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管事懂了。意思是,谁也不许越过顾姑娘呗。“奴才省得,这便去准备。”
“这几日不要接帖子,我要去趟南山。”
许管事诧异:“这时节去南山?”下一瞬反应过来,“主子要去猎雁?”
“嗯。”
许管事:“那奴才待会便让人去安排车马。”主子刚长途跋涉回来,这批车马要休息养护,得重新换一批跟去呢。
“嗯。”
余下种种自不必说。
第二天一大早,谢慎礼便带着人出了城,快马加鞭直奔南山。
而京城里,山长夫人找了官媒、谢家西府也开始大张旗鼓地采买纳彩礼,谢慎礼即将娶妻的消息,没两天就传开了。
对象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热闹的、妒忌的、酸言酸语的……不一而论。
谢家却直接翻了天。
被撵去通州桃蹊书院的谢宏毅自然不知,但邹氏却宛如大祸临头。谢慎礼一人已是压得她们大房无出头之日,若是再把那顾家泼妇娶回来……她当即如临大敌,再顾不得与二房吵闹争权,扭头就让人去请各府族老。
于是,当谢慎礼带着两只活雁回来时,就被许远山堵在二门处。
听说族老们有请,他顿时冷下脸,将缚住翅膀的大雁交给青梧,道:“好生养着。”
“是!”
谢慎礼转身往外走。
东府大堂里,一群耄耋老者面容沉肃地候着。
谢慎礼甫一踏进屋,主位上坐着的白眉老者立马敲了下拐杖,喝道:“谢慎礼,你可知错!”
谢慎礼神色不动,淡定步入大堂,兰枝玉树般站在中间,环视一周,反过来问他们:“诸位这是考虑清楚了?”
白眉老者皱眉:“谢慎礼,你的规矩呢?”
谢慎礼慢条斯理:“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一族之长。三爷爷若是忘性大了,合该回府颐养天年。”
白眉老者大怒:“若非我等支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能当上我谢家家主?如今不过两年,你就如此无礼,是当我等死了吗?”
其他老者沉默,以表赞同。
谢慎礼疑惑:“你等支持?”他轻哂,“我以为,是我带着军功回来,得封昭勇将军,撑起谢家门面,才得到这家主位置。”
有几人面露尴尬。
白眉老者却分毫不动:“若非我等支持,凭你这年岁阅历,如何能担大任?”
谢慎礼也不与他争辩:“如此说来,诸位对家主之位有所决断了?”
白眉老者“哼”道:“你如今被罢黜,无官无职,年岁又小,如何稳得住偌大的谢家?听说你已经开始筹备定亲?还是那顾家姑娘?我们几个商量过了,这门亲事,不行。”
许是察觉太强硬,他语气稍缓,“恰好安亲王找上我,他那小孙女今年正当年纪,你若是与安亲王府联姻,不管是起复,或是家主之位,皆不是问题。”
谢慎礼神色淡淡:“诸位商量月余,便是得出这个结论?”
白眉老者皱眉:“有何问题?难不成安亲王府还配不上你?那是皇上嫡亲叔叔,配你个鳏夫,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有位长须老者跟着劝:“慎礼啊,娶个出身好的妻子,既博得好名声,又能复官,还有益于后辈子孙,一举多得岂不美哉。你若是喜欢那顾家姑娘,待万事了了,一台轿子抬进来便是了,没得因小失大的。”
“老五啊,你还年轻,不知事情轻重,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岂能与权势财富相比?”
“那顾家门第如何暂且不说,光一条,她曾是宏毅媳妇,你身为长辈,如何能娶她?这是有违人伦。”
“你若喜欢美人,往后多娶几房便是了,没得为了个姑娘毁了自己前程。”
谢慎礼左手负于身后,神色淡然地听着。
众人说了几句,都得不到回应,慢慢安静下来。
谢慎礼环视四周:“诸位说完了?都是这般想法?”
白眉老者道:“我们与安亲王府商量过了,下月有个好日子――”
“四爷爷。”谢慎礼声音微冷,“倘若我坚决要娶顾家姑娘呢?”
白眉老者大怒,重重敲了下拐杖,道:“你不要不知好歹――”
“然后呢?”谢慎礼右手虚拢横于腹前,冷冷盯着他,“你当如何?”环视一周,“你们,当如何?”
他平日着书生装束时,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但他刚从南山归来,一身利落猎装,加上五官凌厉、神情冷肃……那股子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气便掩盖不住。
被冷眼扫过的众人下意识噤声。
白眉老者顿了顿,色厉内荏道:“今天给你两条路,一,与安亲王府定亲,别的妾侍通房,自由你做主。二,与顾家结亲,但这家主之位,你就别想了。”
第60章 提亲
谢慎礼笑了。
“时间过得久了, 你们怕是忘了一件事。”他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家主之位,不是我要来的, 是你们投诚送过来的。”
众老者齐齐愣住。
白眉老者:“……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慎礼慢条斯理:“四爷爷若是耳朵不行,还是不要出来管事的好, 省得哪天听错了惹来祸事。”
白眉老者顿时变了脸。
谢慎礼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移话题道:“我现在无官无职, 继续担着家主之位,确实不太合适。今日起,我退位让贤。不过, ……”
众人凝神看他。
谢慎礼语气平淡, 宛如闲话家常:“三爷爷家宏舟赌钱上头砸了人铺子, 七叔公家大孙子因争妓把人打残, 二伯家的小儿子无故打死下人……”
他每提一句, 便有一名老者面色讪讪,待他列举完,场中老者们几乎都面有菜色,连那白眉老者也不例外。
“倘若我没有记错,这些,仿佛都是今年发生, 有些卷宗还压在刑部候审。”谢慎礼再次环视四周, 彬彬有礼道,“诸位尊长, 打算让哪位德高望重者来接手家主一职?”
众人:“……”
白眉老者干咳一声:“都是谢家人,都是自家兄弟, 你朝中熟人多, 去帮忙打声招呼便是了。”
谢慎礼微哂:“四爷爷真会说笑。我现在连谢家人都点不动, 何况朝中大臣官衙小吏?”
白眉老者:“……”
众人尴尬。
谢慎礼:“诸位长辈商议好结果,只需着人通知我一声便可。我会让人将宗谱、祭田等账目整理好,转交给新任家主。”他拱了拱手,“如无他事,晚辈先告辞了。”
转身便要离开。
“哎哟!”那被称为七叔公的老者站出来,“都是误会,误会。你虽然年轻,却官至太傅,虽然现在被罢,不过是因着阴私小事,算不得什么,起复只是早晚问题,怎么就负气不当家主呢?”
有他领头,那二伯也立马跟上:“正是正是,年轻人不要冲动。你父母皆已不在,你也早已说过,你的亲事,自有柳山长做主,无需我们操心。我们、我们也就是关心一二、关心一二,呵呵,呵呵。”
“对对对,那顾家姑娘毕竟是个二嫁女,听慎章媳妇提了那么几句,我们有点担心而已。”
你一眼我一语,这场家主风波,眼看就要消弭。
白眉老者气愤:“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败坏我们谢家的名声?”
二伯讪笑:“娶个二嫁女而已,又不是娶青楼女子,有什么大不了。哪个男人不好色,还不是怪那姑娘长得好嘛。”
谢慎礼指尖微动,眉眼微敛,掩下眸中闪过的冷意。
那二伯犹不自知,继续道:“再说,那顾家姑娘好歹是将军之女,也不算坠了我们谢家名头。”
白眉老者瞪他:“那安亲王府那边如何是好?”
七叔公撇嘴:“人是跟你谈的,自然是你去推了。跟人慎礼有何关系?”
白眉老者气了个倒仰:“好你个谢老七――”
“诸位,”谢慎礼不想再听这些扯皮废话,“我还有事,你们商议好了,再派人来通知我吧。”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诶诶诶,别走啊。”七叔公上手欲拉他。
谢慎礼闪身避开,径自走出大堂。
“瞧你做的好事!”后边屋里传来争执,“把人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怕他作甚?”
“再不是也比你我强,你这个年岁都做不到太傅呢。”
“我呸,若非你们家孩子都不成器,现在哪轮到他这一房!区区贱婢生的妾生子。”
“都收着点,人还没走远呢。以他能力,起复只是早晚得事……”
……
谢慎礼神色冰冷,端着手缓缓往外走。随侍而来的青梧、苍梧半声也不敢吭,安静地跟在后头。
东府这边奴婢、下人众多,一路出府,便遇到好几拨,每一拨看到他们,都忙忙行礼问安。
谢慎礼目不斜视,直至出了东府大门。
他站定在门口,回身望向那高悬在上的黑木门匾。端正古朴的谢宅二字,与这偌大谢家的污浊,格格不入。
“青梧。”他盯着门匾,淡声唤了句。
“奴才在。”青梧凑上前。
“找几个人盯着邹家,挖点把柄出来。”他轻声道。
他刚准备定亲,这些族老就出来拦他。他不过从大堂走到大门口,便遇到四拨丫鬟……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他恰好不相信巧合。
“是。”青梧低声应道。
谢慎礼:“再派人把宏毅接回来……秋闱快到了,他该回京考试了。”
“是。”
谢慎礼回转身,慢慢走过东宅大门,穿过没有门楣牌匾的西宅大门。
一路慢行,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便慢慢理了出来。
行至前院大厅前,地上甚至还留着两片雁羽――这是他方才将大雁交给许远山的地方。
他盯着那两片雁羽看了半天。
“主子,”苍梧忍不住提醒,“该回去更衣用膳了。”
谢慎礼回神,捏了捏拳头,压下暴虐的情绪,缓缓道:“苍梧。”
“奴才在。”
“去查一下,外边……都是如何谈论顾姑娘的。”
苍梧愣住,却不敢多问,拱手道:“是。”
……
顾馨之紧张兮兮寄出信件,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以往也是这样,但这回不一样,事关她未来大半年甚至一年的单身生活。
她是喜欢谢慎礼没错,但……成亲总是会带来七大姑八大姨的麻烦事,尤其是谢家。
她那布铺如今已走上正轨,月初上市的薯莨纱更是广受好评,不光质量不差,花色手感甚至更胜一筹。最重要的是价格,她的纱,比南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要便宜一大截――虽然依旧贵,很多人家却能买得起。
顾馨之搞了个限量销售的模式,将自制的香云纱限量供应。加上铺子里推陈出新的种种单品,她赚得盆满钵满,俨然一个新晋小富婆。
这般情况下,她更不乐意嫁进谢家,套在那个牢笼里,门都不得出,天天对着邹氏那几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想想都蛋疼。
忧心忡忡地等了几天,谢慎礼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才算放下一半的心。
结果转天一大早,天才刚亮,苍梧就带着几名粗布衣裳的汉子、婆子出现在她面前。
这小子还换了身粗布衣裳,脸上胳膊抹了泥灰,脚踩草鞋,俨然一名经年老农。
顾馨之那几分困意都被吓没了,打量他:“苍梧小哥,你这是要去做贼还是要下田?你家主子揭不开锅了吗?”
苍梧:“……顾姑娘说笑了。”他赶紧摸出一封信,递上来,“这是主子给您的信。”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一眼:“送信要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苍梧苦笑:“您看看就知道了。”
顾馨之更奇怪了。接过信随手一撕,三两下拽出里头信件。
苍梧嘴角抽了抽。他家主子每回都小心翼翼,看完还得拿个匣子收着,这顾家姑娘……真是……
顾馨之没管他,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傻眼了,扭头盯着他:“这真是你家主子的信?”
苍梧:“如假包换。”想了想,又补了句,“奴才绝对没有让旁人经过手。”
顾馨之:“……发生啥事了,他怎么想出这一出的?”
苍梧苦笑:“这,奴才也不好说。”
顾馨之看了眼外头,估摸了下时间,无语:“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不需要问问我意见吗?”
苍梧赔笑:“主子说,姑娘只管安安心心的,旁的事情,自有他操心。”
顾馨之:“……”
她懒得再跟无法主事的苍梧说道,再次打量他们几个,问,“所以,待会你们自己来?不怕被认出来?”
苍梧:“姑娘放心,奴才找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旁人绝对发现不了。”
顾馨之狐疑地打量了眼那几名黝黑如农人的壮汉,再次转回去,重新把信看了一遍,依旧不敢置信:“苍梧小哥啊,你家主子,堂堂太傅――哦堂堂前太傅,竟然还玩这等招数?别不是来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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