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涌彦道:“那,先让哪六军回呢?”
张宪空道:“臣以为,袁阁老将军,在这里年岁最大,该是他在第一批归都名单里。严副将还年轻,晚一些回他也能理解,百姓也能理解。”
赵涌彦放下心来:“好,就这么办。”
张宪空:“圣上,此事不宜耽搁,臣现在心中就有份名单,可以拟与圣上看。”
赵涌彦看了他一眼,最后点头道:“准了。”
张宪空被赐了笔墨,他开始写拟名单。
写好后双手呈与皇上,一旁的得展接了过来,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这页纸,然后递到了皇上面前。
赵涌彦看了后,满意道:“很好,就按此去办吧。”
张宪空退下后,赵涌彦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那页纸上有,他、张宪空与赵陆才能看懂的暗文,是他们私下研究着玩的,不想如今倒被张宪空拿来与他传递消息。
赵涌彦忍着不去看得展,因为纸上文字里藏着的暗文意思就一个,得展是李肃的人。
赵涌彦拿起一本书,正是他这两日正在研究的棋谱。他面对棋盘,手上拿着书,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表面看他自顾自地下了一盘棋,实则他把得展出现的时间、过程,以及后续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后发现,此人确实可疑。
至此,赵涌彦心里的最后那点怀疑也被证实了,他早该明白的,是李肃的那盒万解丸害的他中毒,至于李肃为什么当面吃下去没事,其实很简单,那么他手快把药丸换掉了,要么,他提前服了解药,毕竟此药出自秦洞天之手,提前备下解药并不是什么难事。
早在王承柔暗含挑拨的那场对话开始,赵涌彦心里就被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段时间以来,赵涌彦刻意控制自己见李肃的时间,被他控制的时间少了,他头脑开始慢慢地清醒起来。
如今得展的事一出,赵涌彦更是减少了对李肃的依赖,防备多了起来。
从这之后的朝堂上,经过了近半个月的扯皮,终于定下六军名单,以及启程日期,又是
半个月过去,边关大军在袁阁将军的带领下,开始第一批的归都,而这里没有严涛。
一个多月后,正是春意最浓的时候,袁阁将军带着十二军中的六军,回到了云京城。
李肃站在城墙上,看着归都的大军,想起上一世严涛回来时的情形,他心情难免不好。在城墙上站了许久,下来后,他骑着马慢慢地往固国公府走,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
他已经有些日子未见王承柔了,因为听秦洞天说,她竟然熬过了最危险怀孕初期,他其实是抱了希望的,认为她可能怀不住这个孩子,但结果与他设想的不一样,这让李肃很不舒服。
可李肃现在想她了,他想见她。于是调转马头,策马奔向容静居。
容静居里的祥和平静被李肃的到来打破了。
第66章
李肃还是先去的秦洞天的院子, 秦洞天见他来,赶忙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与你说, 那位娘子如今已怀胎四月有余,情况已经稳住了,不用我天天去看诊, 守在这里了。”
李肃听到此话,心里刺了一下,但他还是问:“不用盯着了吗?这府上的厨娘, 五个月的时候还出了问题,四个月你可保?”
秦洞天:“那厨娘我也看过了, 只是被惊吓到而已, 胎儿与母亲早已无事, 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她唯一要经历的就是生产那一关。”
李肃准了秦洞天回府,秦洞天收拾自己的东西没再说什么。李肃还以为这一次秦洞天会提,恩已报完要离开的话,但他没有。
李肃从来不问秦洞天, 他的恩要报到什么时候。秦洞天有自己的修法界度,他若是有一天提出要离开国公府, 那就是他完成了内心大成,与国公府两不相欠之时。
想来若只是父亲当年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的恩情, 秦洞天早该报完恩离开了。能让秦洞天在父亲死后还不走的原因, 是自己在14岁那年把他从湖里救出来的因果吧。
国公府两代人, 父亲帮了他的人生, 自己则是救了他的命, 给了他第二次新生,所以这是秦洞天在给皇上制药、答应他来救治王承柔后,还没有走的原因吧。
秦洞天把东西收好,他道:“你与她说一声吧,我上午刚刚给她例行诊完,就不再过去了。”
李肃与秦洞天同时出院,一个朝府外走去,一个向院子深处主屋而去。
李肃走到主屋的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琴音。他听得出来,这是王承柔在弹古琴。
记忆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可能是保帝侯府孩子少,王承柔从小就被宠的没个样子。爬树摸鱼,骑马打架,在她上一世疯狂追他时,李肃算是对她的成长经历了解个够。
按理这样个性的女子,在云京城是配不上大家闺秀四个字的,但王承柔玩归玩闹归闹,琴棋书画以及女红却是样样不差的。
侯爷两口子,自知闺女养的有些偏,再拘着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了,但可以在其它方面弥补,于是把闺阁女子该学的都请了名师来,让她学了个遍。
王承柔的小聪明骗了很多人,每一任师父在刚接触她的时候,都会惊讶于她上手的能力,一教就会一点就通。学东西的速度她比任何人都快,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她不感兴趣的,慢慢地就不放在心上了,自然也就止步于当前阶段不再前行。
可这个时候,教过她的每一个老师,都早已把她聪明又有天赋的名声传了出去,让云京城世家圈子里,对王承柔嚣张跋扈的印象中,添了一抹她聪明的印象。
其实她聪明吗?李肃认为,小聪明是有的,但她怎么可能是真聪明呢,聪明的人应该是逼别人去死,而不是放弃自己。
李肃为什么会对王承柔这些事如此了解,是因为上一世她离开后的那漫长的七年里,他把所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都找来掰开,一一了解品味。她的那些老师,被他全部召进了宫来,一遍遍地给他讲,他不曾参与到的她的那段人生经历。
因为这些老师找来了王承柔做学生时亲笔书写的作业,呈给皇上后,李肃大喜,重重地赏了她们。而这些人算是为数不多与承柔皇后沾上关系后,还能活命的。
李肃甚至还找来了王承柔的接生婆子,产婆说了一堆王承柔出生时的祥瑞,李肃知道她是在胡说,但还是赏了她,毕竟是平稳顺利地把王承柔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段时期,李肃得了很多东西,王承柔写的书法,她画的画,她在棋谱上标的注脚,以及她编的狗屁不通,却能让李肃难得一笑的曲谱。这些东西都以实物的样子存在着,唯她亲手所奏之乐,世上难再寻。
如今,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他终于又找到了她,听到了她双手所弹之音。
上一世他如此用心听一支曲子的时候,还是王亭真诓骗他到保帝侯府的时候,那时他虽然烦她,但不得不承认曲子弹得还是很有水准的。
李肃忽然想到,这一世他依然有被王亭真骗到侯府去,但他没在王承柔的院子前听到琴声,没记错的话,好像他听到了她丫环的叫骂。
李肃楞了楞,原来,那个时候就是她重生回来的节点。她若早一些回来,自己该是不会有那一趟的侯府之行,若是再早一些,她也不会追在他身后跑了吧。
李肃抬步往里走,走到门前,听到屋里的琴声停了,传来了说笑声。
“姑娘,它真的能听到吗?”说话的是清心,她在看到张宪空的和离书后,彻底失望,从此改口对王承柔叫回姑娘。
王承柔已显怀,她没有做新衣,觉得新料子太硬对宝宝不好,她把旧衣与清香清心一起,说着话打发着时间就都改宽松了。
此刻,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手上崩了劲儿,不敢把力量全部放在上面,眼神温柔嘴角带笑道:“我觉得能。”
清香笑道:“它也有耳朵不是吗,也就隔层肚皮,可能会听不太真切,但肯定还是能听到的。”
清香想起了什么,又说:“姑娘,等到你月份再大些,会不会也像林燕云那样,宝宝会在里面动,真的好神奇啊,上次正好被我看到,都出小拳头了。”
王承柔也不知在骄傲什么:“不知道,她那孩子太淘,可没少折腾她,对它阿娘在肚子里就拳打脚踢上了,我的宝不会,它可乖了。我比怀它时胃口还要好,吃什么都不吐。我肚子也不疼腰也不疼,脚也不肿。”
说着轻轻抚了肚子一下,低头夸道:“你真是阿娘的乖宝宝。”
清香笑她:“是,还是咱们的宝乖,但是姑娘,你这才几个月,待过几个月再瞧,它要是不动你就该着急了。还有到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肿的,不过秦居士早就给了方子,用他的方子在食材上进行控制,症状是会轻一些的。所以,您不能再嘴馋下去了,这些甜腻的吃完不可再买。”
李肃一字不差地听着,心情与屋内的喜悦祥和相反,加上他今日想到严涛本就心情低落,一时心境与情绪沉到了谷底。
他脸色阴沉下来,推门而入。最先入目的是来查看情况的清香,这让他不得又想起上一世严涛的结局,复又想到,王承柔的丫环与她可真像,内里都是个狠心的。
李肃自然不会给清香什么好脸色,李肃有段时间没来了,清香都快忘了他上一次在这屋里给人的压迫感了。现在他一副不悦不善的样子突然出现,清香何止紧张,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知今日她们姑娘是否又要有一场硬仗打。
王承柔看了一眼李肃,脸上的笑容没了。他不高兴了,但没看出怒气。王承柔把手放到肚子上,这一回她使了些力。
李肃走过来,她气色很好,病容全消。虽然还是瘦,但看上去健康了许多,她本来就瘦,从小吃肥跑瘦跑的,连怀了孕也不见长肉。
慢慢地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肚子上。他就这样阴沉着眼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看,王承柔捂着肚子的手心都冒汗了。
终于,李肃目光向上抬,看着她道:“秦洞天回去了,他说你的情况,不需要他再留在这里。”
王承柔:“这段时间辛苦秦居士了。”
李肃一挑眉:“他辛苦?”
王承柔想了想道:“也谢谢李大人,若不是您相助,秦居士这样的大医我们也是请不来的。”
李肃没好气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让他过来了。”
这话王承柔没法接,她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李肃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你们两个都出去。”
清香与清心没动,王承柔道:“下去吧,把那些拿上,赶着时间做出来才好。”
李肃本没注意她说的是什么,但见两个丫环拿起东西,从他面前经过时,李肃叫住她们:“等一下,拿过来我看看。”
清心与清香每人手里都拿了一个浅竹篮,里面放着小衣服。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后,把东西放到了李肃所坐的桌前。
他一摆手:“下去。”
李肃用手指从竹篮里挑出一件小衣服,绿色看着好有生机,他又陆续拿出几件,嫩黄色的十分鲜亮,衣服都好小,透着可怜可爱,该是看了就让人觉得美好的东西,却刺了李肃的眼,还有他那颗从进到容静居以来就一直闷闷疼的心。
无论大禹还是大铮,百姓、富商还是官宦,都祈求多子多孙,所以在做小衣服上,为图个好彩头,一般会用到男孩子所穿的蓝色棕色,做得不太明显的,退而其次也会用红色,很少见到用黄色做小衣服的。
李肃不客气地把手中衣服往竹蓝里一扔,他道:“王承柔,你最好祈求佛祖,它是个女孩,否则,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吧。”
他接着说:“你也不用假惺惺地谢我,你那点小聪明,该想一想要往什么地方耍才对,用错了地儿,我是会翻脸的。”
李肃往椅背上一倚,道:“去吧,给我弹首曲子。”
王承柔并不情愿,唯盼他能快些走,所以还是坐到了古琴前。明明都是在弹琴,刚才与现在的心境完全不同,她怀着心事,注意力也不集中,心绪还是乱的,忽然一个音不准,琴弦竟然断了。
王承柔与李肃都楞了,她不是成心的,但李肃不这样认为。
他本来就情绪低落,心情不好,他脱口而出:“怎么?给我弹就这么不情愿。”
李肃坐直身子:“你不愿弹琴,那就去做点别的。去,把你那封和离书给我拿来。”
王承柔没动,她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李肃没理她,朝门外道:“你们俩也别在外面偷听了,要听就进来听。”
清香与清心巴不得进来呢,虽然心里一惊,但还是马上推门进了来。
李肃命令她们道:“你们主子身子重,现在指使不动了,你们帮着把那和离书找出来,为了她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王承柔:“不用。”说着她在书阁那里,拿出一个信封。
李肃没接,只道:“你念给我听。”
李肃这明显是他不痛快了,别人也休想痛快的架势。
王承柔与他对视几息,谁都没有眨眼。最后,她点了点头:“好。”
她把信封拆掉,这是留存在她手上的那份和离书,上面同样有她与张宪空所签之名,王承柔只消看到那个名字,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她就该把它烧掉,省得今日被李肃拿来打击她。
上面的内容,王承柔虽然只看过一遍,但她都记得。她的视线盯在这页纸的空白处,一点点地把目光往下移,好像那些字会烫到她的眼,终于移到有文字的地方,强迫自己去看。
李肃也不催她,他不用看她表情都知道她有多难受。难受就对了,他这口暗憋暗气忍的也好难受。
王承柔声音清冷:“夫妻结缘,三生石注……”
李肃对这封和离书早有耳闻,但他从来没想过看上一眼,一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张宪空为给他孩子留一线生机的假绝情书,他不想赏他这个脸,二是因为,哪怕是和离书,李肃也不想看到王承柔与张宪空的名字被放到一起。
就像现在,他听着王承柔念到,张宪空在全然否认他们相处的过往所有时,他并不觉解恨,他同王承柔一样,也在难受。难受他们是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能让王承柔念到哽咽的刻骨铭心。
“如上种种,相偕下去必成冤家,不同心不同德,心意难归,告之家族亲族,诸朋好友,旧夫妻相离各归。愿王家承柔,康健持美,另聘高主,各自安好。张宪空王承柔共持手印,落定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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