这样,我以前对小公爷的招惹,如今自食其果,有可能会给靠近我的人带来麻烦。保帝侯府说出去好听,但在固国公府面前,是没有招架之力的,更别说保护别人了。公子与我的事情,还请三思,你做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
王承柔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现在选择权交到了张宪空的手中。
张宪空虽然一直保持着平稳平静,连水都倒得一丝不苟,但他的心一直是悬着的,此刻,在听完王承柔所说,他轻吐口气,心里踏实了下来。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宪空,初心不改。”
他说完这话,站起身来,立在王承柔面前,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一个,年轻儿郎许诺给心爱姑娘的,代表诚意与诺言的拜礼。
王承柔看着他低下的头颅,他已做到了这一步,坦陈心灵,给下承诺,没想到,这份选择这么快又回到了她这里。
真想马上就站起来回应他,太想了。可,她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这与昨日约会不同,这是真正的定情定信,落子无悔。
竟能听到血液在沸腾的声音、如鼓在捣的心跳声,这份勇气与情意,怎能辜负!
所有的声音都从王承柔的耳中消失,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左跨出一步,与张宪空正对着,同样端端正正地回了一个礼。就如成亲拜堂需要仪式,两情相悦认定彼此的男女也是可以有属于他们的仪式的。
她说:“承柔,初心不改。”
两个人都是抬手低头的状态,王承柔手没放下来,只侧抬了头,看上去有些调皮,她道:“张公子,”
张宪空学她:“还叫张公子,家人与朋友都唤我宪空。”
王承柔笑:“他们叫我承承。”
原来,越过了暧昧的一步,竟是这般甜蜜踏实,嘴角都会随时上翘。
不过不能光顾着笑,王承柔还得把拒绝赴宴、给母侍疾,会有段日子不能出府的计划告诉他。
张宪空听后点头:“正好我最近公务也忙,你上次提供的线索正在查探,还有天燥开始,要禁火防火了。”
王承柔就问:“那你什么时候还能休憩?”
她想着实不该总在他办差的时候来找他,就想赶紧问清楚日子,与他提前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张宪空想了想:“下月初四,你可以出来吗?”
王承柔一楞:“初四?”
“出不来也不要紧,我知道侯府肯定是有计划的,我们,来日方长。”
王承柔微皱了眉:“为什么是初四?”
张宪空轻轻一笑,竟带了点不好意思:“那天是我生辰。”
王承柔呆住,这么巧的吗,也是七月初四。
“怎么了,在想什么?”张宪空稍弯了下腰,就和着她的身高,刚才他就发现了,这个角度连她挺翘的睫毛都看得十分清楚。
“没什么,初四,我可能出不来,那日就是固国公府办生辰宴的日子。”王承柔如实说。
张宪空也是一楞,这种与小公爷的缘分他可不想要。世事命运,有时想来真的很奇妙。
王承柔有点失落,她好想给张宪空庆生啊。从她懂事起,每到她生辰的时候,家里一早就会弄得热热闹闹,到处张灯结彩,可以说比之过年都不差。
不止对她如此,哥哥的,阿爹阿娘的,甚至是清心清香王管家等,生辰的时候都会给好好庆祝。没办法,用她阿爹的话说,谁让咱保帝侯府有钱啊,不多找些花钱的由头,这么多钱可得花到什么时候去,等他闭眼了,都便宜了小兔崽子们。
小时候有段时间,天天与王亭真干架,听到父亲这样说,王亭真就说父亲是在说她,而王承柔说不过油嘴滑舌的哥哥,就用拳头追得他满院跑。
满院的“小兔崽子,你才小兔崽子”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所以过生辰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帮着庆祝的与被祝贺的都会感知到幸福。好可惜,怎么就是七月初四的生日呢,事关摆脱李肃的大事,她是真的不能出去啊。
王承柔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她不能出去,那他可不可以进来?
王承柔觉得她上一世在追李肃时的疯狂又出现了,当真是让母亲说着了,就是因为他们太宠她,给她的自由太多,所以总是在离经叛道的边缘试探。
可是,张宪空若听了她这个想法,会不会觉得她太疯了,太不端淑了。
王承柔小心翼翼试探地说道:“张宪空,你会武功吧,就飞檐走壁什么的。”
头一次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的被一个姑娘叫了出来,张宪空竟觉心脏漏跳了一下,悬在上面落不了地。
他面上不显,只道:“那不叫飞檐走壁,只是练武时间长了,利用胳膊与腿部的力量,可以把人带上高墙。”
王承柔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在给她解释说明,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事,但不知为何,她心里“辍钡孛疤鹚,像是喝了两大碗糖水一样。
她甜滋滋地说:“就是说,你会翻,。墙?”
张宪空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是对他的武功感兴趣:“你要做什么?”
王承柔:“就是想着,我既然出不去侯府,但你可以进来啊。以前我哥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为了看他买的一个什么宝贝,就是晚上翻,。墙进来看的。”
她是想说,这种事在她侯府司空见惯,且不是她首创。
“生辰而已,我不太在乎这个的。”
王承柔忽然想到,他也是有家人的,生辰那日该是要与家人一起过的吧,自己怎么能为了想在特殊的日子与他在一起,就硬把人从家里薅到自己家去。
本来就是有些荒唐的提议,王承柔现在更是一点底气都没了,她缩了:“知道了,等我能出来了补贺礼给你。不准说不要,生辰礼该得的,会添福添寿的。”
张宪空:“好。”
虽不舍,但王承柔还是得走了,就像他说的,不急一时,来日方长。
王承柔在进侯府前,驻足回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心里感叹,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迈出家门,只希望初四快点来,如果李肃接了她的拒贴后无事发生,那她差不多再演几日,就可以不用一直闷在家里了。
固国公府,李肃快速地翻着眼前的情报,现在他的桌案上已经少了许多书页。在他把王承柔送回侯府后,他就嘱咐了下去,不用再盯着保帝侯府三人。
李肃不知王承柔具体为何会怀疑齐家门口的“货郎”,但他可以确定,她只是歪打正着,并没有与人合谋。保帝侯府的王霜与王亭真更是一点嫌疑都没有。
所以,他把这一支线的四组撤了下来。让他们全力盯着兵马司那里,因为张宪空已经开始关注齐家了。
今日蒋海也在,手上是近期盯着张宪空的报告。上面李肃看着,下面蒋海说着:“他没有动用司兵司,而是自己在查,以我们对兵马司这些人的了解,大概率是在耍心眼,想要吞功。”
李肃:“她又去了?”
蒋海不明白这个“他”是谁,主子问话,不能答不上来,他快速看了管青山一眼。
管青山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那日主子纵马掠人的事迹已传遍云京,只有固国公没过问此事,连宫里的太后都派了人传话,让公子进宫一趟,表面给的理由是,公子生辰快到了,太后准备了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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